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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外宮署衙

  低垂在建康城頭頂整整兩日的陰雲,終於在次日傍晚化為傾盆大雨。磅礴雨勢壓彎了樹枝,建康宮禦道兩側的屋簷垂下細密的雨簾,打在青石板路上,嘩嘩作響。


  ??正逢下值,官吏們紛紛撐傘,疾步湧向宮門。雨下得實在太大了,不出半個時辰,各大衙署的人都已走得幹淨。連綿的宮牆飛簷沉默矗立在雨裏,整條禦道空空蕩蕩。


  ??天色很快漆黑。濃雲突然炸開閃電,轟隆隆的雷聲緊隨而至。很快又是一條,暴雨裏頻頻撕裂雲幕的閃電,讓宮牆上的夜色格外猙獰。


  ??中書省衙署裏漆黑一片。


  ??突然,一道推門聲,在嘈雜的雨裏格外突兀。一道黑影閃進中書侍郎署房,他疾步到書案前,借著火折子的微弱光亮翻找起來。


  ??在署房一側,好幾排高高的書架上麵堆滿書冊。屋裏本就黑暗,書架背後還有一人,幾乎完全隱匿在陰影裏。他隻露出一雙眼,靜靜注視著桌案前那翻書的人。


  ??翻找了片刻,那人終於拿起一本書塞進懷裏。隨即他點燃燭台,湊近案上摞得厚厚的書本。眼看火舌就要燎燃書頁,黑暗中突然伸出一雙手,猛地將燭台奪走。


  ??翻書的人頓時嚇得往後一退,幾乎癱坐在地上。


  ??“吳常侍可得當心些,這些書要是燒著了,整座房子都得起火。”暗衛營督護吳序將燭台放回桌案,踏步來到中常侍吳東麵前蹲下,幽幽說道。


  ??暴雨整整下了一夜,直到天光乍破,才將將放晴。謝玄剛到振威營上值,就接到了從外宮傳來的消息。


  ??“吳東?”他迅速在腦海裏回憶此人信息。是個伺候了三朝皇帝的老內侍,竟然是他?


  ??半跪在前的暗衛繼續說道:“昨日後半夜,吳常侍潛入中書侍郎署房竊書,還意圖放火,被當場抓住。他要拿走的就是那本樂譜。現在人還被扣在中書省裏。畢竟、畢竟……是皇上身邊的人,吳督護遣屬下來問謝司馬,該如何處置?”


  ??謝玄已經起身往外,“我去趟中書省。”


  ??今日的宮苑裏,四處飄散著雨後泥土的芳香味道。一大早到中書省送文書的各府小吏們一進庭院,就見一個人被結實捆著坐在地上。再定睛一看,被捆之人竟是皇上身邊伺候的吳常侍!院裏還站著好幾名虎背熊腰的軍士,嚇得這些小吏一個個都貼著門邊,疾步入內。


  ??有膽子大的小吏,向交接文書的中書舍人低聲詢問怎麽回事,才得知是昨夜吳常侍入內行竊,被抓了個現行。這時門口軍士瞪著虎目望來,小吏便趕緊轉身離去。


  ??沒過多久,中書省衙署裏的情形就傳遍了外宮各大署衙。


  ??安靜的庭院裏很快湧進了好幾個人,領頭官員徑直走進署房,中書舍人忙站起身致禮,“見過庾長史。”


  ??來者是太宰府長史庾倩。


  ??太宰府主管內外宮及皇族上下一應事務。位於外宮的中書省署衙遭竊,而竊賊竟是內宮宮人,此事顯然需要太宰府來處理。


  ??聽中書舍人講完來龍去脈,庾長史蹙眉看向外麵,朝帶來的人揮手道:“先送廷尉關押,待太宰府審明罪行,再行判罰。”


  ??“喏!”


  ??“慢著!”還未等太宰府的人上前,衙署門口傳來一道聲音。眾人回頭望去,見是中書侍郎郗超,手握笏板踱步而來,看樣子是剛下朝歸來,“吳東盜竊的是燕人細作名冊,他是細作的嫌疑甚大,此案關係軍國大事,一向由大司馬府主理,就不必交由廷尉了。為免還有同黨銷毀證據,還應即刻搜查疑犯寢房,吳序……”


  ??亦未等吳序應答,庾倩突然插話道:“郗侍郎,疑犯乃聖上近侍,寢房位於內宮,暗衛擅闖內宮去搜不合適吧!要搜,也要先稟明太宰,再調羽林郎去搜!”


  ??郗超一臉不屑,“稟來稟去,時間一耽誤,隻怕同黨把罪證都銷毀了去!誰都不可耽誤軍國大事,吳序,立刻去搜!”


  ??謝玄一踏進中書省衙署,便正好撞上這一幕。


  ??庾長史帶人擋在前,硬要攔著暗衛營的人出門。郗超站在一旁說著,“別管他,直接去!”


  ??而庾長史一邊攔人,一邊轉頭吩咐手下,“速速回去通報,派羽林郎來!”


