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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長瀨津渡

  清晨的大江渡口清清冷冷,一名身材高大,灰衣布袍的行商站在碼頭,不時望向西籬門方向。他莫約二十來歲,星眸長臉,膚色古銅,手背上一條陳年舊疤,在袖管的遮掩下若隱若現。他身後碼頭隻泊著一艘商船,四名夥計正把背負行囊的馬匹牽上船。城外聚集的流民紛紛醒來,官道兩旁人聲漸起。


  ??終於,兩輛牛車遠遠從西籬門中駛來。


  ??牛車在碼頭前停住,男人邁開腳步上前,候在車旁。謝玄下了車,睹了一眼他的肩膀,說了句“辛苦”,便徑直朝商船走去。


  ??竺瑤眉頭一擰,隨著謝玄方向抱拳一禮,“職責在身,卑職不敢懈怠。”


  ??“這一路不必以官職相稱。”謝玄淡淡回道。跟郗超共事多年,沒少跟暗衛營打過照麵。這個竺瑤,年紀輕輕就爬到了督護之位,統領全營。今日見麵,兩人都對別院一事心照不宣。


  ??自家府邸被侵入,謝玄很介意。即將同行,他不會在明麵上翻臉,可他不喜歡的人,也不會相處得多熱絡。


  ??“是,謝公子。”竺瑤恭敬應道。殺人,查探,抑或護衛,監視,都不過是公務而已,對於執行公務的對象,他從不給予任何多餘情緒。何況這種世家公子個個都隻會誇誇其談,瞧不起寒門軍戶,他也沒興趣上趕著貼熱臉。


  ??葉夕跟著孫無終帶領的謝府部曲走在後麵,她決定一路少說話,見到前麵的船,好奇地四下張望。竺瑤的目光一一掃過,看見人群中作書童裝扮的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眾人上船,正忙著收纜繩的一名夥計抬頭見謝玄來了,咧嘴笑著拱手,“見過謝公子,又見麵了!”


  ??謝玄在後湖觀見過朱序,是個實誠人,他微微笑道:“辛苦了。”


  ??朱序嗬嗬一笑,繼續忙活去了。


  ??晨曦在江麵灑下一片金光,商船迎著挾裹涼意的江風,緩慢駛離碼頭。謝玄站在船頭,對身後眾人說道:“過江後我們快馬加鞭,算上休息,落日前能趕到壽陽城外的長瀨津。”


  ??竺瑤問道:“那裏一直有暗衛盯梢,我等可先與其匯合。如今袁真逃竄,壽陽城應會嚴加防範,謝公子打算如何進城?”


  ??“與暗衛匯合後,我們繼續西行三十裏,若順利,今夜能到穎口關,到時自有進城之法。”


  ??“聽憑謝公子差遣。”竺瑤拱手一禮。


  ??謝玄知道,郗超一定不會輕易放心。此行暗衛營明麵上是保護,暗中定會一五一十地向郗超匯報自己的行動,同時他們也會查探壽陽布防詳情,看城內有何異動。


  ??兩方各懷著心事,渡過大江,眾人牽馬下船。晉國少馬,馬匹被軍隊嚴格管轄。謝玄臨時多帶了一人,再調來一匹馬已來不及。葉夕很快明白了境況,生怕用這借口把她留下,忙瞧向謝玄。


  ??眾人在各自牽馬。知道葉夕真實身份的人不好做聲,其他人雖然不懂謝掾為何臨時帶來一名清秀書童,但謝氏公子的私事,咱不敢說也不敢問。


  ??謝玄翻身上馬,朝葉夕伸出手。


  ??原來還是能帶她走,葉夕一喜,牽住謝玄的手,任他用力一拉。他掌心微涼,拉她時頗有力道。


  ??“多謝阿郎!”外人麵前,葉夕盡量演好她的書童身份。不過一坐上來她才發現……手,放哪裏好呢?要不扯著謝玄後背的衣服?隔得近,他身上那股橘子甜香又鑽進鼻尖,聞久了,還覺得挺好聞。


  ??“坐好。”謝玄揚韁催馬,駿馬離弦而去。葉夕身子猛地往後一傾,驚得她慌忙抓緊他的腰帶。


  ??眾人馳行在通往豫州的驛道上。建康距離壽陽大約兩百裏,快馬可以一天趕到。一日奔波,人馬都累,到飯點了他們就停在路邊匆匆吃幾口幹糧。這條驛道,謝玄接桓公敗兵回建康時就走過。如今,路邊的流民比那時更多了。


  ??日頭悄然西落,驛道左側出現了一片波光粼粼的廣袤水麵,倒映著金色夕陽。


  ??“這是由淝水積淤而成的陽湖,沿湖往北行二十裏,過了長瀨橋就是壽陽城。橋下長瀨津渡口的一戶漁家是我們聯絡城內暗衛的據點。”竺瑤和謝玄並騎而行,看到眼前的湖水,便知壽陽城已經不遠。


  ??深秋的夕陽落得很快,不出兩刻,水麵盡頭隻剩一片金色餘韻,延伸至深紫色的天空。彎月高懸,掛在疏朗的星辰之間。驛道在遠處折向西北,通向一座石橋。過了橋,驛道又一分為二,一條右拐往北,盡頭便是壽陽城若隱若現的燈火。另一條直行向西,延伸到遠方。


  ??眾人在橋邊停下,這座長瀨橋,一直是江東的行商過客去往壽陽的必經之地。


  ??“之前我從這裏走過,那時路邊好多賣魚的,挑貨的,人來人往還挺熱鬧,怎麽現在……”葉夕在謝玄背後嘟囔著。


  ??謝玄蹙眉看著眼前的石橋和渡口,橋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岸邊停泊著十多條船,那些世代打魚為生的漁民皆以船為家。天色還未黑盡,這片渡口卻靜寂得異乎尋常,所有船上皆無人聲。


  ??竺瑤心下一凜,翻身下馬。他飛快找到一艘漁船,躍入艙中一看,裏頭亦空空蕩蕩。


  ??眾人下馬分頭查探。孫無終在橋的欄杆邊瞧見一灘血汙。他伸手一摸,轉頭喚來謝玄:“阿郎,橋上有過殺戮,血跡頗新。”


  ??謝玄疾步走來,看起血跡。突然,從橋下傳來暗衛的高呼:“橋洞裏堆著十多具屍體!”


