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姊弟重逢
城門那邊陷入短暫的僵持，牛車走不了，有吐穀渾奇攔著，城門衛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這邊的衙吏們看了會兒熱鬧，倒去嗬斥排隊準備登記的百姓勿要東張西望。葉夕又埋首開始登記，心裏卻忍不住浮想。
??準備？他要準備做什麽？要救她了嗎？
??一邊想著，她一邊警惕觀察周圍人群，悄悄把靴中匕首調整到最趁手的位置。
??城門那邊突然傳來一道高聲斥責：“你別太過分！”
??葉夕在內的眾人紛紛轉頭看去，隻見慕容令已來到前麵那輛牛車前。車裏的中年男人攬簾探出半身，滿臉怒容。
??慕容令輕輕一笑，抬手揚起，“溫大鴻臚趕路不趁早，現下天色將黑卻要急著出城，讓人不得不擔心啊。阿奇，去請溫大鴻臚下車。”
??幾個護衛跨步上前。車夫滿臉懼色，想要跳下車。車內主人緊扣住門，“何人敢動？”車夫又僵住了。
??車主極為抗拒的神色，連葉夕都開始覺得：這兩輛車難道真藏了什麽，不能讓外人看見？
??慕容令皺了皺眉，看向吐穀渾奇。黑壯的護衛示意手下繼續，他提手就把車夫拽到地上，邁步拉開車簾，登上車廂。後麵那輛牛車也有護衛上前查看。
??被無視的溫統氣極了，西大街上看熱鬧的人多，慕容令卻不給他留一絲麵子。他臉上膚色本就深，這下更像黑紅的熏肉一般。
??片刻之後，吐穀渾奇下車，拱手朝慕容令回報：“世子，車內正常。”
??查看後麵那輛車的護衛探頭出來喊道：“車內除了行囊物產，還有個人躺著！”
??慕容令蹙起眉，“什麽人？”
??溫統扶門的手指一緊，黑麵嗆聲，“府內主簿水土不服，病了兩三日。我等本欲起早趕路，奈何主簿病體不能成行，今日將將好些，老夫不想再拖，這才匆忙啟行。這些都要向世子匯報？”
??“倒不至於，我這不是擔心溫大鴻臚的安全，小心為上嘛。”慕容令負手轉身，來到後麵那輛車前，示意護衛拉開車簾，“讓我看看。”
??“欺人太甚！”溫統甩袖。
??慕容令充耳不聞，護衛一把將車中病怏怏的人扯坐起來。仔細瞧過，慕容令一怔，複又笑起來，轉身對溫統說道：“原來真是大鴻臚的主簿，病得臉色都白了，是得好生歇息。”
??氣得胡須都在發抖的溫統拱拳當空一禮，“今日之辱，我必會稟告陛下！”
??“吳王府在陛下眼裏的劣跡，也不差這一樁。”慕容令偏頭輕笑，虛虛一禮，“那便恭送溫大鴻臚好走。”
??溫統冷冷一哼，坐回車內。車夫慌忙爬上車，揚鞭駕起牛車。衛兵打開城門，霄雲騎護衛讓開道，目送這兩輛牛車緩緩駛出壽陽城。
??城門重新關上。突然，巷弄中射出數支利箭，朝西大街上的霄雲騎護衛呼嘯而去！
??最高壯的吐穀渾奇耳廓微動，聽到風聲，回身見飛矢已至，大吼一聲，迅速朝地麵一滾。另幾個護衛收到警信，抽出腰刀揮舞攔箭。但箭速太快，兩三人反應不及，被射中手臂，吃痛悶哼。
??變故突生，人群嘩然。不少正搬運軍械的守備隊征員嚇得放下推車就跑。西大街頓時亂成一鍋粥！護衛和城門衛反應過來，疾步上前保護慕容令，卻被四散奔逃的人撞得七零八落。
??與此同時，一輛牛車從附近一條小巷中鑽出，在西大街上狂奔。
??一人從守備隊待登記的隊伍裏飛身而出，掠到慕容令身側。此人頗為年輕，麵若冰霜，右手大如鐵鉗，手背泛著銅色，一道猙獰的傷疤隱入袖中。他猛然箍住慕容令的脖頸，僅憑一隻左手，輕而易舉地將其雙手反剪，拖著他疾步後退。
