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葉氏匠師
“你……”謝玄微睜雙眸，晉女就算再肆意品評男子，也不會這般肆無忌憚。他欲抽回手臂，卻被葉夕緊緊握住手腕。
??“別動！”
??葉夕沒注意他的耳尖又紅了。她在葉塢長大，冶煉爐常年冒著高溫，赤膊打鐵的工匠早就看得司空見慣。他身上包紮傷口的布還沒來得及換過，好在沒有血跡滲出，看來已在恢複了，她點點頭，放下衣袖，“走吧！”
??謝玄跟上前來。
??“你看，你的傷比我嚴重多了都沒休息，我還休息作甚。”葉夕扶著船艙牆壁走著，她腿上的傷口，還不至於影響行走。
??謝玄無奈，“你處處都要爭勝。”
??“有些人還好意思說我？”。
??謝玄心領神會，垂眸一笑。
??“竺瑤和孫無終他們都受傷了，還不是一樣參加任務，也不知他們的傷好些沒有。”葉夕碎碎念著。
??謝玄頓了頓又說：“回去後我會讓他們休息，你不必操心他們。”
??“你自己也記得休息。”葉夕接話。
??謝玄望向她，“好。”
??兩人來到貨艙，比起來程時的空空蕩蕩，此刻貨倉裏擺滿裝滿河砂的布袋，孫無終剛把數量清點完畢。
??離計劃中的百石河砂，還差近二十石。
??貨艙內眾人一片沉寂。
??葉夕指尖敲打著堆積的砂袋，托腮思索起來。
??“回去趕緊問問，各郡調配來的磁石有多少，可否補足差額。”謝玄思索著說道。
??“要是不夠怎麽辦？”桓徽也在貨艙裏。他們去安風縣行動時，她留在河灘。大船人馬到來後，他們一邊挖砂一邊搬上大船，她還親自上手搬礦，大家都在拚盡全力。
??正幹得火熱時，突然聽到遠處傳來緊急撤退的哨音，桓徽指揮大家匆匆茫茫搬礦撤退。結果，最後卻還差這麽多。
??謝玄迅速思慮清楚，繼續說道：“偏廂車應該還能改進，再減少磁石用量。葉夕，此事你來完成。時間緊急必須抓緊，此為關鍵。”
??“應該可行。”葉夕一邊想著，一邊點頭，“我想想。”
??“幸虧阿郎把葉娘子救了回來，不然咱們就麻煩了。”孫無終左右看看，嗬嗬一笑。
??葉夕突然有些不開心。
??“是啊！多虧了謝兄。”桓徽笑著上前挽起葉夕的手臂，“走，我扶你回艙。”
??葉夕勉強一笑，往外走時，她回頭看向謝玄，他又在親自清點砂石數量，並未注意到她。
??明明知道之前在壽陽城裏，謝玄聽到竺瑤受困，也同樣義無反顧去救他。明明知道他看重下屬，換成孫無終受困，他也會去救。但此刻聽孫無終這麽說，葉夕又有一絲絲堵心。
??看到謝玄關注河砂的神情，她很快又覺得這絲堵心有些可笑。早就與他言明互相合作，不然呢？她還想聽到什麽話呢？
??葉夕搖搖頭，把這一絲絲堵心徹底甩開。
??回到穎口關碼頭，晉軍一行人把河砂搬下了船。謝玄讓田洛他們帶著親眷，隨船回陽湖去投靠高當家。葉夕一下船，就趕緊回到了關內的都尉宿院。院子裏，一台偏廂車赫然已經完成。
??“不錯呀！”葉夕喜出望外，忍著腿疼，圍著偏廂車轉了好幾圈，都沒找到什麽問題，她伸頭高呼道：“阿利！做得不錯啊！”
??屋裏卻走出來幾個中年男人，他們一身麻布短打，挽著袖子，為首的正是之前在謝氏湯山別院見過的諸冶令馬有孝。想來這幾個都是諸冶監裏的人。