  ??竺瑤聞聲下去查看,再上岸時臉色沉如寒霜,顯出他心情極差,“建康追兵十二人,扮作漁民的暗衛三人,全數被誅。屍體身上有貫穿胸背的傷口,形如尖棱。”


  ??“形如尖棱?”謝玄不解。


  ??竺瑤答道:“北燕霄雲騎手執馬槊,腰掛長刀,刀身扁平細長,刃細背粗,又名燕刀。騎兵用馬槊破陣,燕刀揮砍,若一刀刺穿人體,便會留下此種傷口。晉人很少用這種刀,故而印象深刻。”


  ??霄雲騎?

  ??謝玄瞳孔一縮,豫州境內竟有霄雲騎現身!

  ??聽到竺瑤的描述,葉夕輕咬嘴唇。


  ??其他人在橋上找到了更多血跡,兵器打鬥的痕跡。謝玄緊鎖眉頭,蹲下細細查看。河邊泥地上紛亂的腳印和馬蹄印依然清晰可見。他的腦海裏,漸漸浮現出此地曾發生的畫麵。


  ??發現袁真失蹤後,郗超當即派人去追。就在此地,他們追上了袁真一行。駐守在此的暗衛發現情況,也現身相助。袁真隨行人數定然不多,否則會拖慢腳程。然而,從壽陽接應他的人馬也趕到了。


  ??此處定是發生了一場激烈廝殺,再無平民敢逗留。


  ??建康的追兵和潛伏的暗衛全數戰死。


  ??石橋另一頭,眾多馬蹄印拐上了向北的驛道。接應袁真的一行人,都去了壽陽城。


  ??“我須將此事回報桓公。如此看來,袁氏果然勾結燕人作亂。謝公子,壽陽城還有必要進嗎?”竺瑤抬起一雙冷眸,話雖恭敬,眸色卻倨傲。


  ??“要進。”謝玄想都不想,果斷答道。


  ??“可壽陽已有燕兵。”竺瑤的不認同顯而易見。


  ??“莫非暗衛營怕走這一趟?”豫州軍大營就在壽陽城北,袁真數人去建康後,統領豫州軍的就是劉建將軍,謝玄沒收到劉氏父子的警示,說明那些燕人喬裝潛入,並不想驚動豫州軍。在此關鍵時刻,劉牢之又說他父親失去了聯係。謝玄打定主意,就算暗衛營不去,他亦要去查探清楚。


  ??竺瑤眯眼瞧著謝玄,半晌,最終躬身執禮,“暗衛營無懼生死。”


  ??謝玄重新上馬,“你派個人回建康傳信,報知此地情形。”


  ??“喏。”竺瑤拱拳答道。


  ??葉夕站在橋邊,四周萬籟俱靜,河麵的風仿佛帶來天地間的歎息。遠處的壽陽城隱入暮色,她看不真切,滿眼悵惘。


  ??之前南下時,從其他流民那裏聽說,流民一進入晉國邊境州郡,就得被官府一一注籍,然後強製送到與原籍對應的僑州落戶生活。那時她滿腦子想著去建康城尋謝玄和葉朝,故而一路避開城鎮,專在野外露宿。如今,再想進城卻已困難重重。


  ??“走了。”謝玄的聲音讓葉夕回過神來。見他已伸出手,她趕忙再次上馬。


  ??在他背後望著壽陽城,葉夕遺憾萬分,“那時我要是進了壽陽城,說不定也能聽到葉朝的聲音!阿利怎麽不跟過去看一眼!要是阿朝喊我,我一定能把他找到!”她扶著謝玄衣裳的手不自覺一緊,掐到謝玄背上,讓他微微一痛。


  ??本不想說話的謝玄終究側首,“你之前沒進城,此刻也進不了城,說這些有何用。”


  ??葉夕歎息一聲,“感歎罷了,你非要潑冷水嗎?”


  ??謝玄默了默,終是開口解釋,“胡思亂想容易分神,不知前方是否還有埋伏,我隻是提醒你,顧好眼下。”話一多,喉嚨裏又升起癢意,他懷裏翻出一個小瓷盒,倒出蜜漬葡萄幹含著,嗓子頓時舒服多了。


  ??葉夕忍下惱意,“道理我都明白,可人有七情六欲,總難免傷懷懊惱,豈能個個像你這般理智。還有,要是遇上埋伏,我絕不拖你後腿。”


  ??“傷懷也要……”謝玄想說要看場合,可見葉夕反應,嘴裏又含著果幹,他懶得再講,“算了。”


  ??他不說,倒讓葉夕好奇心大起,“要怎麽?你盡管說。”


  ??可無論葉夕再怎麽問,謝玄就是不睬了。他越不說,葉夕越想知道。半晌之後,她已像個燒開了水卻被堵住孔的水壺,滿壺沸騰無處發泄,憋堵得難受。


  ??這人真能逼死好奇心,她在嗓子眼哼哼出聲,“謝玄你好煩啊!”


  ??此刻壽陽城已遠遠甩開,他打馬揚鞭,疾馳起來。


  ??馬背猛然一顛,葉夕臉色一驚,忙揪緊他的衣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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