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豫州老將
慕容令拿起匕首，往托盤邊角輕輕一劃，木盤一角隨即掉落在地。他揚起唇角，轉頭問袁瑾，“這匕首甚為鋒利，袁公子從何處得來？”
??袁瑾看向朱輔。朱輔笑吟吟說道：“下頭的人無意間得了，敬獻上來的。”
??“這匕首我很喜歡，就收下了。”慕容令回刃入鞘，指尖不停旋轉匕首，“你的人敬獻有功，我得賞一賞，把他叫來。”
??朱輔笑道：“這是天大的福分啊，明日我……”
??慕容令打斷，“就現在。”
??朱輔一怔，轉頭吩咐起家仆。見慕容令一直在把玩匕首，朱輔又拉著溫統去觀賞從壺底灌酒的酒壺，還有走獸會動的博山香爐。
??片刻之後，家仆帶著一名矮個男人疾步而來。謝玄盯著他們踏入屋內。
??男子見到慕容令，便伏下行起大禮。此人麵頰長有一顆錢幣大小的黑痦，謝玄一眼就想起來，剛進壽陽城時，他見到這人在西市用一袋粟米買走了小丫頭。
??慕容令蹲下看著那人，“匕首怎麽來的？”
??“回貴人，是小人在西市上買的。”男子恭敬回答。
??“哦？西市哪家店鋪？”慕容令又問。
??“這……”男子猶豫片刻，又答道：“是個貨郎，常挑著擔子賣些小玩意，說不準何時能見到。”
??“匕鞘上的花紋挺好看，你可知道有什麽講究？”慕容令舉著匕首，指給男子看。
??“呃……像片樹葉，許是裝飾吧。”
??慕容令點點頭，抽出匕身，“這怎會有個朝字？”
??男子眼珠轉來轉去，伏地說道：“想必、想必是工匠的名字。”
??慕容令笑得親切，“甚好，賞。”
??屋角陰影處走出一個人來，生得比普通人高一頭，腰佩長刀，虎背熊腰。他從懷中掏出一吊方孔錢，丟在地上。男子笑著捧錢跪謝，隨即告辭而去。
??慕容令突然對袁瑾笑道：“袁公子，今日很是盡興。隻是現下我有些醉了，得回去休息了。”
??溫統也站起來，“溫某亦不勝酒力，也先回驛館了。”
??“世子請，溫大鴻臚請。”袁瑾忙站起來相送。
??慕容令笑了笑，邁步出門，黑壯如熊的護衛也緊隨在後。謝玄盯著那人腰間長刀，想起竺瑤曾描述過的燕刀。眾人剛走進院中，那護衛突然轉頭，往謝玄和竺瑤藏身的方向擲來一物！
??謝玄和竺瑤反應極快，各自一退。隨著“嘭”一聲，方才他們所在身後的牆麵被砸出一個深坑，一個酒杯嵌在牆中。來不及感歎此人神力，謝玄與竺瑤對視一眼，閃身而走，消失在夜色裏。
??護衛正待上前，被慕容令攔住，“這是袁府，應由袁公子處置。”
??“是。”護衛執禮退後。
??袁瑾麵色鐵青，喚來家仆斥道：“還不趕緊捉賊！”
??慕容令微微一笑，翩然轉身離去。
??溫統麵色頗為不悅，“溫某告辭。”他拂袖轉身，朱輔忙躬身跟上相送。
??謝玄和竺瑤撤回後院，準備原路返回，夜色中突然傳來幾聲急促的鳥鳴。謝玄拉住竺瑤，轉向鳥鳴方向掠身而去。
??那是後宅一處堆放雜物的偏僻小屋，謝玄和竺瑤趕到，見孫無終和朱序躬身蹲在屋外。
??“阿郎！是劉將軍！”孫無終見到謝玄，低聲疾呼。他自小跟謝玄一起長大，自然認得劉建，“我們先回去？等出城那天再來帶人？”
??“現在得把劉將軍帶走。”謝玄快速說道。
??話音剛落，隻聽遠遠傳來聲音，“你們去搜東邊！你們幾個人，去搜西邊！”
??謝玄繼續道：“慕容令身邊有個人身手了得，我們被袁瑾發現，這次不帶走劉將軍，便再難尋機會！”
??孫無終和吳序點頭，一腳把屋門踹開，架出一個麵色蒼白的男人。謝玄扯下蒙麵迎了過去。劉建年過四十，蓄有短須，他兒子劉牢之生得像他，也是高大勇武。可此刻他卻麵色枯黃，嘴唇皴皺，說話也有氣無力，“是……阿玄？”
??“是我。”謝玄替換朱序，扶在劉建另一側，“劉叔幾日沒有消息，道堅擔心得很。”
??“袁瑾代掌州府事務……他命我帶人去長瀨津修工事……北伐剛結束，馬上要入冬，我覺得不妥，出言反對。他甚是不悅，與我爭執，還讓我留在刺史府好生思量。我絕食相抗，直至今日……”自從袁真帶了四個偏將去建康，劉建就成了豫州軍大營裏職位最高的老將。袁瑾想要調動兵丁修工事，必須通過劉建這關。
??謝玄緊蹙眉頭，“此刻不宜說話，我們先走。”
??劉建卻說：“我不能走。”
??他的手瘦如幹柴，握住謝玄臂膀，“袁瑾怒我不聽他令，卻也不敢動我，豫州軍大營並非都是他的人，他怕服不了人心……等袁豫州回來，我在這裏自有分說，我若一走，正好落了袁瑾口實。”
??站在旁邊的竺瑤冷冷說道：“袁真已回壽陽，躺在後院床上昏睡不醒，他兒子還在前廳請燕人吃飯。”
