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應執劍
葉夕蹲在城牆邊，探頭往外窺看，“他們在出城！”城內守軍竟然在陸續出城，她驚詫萬分。
??謝玄“嗯”了一聲。
??“你們挾持慕容令，是為了騙城內守軍？慕容令現在在哪兒？”
??“關在城裏。”
??“所以你們攻下城門，隻是為了用慕容令引城裏守軍出城？”夜色裏，葉夕隻能看到城外影影綽綽的人群，“這也是賭運氣？”
??“怎麽可能是賭運氣？”謝玄終於忍不住，他本來實在不想多費口舌解釋。
??“謝玄，”葉夕蹲下來，偏頭看向他，“我說得不對，你又不解釋，我還得繼續猜，你又嫌我沒猜對，何必這麽累呢，多說兩句不好嗎？”
??他無奈看向她，耐心說道：“劉建將軍在豫州軍任職二十多年，壽陽城內布防、守將脾性，但凡他了解的，都一五一十告訴了我。守北城門的隊正原本是個都尉，豫州軍的老兵，前兩年得罪了袁家，被拿了錯處，降職調來守城門，心裏一直憋悶。”
??“哦……所以那頭領早看袁氏不順眼，怪不得你一說，他便肯聽。”葉夕緩緩點頭。
??“劉建將軍被軟禁後，袁瑾肯定會找他的親信接手守軍。此人叫餘碩，就是方才帶隊出城的將領。他和吳輔一文一武，深得袁瑾信賴，有事都找他們商議，定然知曉慕容令身份。”
??葉夕想了想，然後恍然大悟，“我曉得了，這便是書上說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利而誘之，亂而取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謝玄眼中閃出意外，“你看兵書？”
??“阿爺說了，葉氏祖上有訓，如何利用地形情勢，怎樣製作軍械配合用兵，必須心有章法，不輟鑽研。雖然葉氏後人不當尚方令了，但兵器圖譜不能失傳，還得知其所以然。現下那一室的書，隻怕都燒成灰了。”葉夕壓下悵然心緒，自嘲一笑，“所以我說我會用弩，何種環境下如何使用，我很有研究，你還一臉不信。”
??謝玄淡淡一笑，“沒有不信，我知道你用得好。”
??葉夕倒疑惑了，“你怎麽知道？”
??他笑了笑沒回答，又眸色灼灼地說道：“葉塢主固守塢堡數十年，真是明珠蒙塵。他若南下，必能開辟一番天地。”
??葉夕眸裏黯淡了一瞬，“早知道……算了，說這些都晚了。”她瞧向他，“看來，從溫統到慕容令，從雜役到城門衛，今晚壽陽滿城忙得團團轉，皆因為你這番精心謀劃。”
??他唇角微揚。
??想起他在城牆垛口上飛躍的身影，葉夕忽然感歎道：“你也不該隻當個掾吏。”
??“那我該當個什麽？”謝玄看向她，眼裏迸出好奇。
??“你應該執劍，在將軍帳裏運籌帷幄，打退所有的亂賊，做你想做的事，保護你想保護的百姓。”葉夕認真說著，說得發自肺腑。
??似是被說中了心事，謝玄久久看向葉夕，忽然他又笑起來，像漾開的月光，“是啊。”
??他一笑，葉夕忽然被燙似的移開了眼睛，去看城牆後的墨染夜色，還有頭頂上的璀璨碎星。明月怎麽就坐在她身邊，濺了她一身銀光呢？她甩甩頭回過神，身邊坐得依然是謝玄，不是明月。
??她這才繼續問道：“我猜你費盡心力謀劃這場大戲，不隻是帶流民出城這般簡單吧？既然打開了城門，直接讓流民出城就好了，為何還要先騙守軍出城呢？”
??謝玄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方才還籠罩在他身上的沉悶一掃而光，他隻說道：“你往下瞧。”
??好吧……
??今夜還未結束，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她懷揣的忐忑，皆化為好奇。
??沒過多久，腳下傳來“轟”地一聲，城門被重重關上！
??坡道方向傳來一陣匆匆腳步，“阿玄！阿玄！”高衡小跑過來，神情嚴峻，“竺瑤兄弟那邊出事了！”
??謝玄笑意一僵，翻身躍起，“怎麽回事？”
??高衡垂頭一歎，“那個吳序兄弟過來報信，說他們把慕容令帶到關押的宅子。沒想到那幫燕人竟探出痕跡找到那裏，殺了進去！他們幾人不敵，隻好挾著慕容令撤退，也派人去丁九巷去求援了……”
??還沒等高衡說完，謝玄遠遠看到有人把吳序背上城樓。他大步邁去，葉夕和高衡忙跟隨在後。
??待走近看，葉夕心裏一驚。吳序滿臉是血，淺灰色的布衫被血跡染黑了大半，倚在城牆歇息，旁邊有人撕下布條為他包紮傷口。見謝玄過來了，吳序欲起身，卻被按住。
??“別動。”
??“謝公子……我跟頭兒他們失散了……霄雲騎果然、果然不好對付……頭兒把他們引開了……我怕頭兒他們……”因傷口劇痛，吳序說話也有氣無力。
??“我想辦法，你先休息。”謝玄拍拍他的肩膀，凝眉站起。
??高衡扯過謝玄走到一邊，低聲問道：“阿玄，如何是好？”經過這一戰，謝玄儼然成了眾人之間的主心骨，出了任何問題，他們都會來找謝玄想辦法。
??謝玄咬唇略一思忖，“馬上點二十人，要最精幹的，立刻跟我走。”