??馬有孝來到葉夕麵前，上下打量著她，突然想起來打過照麵，連忙笑道：“原來是你，謝掾回來了？”看來他依然把她當成是謝玄的侍從。
??“嗯，他在軍營裏。你們這是……”葉夕看著他們，
??“我們是來幫忙的。”馬有孝嗬嗬笑道：“過來時就聽說了，葉塢匠師做出了偏廂車。過來一看，常匠師所製的偏廂車果然極為精巧，我等唯有歎服啊。”
??“常匠師所製的？”葉夕眯起眼睛。
??“是啊是啊，常匠師把圖紙都給我們看了，還未完工的部分，他還專程寫下製作步驟，給我們一一解釋，寫得清楚明白。郗侍郎果然所言非虛，謝掾身邊有高人呐。”
??“是啊是啊。”馬有孝身邊幾人紛紛附和點頭。
??葉夕笑了笑，“常利人呢？”
??“哦哦，方才完工後，常匠師去方便了，馬上就回來。謝掾可是有吩咐？”
??葉夕把需要改造偏廂車的事簡略說完，常利便從院角茅房走了出來。他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的葉夕，“少……”
??“常匠師，”葉夕笑吟吟地打斷常利的招呼，走上前低聲快速說道：“以後外人麵前，你叫我阿夕就好。”
??“啊？”常利目露疑惑。
??葉夕轉身與常利走回諸冶監眾人麵前。交談之後，得知他們住在軍營，她想了想，打定主意。近幾日，後方應會陸陸續續運來大量材料，他們正好要去接收清點。她和常利就留在關內修改圖紙，等人工和材料到齊，她便可以交付圖紙，讓諸冶監監造大批偏廂車。
??馬有孝還得去接收清點磁石礦砂，便帶眾人告辭離去。
??院子裏隻剩下葉夕和常利兩人，她笑著望向常利，“阿利，你畢竟在葉塢長大，平常問題足可應付，以後跟諸冶監打交道，常匠師可不要給葉塢丟臉啊。”
??“少塢主……”常利浮上一抹愧意。之前被誤會偏廂車圖紙由他所畫，一直聽諸冶監眾人一口一個匠師地叫著，他終究沒有開口糾正。
??“葉塢都已經沒了，就不必再叫少塢主了。”葉夕淡淡一笑，走進之前住的房間。
??兩日後，她將偏廂車圖紙修改完畢，再次來到軍營，準備送給謝玄看。無論是謝玄還是劉牢之父子，他們一直都沒有回穎口關裏住。
??前鋒營主帳的地圖前，謝玄正和桓伊，還有兩名將領商討秦國援軍的應對之策。葉夕抱著圖紙等在帳門外，側身靜靜聽裏麵的對話。
??他們好像在爭論。
??“桓將軍很快就會率大軍圍城，現在又已入冬，咱們按兵不動，方為上策！”是振威營麾下一名老將在說話，“秦軍遠道奔襲，隻要咱們一直拖，拖到秦軍難以保障供給，他們自就會撤兵！”
??另外一名將領說得猶疑，“而且秦國來援的是兩支騎兵……咱們對陣騎兵……不占優勢啊……”
??葉夕想起來，晉軍在北燕騎兵陣下輸得很慘，想必這些晉軍將領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會對騎兵很有陰影。
??謝玄說話了，“玄以為，戰局還是不宜拖得過長，現下隻有秦軍來援壽陽。但遲則生變，等慕容垂解決了後方麻煩，定會橫插一腳，到時，隻怕我們還要麵對燕軍。”
??桓伊隨後發話，“幼度說得有理，此前幼度用計離間燕人，讓慕容令匆匆趕回鄴城，實乃良機，我們決不能拖到慕容垂騰出手幹涉豫州。”