??又有二十多名青壯男子同時現身，有的本來排在隊伍裏，有的是正推車的征員。他們紛紛亮出藏在身上的短刀，去堵欲上前營救的守衛們。
??那輛牛車越奔越近！眼見即將擦肩而過，車簾突然打開，那男子將慕容令猛地推上車，自己也跳上了車。
??駕車人隨即揚繩驅車，朝另一條小巷中駛去。剩下的人循著牛車路線，邊打邊往巷中撤退。
??這一行人動作太快！顯然訓練有素！
??眼見那牛車消失在小巷轉角，霄雲騎護衛拚力追去。城門衛兵驅散著亂跑的百姓。州府衙吏聚攏在一起，慌忙商量著該怎樣把變故報給袁公子。
??飛奔的牛車搖晃不停，車內人已經將慕容令綁了起來。畢竟上過戰場，慕容令沒有慌張，“你們是何人？”
??竺瑤冷冷說道：“晉國人。”
??驚變之下，匆忙閃到街邊的葉夕倒沒人管了。她的小臂突然被人拉住，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邊響起。
??“走！”
??躲過紛亂的人群，葉夕被謝玄飛快拉進一個狹窄巷弄裏。
??“是你們挾持了慕容令？”她跑得氣喘籲籲。
??他“嗯”了一聲。穿行在逼仄纖細的小巷，日頭西沉光線昏暗，路口又多，巷弄的矮牆和門戶大多一樣，葉夕暈頭轉向。謝玄卻沒有一絲猶豫，總能找準下個轉折的路口。
??“葉朝呢？”葉夕又問。
??“帶你去見。”
??“劉牢之被太守帶走了！”葉夕趕緊說道。
??“我知道。”謝玄停下腳步，四顧查看，見周圍無人，才鬆開拉她的手，走到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前，抬手敲了幾下。
??葉夕不知道再說什麽好。跟謝玄待在一起總是這樣，說著說著就無話可說，隻好各自沉默。少傾，木門“吱呀”一聲打開。
??“阿姊！”門裏蹦出一個少年。
??葉夕被撲得後退了好幾步。驚訝和喜悅霎時狂湧而來，她緊緊抱住他，半晌，才在他肩頭蹭了蹭眼角。她推開少年捏住他的臉，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瘦了這麽多。”他的袖管破了好幾個洞，露出裏麵黃瘦的肌膚，看得她一陣難受。
??毫不意外地，葉朝又把她的手拿開，歪頭大嚷，“別擰我！”
??看來還是老樣子，葉夕放下心，“擰的就是你！不知天高地厚！偷跑什麽！”
??謝玄踏入木門，回頭看著這對姊弟。他們見麵後，雖然一直在吵鬧，但葉夕的心情顯然變得很好。她唇邊浮出笑靨，彎彎的杏眼泛著輕靈的光，就像初春海棠樹上掛著朝露的花骨朵。葉塢主說過，女兒笑起來總會讓他心情無端變好。謝玄沒意識到，他的唇角已經揚了起來。
??隻是門外不能久留，他打斷兩人的爭吵，“進來。”
??走過釀酒場院子，葉夕第一次看到上百口整齊碼放的酒缸，葉朝絮叨著這些日子的經曆。跟著謝玄，他們來到一個小院。繞過堆積如丘的酒壇，謝玄搬開地上木板，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地洞。
??“下來。”謝玄走在前麵。葉夕牽著阿弟，彎腰拾級而下。
??雖是地道，卻鑿得寬敞，三人行走並不擁擠，不時頭頂還有透氣洞口。沒走多遠，就到一間燃滿油燈的房間，屋裏有兩個陌生男人，麵色焦灼。
