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林中過夜
榻上本來還攤著地圖，謝玄敲門時，桓徽才匆匆用衣物蓋上。她把衣服順手推開，又接著聊起被中斷的話題。“我們到淮水岸邊尋找礦石，可能會遇上巡邊的秦兵。若狹路相逢，便逃不過一場惡戰。沒事，我保護你！”
??自從桓徽告訴自己安豐郡的危險，葉夕便明白了，“怪不得，謝玄不讓我來。”
??葉夕去過秦國，南陽郡出產上好的鐵礦，她跟阿爺去過兩趟。還有不少秦商自西而來，到葉塢訂購鐵器，豪氣得很。近百年來，北境戰亂紛紛，政權更迭不休。聽說秦人權貴本是胡族，現任秦王重漢學，啟用漢臣謀士，學儒家風雅，使得國力日漸昌盛。
??“秦王早有南侵之意，這些年桓公忙著收複西蜀，打退北燕，一直沒騰出精力再對付秦國，這次北伐，本打算大勝後再伐秦。誰知枋頭一敗，咱們戰力大損，伐秦之計不得不擱置。”桓徽凝神盯著地圖，眸光銳利，“秦國日漸坐大，恐怕以後我們與其必有一戰。”
??從穎口關啟程後的第三天夜裏，漕船抵達了安豐郡地界。再往前，淮水便有幾道急彎，水流湍急，暗礁頗多，不利於大船前行。
??謝玄一行十多人下了船，大船乘夜離開，泊到數裏外靠近晉國邊境的岸邊等待，給他們留下了幾艘木筏。岸邊是大片密林，他們就在林中露宿。葉夕和諸冶監工匠，負責找礦的有三人。剩下的是孫無終、竺瑤、桓徽，還有一些前鋒營軍士。
??礦藏圖隻標出了磁石礦的大概位置，他們得沿河岸一一搜尋。等找到礦石位置，便派木筏聯絡大船，多加人手來挖礦。
??在夜裏下船，林中月光昏暗，謝玄大致清點好了人數。葉夕一言不發地緊緊跟在桓徽身邊。眾人在樹林裏找到一塊平地，準備過夜。
??葉夕和桓徽靠坐著一棵樹，見謝玄正站得遠遠的安排值夜守衛，剛鬆了一口氣，又見他說完話，徑直走過來，坐到離她半丈左右的樹下。
??她慌忙轉過身子背對他。過了半晌，又偷偷側過頭瞄過去，見謝玄已閉目打坐，呼吸平穩。她這才鬆了口氣，旁邊的桓徽看得好笑，湊過來耳語道：“遲早被他發現，不如早點坦白。”
??葉夕仍是搖頭。桓徽笑了笑，自己靠樹睡覺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葉夕被一陣議論吵醒。謝玄和桓徽都不在了，前麵眾人聚在一起。雖然不太能分清誰是誰，但夜裏的聲音格外清晰。她默默聽了片刻，弄清發生了什麽事。
??有個諸冶監工匠起夜，獨自去樹林裏小解，卻突然大喊著跑回來，說在林子裏聽到一陣野獸低嚎，嚇得聲音都在發抖。
??這地方這麽凶險嗎？葉夕不自覺地摸到靴子裏的匕首，定了定心。大家圍在不遠處討論。
??謝玄冷靜說道：“守衛換崗，在樹下警衛，其餘人到樹上休息，天亮後離開這裏。”
??他的話一錘定音。
??眾人分頭行事，桓徽回到葉夕身邊，小聲說道：“會爬樹嗎？”
??“會。”葉夕點頭。
??有了行動計劃，大家安靜下來，分頭找到合適的大樹，隱蔽起來。桓徽和葉夕待在一處。剛定下心，又聽樹下傳來謝玄的聲音，“我來守夜。”
??“阿郎，還是我來吧！”孫無終說道。
??謝玄的語氣不容拒絕，“你們守過前半夜，還要為明日跋涉留足體力，換我來。”
??還沒等孫無終回話，趴在樹上聽的葉夕即刻冒出一句，“不行！”
??話一出口，桓徽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葉夕這才意識到……暴露了！
??孫無終昂頭，無奈瞧向樹上。
??謝玄淡淡說道：“不再躲了？”
??桓徽攤手，用口型說道：你自己跟他交待。孫無終幹笑幾聲，趕緊起身挪到另外一棵藏人的樹下。
??而謝玄坐在樹下紋絲不動。葉夕歎了口氣，翻下樹坐到他身邊。“原來你知道我在。”
??“嗯。今夜下船清點人數，隊伍中唯獨不曾開口說話的人便是你，還用圍巾裹麵，想不發現都難。”謝玄語氣頗為無奈，“這麽躲著傻不傻？”
??葉夕立時惱了，他連咳嗽都不願被人知道，說不體麵。萬一他回想起來，最不想被人知道的病痛發作，偏偏被她看到了，那他多鬱悶！“我躲著也是怕你尷尬，也不瞧瞧你幹了什麽！”夜色陰暗，她沒看到謝玄的耳朵倏地變紅了，又接著說道：“你再說我，我就投靠別人去。”
??“去鄴城找慕容令？”他的語氣仍是淡淡的。
??“桓伊將軍啊，他說我是他見過最好的兵器匠師。人家溫文爾雅，不吝讚美，待我有禮得很。我琢磨著，要不問問他是否收門客。”