??老將不為所動，“根據情報，秦軍意圖駐紮淝水對岸，難道我們要渡河去打？天寒地凍，軍士又有何戰力！”他越說越激動，“燕軍不是還沒來嗎！寒不興兵，慕容垂也懂這個道理！我就不信，秦軍捱得過這個冬日！到時秦軍退兵，咱們趁機破城，燕軍再來也沒用了！”
??拖到秦軍退兵？葉夕心底一沉，蹙起眉頭。
??“那這樣，諸位將軍，等大軍圍城後，我們請桓衝將軍來定奪，如何？”桓伊問得客氣。
??“先如此吧！”
??帳內一時安靜下來，葉夕這才出聲，“桓將軍，阿郎，我來送圖紙了。”
??“進來。”桓伊應道。
??葉夕進門，見帳內兩名將領麵帶不悅，想必跟方才的討論不太愉快。她將圖紙遞給桓伊和謝玄，再講解了一番如何設置車壁木格以減少磁石用量。諸將漸漸被她的講解吸引，紛紛點頭。謝玄一直瞧著滔滔不絕的她，聽得認真。
??聽她講完，桓伊說道：“不錯，我即刻將圖紙交予諸冶監，讓他們按此圖監造偏廂車。葉少……”
??“桓將軍！”葉夕突然打斷桓伊的話，“這都是葉塢常匠師的功勞。”
??桓伊露出不解的神情，謝玄則意味深長地望向她。
??“我協助常匠師製圖造車，亦學到不少。”葉夕微微一笑，“常匠師勞神勞力，現下正在歇息，便交給我來給諸位將軍講解。”
??桓伊若有所思地點頭，最終了然一笑，“好。”
??謝玄看完手上圖紙，見葉夕仍然站在他們麵前，沒有離開的意思，“還有何事？”
??她咳了一聲，再次開口，“桓將軍，諸位將軍，雖然我對行軍打仗不太懂，但聽常匠師製圖時提到克製騎兵，覺得他說得頗有道理，便想轉述給諸位將軍聽一聽，可否？”
??帳內兩位將領頓時有些興趣，“常匠師說過什麽？”
??謝玄挑了挑眉，瞧向葉夕。
??“常匠師說，雖然騎兵依靠戰馬靈活機動，作戰能力極強，但騎兵最大的弱點，也恰恰在於戰馬。”
??聽到此話，不僅兩位將軍神情認真起來，連桓伊都忍不住說道：“快詳細說來。”
??“戰馬就算再訓練有素，也畢竟是牲畜，有其天然弱點。偏廂車頭的鐵板用於映出日光，一旦戰馬晃眼，它會懼怕受驚，隻要一匹戰馬受驚，騎兵戰陣就會失控亂陣。”
??“若是陰天沒有陽光呢？”老將撫須又問。
??“還有磁石啊，北境多重甲騎兵，戰馬披甲穿過車陣，亦會難以掌控方向。所以，騎兵並不可怕，隻要應對有法，足可破解。”
??將領們對視一眼，臉色放鬆了許多，緩緩點頭。
??“如果，偏廂車陣圍成中空的方型陣，既可以靈活變陣，也可以彼此依仗，抵禦騎兵衝擊。”她接著又說了一番偏廂車陣克製騎兵的道理。
??有人又問：“如此看來，車陣確實可以克製騎兵，但騎兵東突西走，又怎會如願進入車陣？”
??“這我就不懂了，我聽到的便是這些話，都說完了。”葉夕恭敬地朝諸位將軍行禮。
??眾將皆陷入沉思中。
??唯有謝玄接話，“所以我軍可以誘敵深入，把秦國騎兵引到早已埋伏的車陣戰場，一舉擊潰！”
??其他將領精神一振，那位老將一拍大腿，“若能如此，那再好不過！”
??桓伊目露悅色，“幼度可有良策？”
??“方才隻是靈光一閃，還未想得完備。等桓衝將軍率大軍抵達壽陽，我定會擬出詳策，請諸位將軍參詳。”謝玄說罷，又望向葉夕。
??她露出一個俏皮笑意。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