  ??還是吳序一眼看到踏進門的謝玄,高呼一聲:“謝司馬!”眾人紛紛回頭,這才安靜下來。


  ??“怎麽回事?”謝玄走近詢問。吳序拱手一禮,講了方才發生的事情。


  ??謝玄微斂雙眸,左右一看,庾長史臉色鐵青,郗侍郎眼帶涼意。他瞬間明白了爭執的更深一層緣由。


  ??羽林郎是宮中禁衛的統稱,去年桓袁殿前對峙,謝玄發現禁衛被換過。他曾暗中想過,宮中統領禁衛的羽林郎將八成就是桓公的人。等他從豫州回到建康後,卻聽三叔說,在桓公兵圍壽陽時,羽林郎將被當今太宰,也就是武陵王司馬晞查出罪狀,革職查辦了!


  ??武陵王身居要位,兼任鎮軍大將軍,與會稽王是親兄弟,論輩分還是當今聖上的叔祖。所以謝玄明白,今日庾長史總與暗衛作對,皆因背後的太宰司馬晞,一直在與桓公作對。


  ??這次內宮出了疑犯,能搜出什麽,疑犯到底是不是竊國逆賊,還有沒有同黨,此事有多嚴重,不僅關乎吳東一人的罪名,更關乎羽林郎將和太宰府上下失職的嚴重性!庾長史自然不希望此事鬧大,若讓他們去搜,隻怕要大事化小,輕輕放下。


  ??而這正是桓公重新在宮裏安插人手的大好時機。想必郗超已飛快看透此處關節。若是讓郗超的人去查,隻怕要小事化大,鬧得滿宮風雨,血流成河。


  ??庾長史冷哼一聲,“說到底,這本樂譜是不是燕人細作名冊,都是你們的杜撰之詞。”


  ??郗超雙眼一眯,望向謝玄,“無論真假,隻需要細作同黨信以為真即可。”


  ??誰知謝玄負手搖頭,“這本樂譜一定有問題。”


  ??郗超的眼裏迸出驚訝。他看過孫嶺供詞,裏麵分明沒提到同夥名單一事。所以從一開始,他就認定這隻是本假名冊,是謝玄用來釣魚的誘餌而已。


  ??謝玄淡然望了一眼他們,又說道:“嫌犯住處查抄出的賬冊、樂譜和信件看起來毫無異常。可其中有些樂譜真正轉換成曲調,卻調不成調,沒有章法。沒有音律修養的人,一般都看不出來。”


  ??“我倒是不知道,原來幼度頗有音律修養。”郗超笑了笑。


  ??“不是我,是我三叔看出來的。”謝玄簡單帶過。其實之前好些天,他不甘心查不出相龍的證據,每日都去親自翻查行樂舫抄出的文本。因為三叔酷愛聽琴,他從小在三叔身邊看過不少樂譜,待翻到那些樂譜,厚的厚,薄的薄,他下意識有些奇怪,三叔的樂譜從未有過這般厚的,他又看不出問題來,便撿了些覺得奇怪的樂譜帶回謝府。


  ??果然,三叔一看之下,就說這些樂譜非常奇怪。琴有五音七弦十三徽,樂譜每一句都會寫出在哪根弦哪處徽位彈奏,三叔按樂譜所寫指法彈奏,卻根本調不成曲。


  ??謝玄突然想到,軍中傳密信通常都會遵循一套約定俗成的暗號。如果這樂譜,是將五音七弦十三徽組成某種排列方式,在傳遞密文呢!


  ??按照這個思路,他很快找出所有奇怪的樂譜冊,隻是以他之力,還解不出密文。


  ??不過,做誘餌足夠了。


  ??謝玄選出了一本樂譜,說是燕人細作名單,特意在朝會上大加宣揚。


  ??他朝所有人繼續說道:“所以,細作同黨知道密文存在,必然無法安心,會有所行動。”


  ??在場所有人一時無言,同時盯向被捆住的吳東。


  ??突然,庾長史厲聲喝問:“吳東!你為何非要半夜去拿樂譜!”他用的是“拿”這個字。


  ??吳東抬起頭,額前花白的碎發讓他看起來頗為憔悴,老者囁嚅著幹枯的嘴唇,緩緩說道:“老奴已交待過,是聖上認出樂譜上的故人筆跡,思念至極,半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要老奴去拿來仔細辨認,還想親自一解密文,看是否真是你們口中的燕國細作。”


  ??郗超厭惡地看了他一眼,“皇上要看,為何不白日傳旨,大大方方地看?”


  ??“白日中書省要與各府文吏研究密文,聖上也怕被郗侍郎說耽誤軍國大事啊……聖上打算辨認過後,就要老奴悄然放回,誰知老奴剛拿到,便撞上了守在房裏的督護。”


  ??吳序迅速接話,“我親眼見你拿燭台意圖放火,以掩蓋樂譜被竊的真相!昨夜閃電雷鳴,正好讓人們誤以為署衙是遭雷擊失火!”


  ??老者泫然欲泣,“冤枉啊,老奴老眼昏花,躬身秉燭,怎想卻被督護認為是在放火!”


  ??庾長史雙手交握,緩和了神情,“如此說來,這簡單,隻要問過聖上是否下過旨,便知吳常侍所說之真假。”


  ??郗超嗤笑一聲,“誰不知聖上夜夜沉迷五石散,說過怎樣的話隻怕都不記得。”


  ??庾長史頓時沉了臉色,“還請郗侍郎說話注意些,這裏不是大司馬府,莫要不敬君上!”


  ??如此,衙署庭院內又陷入了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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