??“什麽？”劉建驚得說不出話，“燕人？袁瑾竟然……”
??院外遠遠傳來腳步和喧鬧，還有袁府部曲的嗬斥，“搜仔細點！不要教他們逃了！”
??“我若走了，袁瑾定會懷疑是我兒劫走我，定會去找他麻煩……”劉建還在猶豫。
??朱序在一旁急得捶手，“隻要你不願聽袁瑾的令，他找你爺倆麻煩不是遲早的事？”
??謝玄點頭，“道堅對我說過，若阿爺在袁府出事，他不懼與袁氏翻臉，也要我把你帶走。”
??劉建仍在踟躕，“還不至於鬧到翻臉……袁氏畢竟是世家大族，不該由袁公子如此胡鬧……”
??過了十一年，劉建仍像過去那般保守謹慎，甚至年紀大了，連膽量都不如往常。謝玄無奈道：“燕帝已派人來給袁真封爵拜將，劉將軍若不離開，是想與袁瑾一同叛國？”
??“這……”劉建虎軀一震。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竺瑤在旁低喝。
??袁府部曲的腳步聲已近在耳旁，隻要他們轉過一個牆角，就立馬可以看到這幾個人。
??謝玄趕緊把孫無終往裏屋一推，“你跟吳序送劉將軍出去。”
??孫無終有些遲疑，最終還是點頭，“公子當心！”說畢，便與吳序強拖著劉建從屋後翻窗而走。
??謝玄重新拉上蒙麵，一轉身，牆角正好湧出一群袁府部曲，與他倆打上了照麵。
??“賊子休走！”眾人將謝玄和竺瑤重重圍在屋門前，隨即讓出一條通道。袁瑾踱步而來，厲聲問道：“來者何人？潛進袁府意欲何為？”
??謝玄和竺瑤對視一眼，沉默地抽出兵器。
??袁瑾擰眉喝道：“給我拿下！”
??二十多名袁府部曲一擁而上，這些人都是袁氏養在門下的私兵，世代皆為軍戶，平時也就是看宅護院，混口飯吃。竺瑤出身的暗衛營則是晉軍精銳中的精銳，身經百戰自不必說。他一個人對付數十個這種部曲，也不在話下。餘光所見，謝玄同樣不落下風，雖然之前跟謝玄打過平手，竺瑤仍有些驚訝。
??一旁觀戰的袁瑾見二十多人都遲遲拿不下這兩人，已是氣急敗壞，“速叫人來！速叫人來！”今日他宴請慕容令和溫統，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偏偏冒出這兩個行跡鬼祟的可疑人攪黃了宴會。眼看到了謀事的緊要關頭，他決不能放走此二人。
??謝玄知道這間屋子後窗外就是院牆，他不是不能走，而是故意拖延時間，好讓孫無終和吳序帶劉建走遠些。竺瑤也明白這意圖，他出手則狠戾得多，軍人作戰講究一擊斃命，落在他刀下的袁府部曲，倒下就爬不起來了。
??十一月的深夜涼意襲人，謝玄的額頭卻沁出薄汗。袁府部曲不斷湧入這間偏院，他的體力在流逝，縱然山河劍鋒芒無人可擋，他卻隻是血肉之軀，總會力竭。半個多時辰後，這間院子裏已然擠滿了四五十名袁府部曲。
??“圍住後麵院牆，別讓他們跑了！”袁瑾抬手吼道。手下得令，把兩人重重圍在小院中間。
??謝玄輕吐一字，“走。”
??竺瑤應聲而起，大吼一聲，衝進又一波撲麵而來的袁氏部曲。鼻下湧入血腥，刀槍織下密不透風的網，兩人也隻能一步一挪。麵對壓倒性的人數差距，他們不敢放鬆，拚力擋開近身的刀劍。從人群縫隙中，謝玄睹見躲在後麵高聲指揮的袁瑾。此時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掠到袁瑾身邊，將他挾持。
??可是，還有重重人牆擋在他與袁瑾之間，他沒有把握一擊即中。
??但再不有所動作，這麽耗下去，他和竺瑤遲早會精疲力竭。
??不管了！搏一把！謝玄正欲抬步，忽然一道箭聲破空而來！
??袁瑾一聲慘嚎，羽箭巨大的力量，徑直讓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瞬間他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半晌過後回過神來，發現自個竟還活著，才從脊背直升起一股懼意。袁瑾眼神緩緩上挪，瞧向沒入頭頂發冠，還在顫動的箭尾羽翎。
??在場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了這支箭，動作一時停下。謝玄循著箭來的方向望去，月色下，有個黑衣蒙麵人半跪在他們身後的屋頂上，執箭挽弓，正對袁瑾。
??電光火石間，又是一箭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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