??長著絡腮胡的胖男人一見他們便站起身，“竺瑤兄弟那邊可順利？”
??“嗯。”謝玄點頭。
??這男人瞧見葉夕，眼睛笑眯起來，“阿玄要救的小娘子就是這位啊。”
??葉夕看了看謝玄，望向這個一身酒氣的中年男人，“你是……”
??“哈哈，以後就叫我高叔，坐吧！”高衡指了指角落幾張無人坐的竹席，回身走到牆上懸掛的麻布地圖前，“快快快，我還是覺得這幾處選得不妥，阿玄你來看看。”
??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葉夕小聲詢問阿朝，這才明白大概。高叔是一大幫流民的頭領，也是謝玄舊識。他們想出城，可壽陽封城出不去。斷斷續續鬧過幾次，總被衙吏和衛兵驅散。
??葉夕才知道這裏就是丁九巷，她想起在後湖觀竹林遇到的少年，帶口信說丁九巷有好酒在等謝玄。想必，那少年的師父就是丁九巷的流民頭領高當家。
??聽阿朝說，這幫人正苦於無法出城之際，他們找到了謝玄。這幾天，謝玄想了一個出城的法子。
??“北城可布置妥當？”謝玄也走到麻布前，看向圖上的北城門。
??“當然！都埋伏好了，就等傳令。”高衡拍了拍胸脯。
??“最後過一遍計劃，看看哪裏還有疏漏。”謝玄指向西大街，畫了個圈，“慕容令被劫，袁瑾不敢大意，定會調派大量人手尋找。這支隊伍立刻佯攻西門，等西門那邊吸引了城內守軍，就是攻取北門的時機。到時以屋頂火光為信，我們即刻進攻北門，奪下城樓據點。”
??高衡叉腰歎氣，“他們人多，隻要阻住通往城樓的坡道，我們隻能硬攻，太難了。”
??“坡道狹窄，隻容三人並肩，人再多也不起作用。”謝玄指向地圖上的城牆內側。
??“還好咱們白日到軍械倉動過手腳。”高衡嘖嘖搖頭，瞄向他腰間長劍，“哪來的神兵，也不肯讓我摸摸。”
??謝玄並不接話，自顧往下說：“北門這邊，一隊正麵進攻坡道，隻需牽製。有夜色掩護，另三隊攀牆，以奇取勝。”他從地上撿起一塊木炭，在圖上標了幾個圈，“要不，換成這，這，這，這幾個位置。”
??“可惜我們人少，不然多分幾隊！”屋裏另外一人搓著手，“我還是擔心，要是咱們射上去的彎鉤繩索被發現，用刀一割，豈不完蛋！”
??高衡托住下巴，凝眉點頭，對那人說：“偷襲城樓這步更要緊。這樣，咱倆換，你去攻坡道，我帶一隊攀牆！”
??“我們想贏，隻能倚仗奇襲。”謝玄的語速逐漸加快，指向地圖上的一點，“此處挨近城牆，屋頂頗高，我帶人在此掩護。”
??“好！”高衡大手一揮，“就這麽辦！出發！”
??“這腳踏出門，”謝玄往前一步，凝視高衡，“就再不能後悔了。”
??高衡一把背起牆邊弓弩，大步跨出大門，“再囉嗦，西門那邊的兄弟就要罵咱們了啊！”
??“是啊！做都做了，怕甚！幹他娘！”高衡旁邊的男子點頭附和，拾起砍刀走入地窖通道。
??謝玄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鬆了一口氣，也邁步朝門外走去。
??葉夕明白了來龍去脈，自顧出神想著。竺瑤挾持了慕容令，這幫人又去攻城門……難道他們，要靠自己打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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