??沒等謝玄答話，樹上傳來幽幽一聲，“就算叔夏兄不收，我阿爺也收門客，桓氏保證待你更好。”
??“我會考慮的。”葉夕跟桓徽一唱一和，未注意謝玄的臉色已經寒雲密布。
??“你都收了我的砥石，怎麽還這樣？”
??“回去就還你。”
??“還跟小孩一樣。”
??“謝玄！”葉夕胸口一鼓一鼓，“你怎麽就不能誇我一句？”話音一落，連她自己都愣了，過去隻盼著得到阿爺的認同，什麽時候開始，她竟然想得到謝玄的認同了？他不就是個不錯的兵器藏家嘛！是，他看兵器的眼光是挑剔毒辣。但就算想得到他的認同，也別表現得這般明顯啊！葉夕心底暗暗惱了一下。
??夜色裏的樹林格外寂靜，他倆說話聲不大，被不遠處的孫無終也聽得到。他滿臉擔憂地看過來，趕緊咳嗽兩聲。阿郎這是怎麽了！現在不都懶得跟人對辯了嗎？怎麽跟葉娘子就杠個不停！誇她啊！上級多誇獎，屬下才更有幹勁啊！
??“孫護衛是不是受風寒了？”葉夕突然問道。孫無終隻好斂了咳嗽，嘿嘿一笑。
??終於，謝玄緩緩說道：“我見過的兵器匠師，比桓叔夏不知多多少，就目前而言，葉夕，你不算最好。”
??嗬，果然，謝玄怎麽可能說出好話。
??“離葉塢主還差許多，可排第二。”
??葉夕睜大了眼睛，阿爺在曆代塢主中都算是不世出的天才，達成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她從未妄想能與阿爺比肩，“這、這、你過譽了。”
??“你十五歲時做出的弩機，與軍用弩完全一樣，還更加小巧輕便。那時我便覺得你才能非凡。我從不把好砥石送人，覺得沒人配得上，但我相信，你不會辱沒它的價值。”謝玄看著她，平靜說完。
??四下安靜。
??孫無終在心裏鼓了個掌。
??葉夕雙頰發燒，“那我把夜雪暫時留著。”
??“謝玄你太不要臉了，吹捧得行雲流水，一定要跟叔夏兄一較高下嗎？”桓徽在樹上憤憤不平。
??“桓娘子實在睡不著，就下來守夜，換我們上去睡覺。”謝玄斂去溫和，又變得冷淡。
??樹上即刻鴉雀無聲。
??“噗，”葉夕斂住笑意，搓了把臉，“你休息吧，我幫你守。”她推了推謝玄。
??他眼波轉來，望著她淺笑，“謝了。”然後閉上眼睛。
??平時他麵無表情，眼神銳利威嚴，方才他眼梢帶笑，月光鋪上一層柔光，一眼望來太過驚豔。葉夕半晌回過神來，難道她不自覺已被晉人同化，總去注意別人的樣貌？守夜時看著樹林暗處，她眼前都不住浮現謝玄笑的樣子。好煩。
??不過，今夜他們注定睡不安穩了。不知又過了多久，葉夕突然驚醒，發現自己她又不知道什麽時候睡了過去。天色泛著青藍，馬上就要天亮。身旁空了，謝玄不知去了哪裏。
??附近的樹林裏傳出響動，又是一道喝聲，“鬼鬼祟祟在旁窺伺，老實交代，做什麽的！”
??六個背竹簍的中年男人從樹叢中被推出來，兩個晉兵緊隨其後，把他們帶到站在一旁的謝玄麵前。
??這些人蹲在一起，麵容和手背的皮膚如樹皮般幹枯。有個年紀最大的說他們是附近鄉民，到林子裏來挖草藥。早晨剛進樹林，還沒來得及挖，就聽到獸嚎，心裏懼怕，慌不擇路走到樹林深處，沒想到遇到了你們。“頭回見你們，是外鄉人吧？”老鄉民顫顫說道，又哀求著放他們走。
??孫無終望向謝玄，見他輕輕搖頭，便道：“你們不能走。”
??蹲在老鄉民身邊的年輕鄉民麵露不滿，“憑什麽不能走，你們是誰啊，憑什麽扣押我們！”他怒氣衝衝地站起身，卻被老鄉民拉住往下一扯。
??“阿洛！”
??“阿爺！怕他們作甚！”年輕鄉民準備繼續說話，終是被他阿爺一把扯了回來，他不滿地哼了一聲，蹲著偏過頭，不再看他阿爺繼續哀求。
??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葉夕湊過來蹲下，伸手摸進鄉民們的背簍。再拿出來，她的指腹沾染了不少暗紅色粉末。她將手指舉到眼前不住摩挲，突然說道：“他們挖的不是草藥。”
??眾人紛紛看向她，那些鄉民臉色一變。葉夕繼續道：“背簍裏沾滿了紅色粉末，這是赭石掉落的，也就是赤鐵礦。”
??諸冶監的兩位工匠聞言忙上前查看，他們也摸到了紅色粉末，磋磨細聞之後，頓時了然於心，對視點頭。
??“他們挖的是鐵礦，而我們大概，出現在他們去挖礦的路上了。”葉夕笑盈盈地對老鄉民說道：“大叔，我猜赤鐵礦就在附近。勞煩帶我們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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