??“你去救竺瑤他們？”葉夕急問。
??“嗯。你和高當家守好北門，這裏至關重要。”謝玄握緊劍柄，隨即匆匆轉身，隱入坡道的黑影裏。
??今夜的豫州刺史府，燈火通明，無人敢有倦意。大堂上，袁瑾背著手來回踱步。自從聽到慕容世子被挾持的消息，他已把能調的人都派去找了。這幫沒用的飯桶卻回來報告，慕容世子被挾至北城，在密如蛛網的巷陌中失去了蹤影……
??這邊還沒找出個結果，那邊又來報，西城門被一大幫流民衝擊，他忙調守軍趕去西城鎮壓，那幫流民卻一哄而散，匿進了城中，就像一盆水潑進了池塘裏，消失得毫無痕跡。
??接著又聞北城門被攻擊，袁瑾又遣守軍趕去北城。眼見已過子時，不僅慕容世子也沒消息，去鎮壓流民作亂的守軍也沒消息。夜風透涼，他卻像炭上的螞蟻，從頭到腳都很焦灼。
??“阿郎！”下人一路小跑過來。
??袁瑾疾步走出，“怎樣了？”
??“世子、世子有消息了！”這名仆人今晚奔波了不少路，嗓子幹得冒煙，還沒喝過一口水，話都說不順，“挾持世子的賊子被包圍了，現下正僵持著！”
??袁瑾不住搓手踱步，片刻後他終下定決心，出了這麽大的岔子，不如抓緊機會立功挽救一下！“走！我親自去營救！”
??月上中天，陰雲挪開，給壽陽城撒下一片清暉。城內四處升起的喧鬧持續了大半夜，但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閉，沒人敢出來瞧熱鬧。
??北城一個十字巷口的正中，坐落著一口水井，一名高大的男人挾著一名年輕公子不斷後退，一直退到井邊才停下。四麵路口緩緩湧來十名持刀護衛，把他們團團圍住，但礙於那男人手中的短刀，護衛們遲疑著，不敢貿然上前。
??“你走投無路了。”慕容令側臉說道。
??竺瑤並不吭聲，他背上新添的刀痕在隱隱作痛，但他隻微微蹙眉。
??風順著巷道，送來一陣濃重的血腥。慕容令一聲歎息，“就剩你自己了，還強撐什麽。這般好身手，何必為桓溫賣命，你鬆開手，我給你更多俸祿。”看到竺瑤出手的那刻，慕容令就猜到，這幫人並不是普通晉人，而是訓練有素的將士。
??竺瑤緩緩開口，“賤命一條，談不上賣給誰。黃泉路上有世子陪葬，也不枉活這一遭。”
??慕容令欲抬首大笑，不想因脖頸被掐，笑意被嗆在喉嚨裏，化成連綿的咳嗽。四麵包圍的霄雲騎護衛又逼近了幾步。竺瑤雙眸一顫，加重了虎口鉗製的力道。慕容令抬起手，示意手下暫且停步。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南邊那條巷子遠遠傳來袁瑾的呼喊，他帶著四五十人，在最前頭跑得氣喘籲籲。奔至巷口，他雙手撐膝喘了好幾口氣，才直起身又喊道：“殿下放心！袁某定會護殿下周全，鏟除城內亂黨！”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近五十名袁氏部曲分散開來，圍住十字巷口，其中還有十多名弩手。
??袁瑾走到竺瑤前方，叉腰緩了緩，指著他說道：“聽到沒有！你跑不掉的，放開世子殿下，袁某留你一條命！”
??“死亦何懼？”竺瑤冷笑一聲，退步踩上了井口。他的力道奇大，捁得慕容令隻得跟他一同踩上井口。看那架勢，竟是打算拖著慕容令一同跳井！
??袁瑾提起一口氣，放箭的命令正湧到喉頭。就在這刹那，袁瑾麵前突然傳來一陣呼嘯的風聲，涼意撲麵而來！說時遲那時快，一支箭羽劃破夜色，徑直朝袁瑾掠去！
??“砰”地一聲，箭翎生生插入頭冠，巨大的力量讓袁瑾往後一仰，好在這次他身後站了好幾個人，他隻往後踉蹌了兩步，便被人拖住，沒像上次那樣在眾人麵前出醜跌倒。
??那晚的不悅記憶瞬間湧入他的腦海，“又是你？是誰？出來！”袁瑾憤憤拔出頭冠上的箭，扔在地上一腳碾斷，朝著夜色怒吼。
??“袁公子。”
??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來自巷口的屋頂，眾人紛紛昂頭看去。
??屋頂上的人朝外走了幾步，這人提著弩，但跟袁府那晚不同，今夜他沒有黑衣蒙麵，月色照亮了他的臉龐。晉人格外看重容止風度，年輕男子一露出俊逸至極的臉，引得在場不少人都在心底驚歎。
??竺瑤沒有回頭，但他聽到了來者的說話聲，發出輕微地一聲歎息。
??慕容令勉強回頭看到了屋頂上的人，他確信，在應對桓溫北伐時，他從未在晉軍中見過此人，若以前見過，他定然不會忘記。
??袁瑾則眯起雙眼，努力搜索記憶。他隻覺此人麵熟，但一時想不起哪裏見過，“你們到底是什麽人？想幹什麽？”
??“袁公子，有三個條件，若你答應，我們可以放了慕容世子。”來人朗然說道。
??突然，袁瑾一聲驚呼：“你是謝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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