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少年口信
這婢子從小貼身伺候餘姚郡主，一向被下人們巴結慣了。聽到葉夕的頂撞，她極為不悅，抬手欲打，“頭回見這般不懂事的書童，看來你不知自己犯了何錯！”
??巴掌還未扇到，卻被葉夕擒住手腕扔開，對方趾高氣揚的口氣，教她心生煩躁。正欲反駁，卻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頭回見這般汪汪亂叫的狗，吵得我耳朵疼。”
??眾人回頭，見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身著粗布短襦，衣裳髒兮兮還破了洞，嘴裏叼著一片竹葉，對著空地叉腰罵道：“你家主人沒教過你，沒完沒了地大呼小叫很沒家教嗎？”
??他雖罵狗，麵前卻並沒有狗。葉夕隻道他聽見這邊爭執，站出來幫她罵人，不禁莞爾。那婢子自然也這般想，更加生氣，“一個要飯的還敢管郡主的事，快滾！”
??那少年嘻嘻一笑，吐出竹葉，仍對空地說：“我明明句句都在罵狗，狗卻偏說我在管它主人。狗就是狗，果然聽不懂人話。”
??葉夕頗感好笑，朗聲道：“多謝小兄弟仗義執言，還是快些走吧，莫讓狗咬著了。”
??這兩人一唱一和，聽得婢子火冒三丈，她正欲上前收拾少年，卻被餘姚郡主伸手攔住。她輕搖玉指，示意婢子讓開，“你家郎君是哪位？不如我替他教教你。”
??葉夕並不理睬她。那少年大喇喇地走到葉夕身邊蹲下，用力把冬筍掰斷，往餘姚郡主身上一丟。
??婢子生怕郡主被砸，忙疾步上前欲攔。餘姚郡主猝不及防，下意識伸手接過丟來的筍子。鮮嫩的筍身還裹著泥土，餘姚郡主扔給身旁的婢子，抬頭再看，那少年正扯著葉夕往竹林裏飛奔。
??從沒被人用這般態度對待過，郡主緊抿紅唇。
??一直跑到竹林深處一排屋舍的籬笆牆邊，少年才拉著葉夕停下歇腳。她喘著氣打量少年，跟葉朝一般大，穿著打補丁的布衣，長得清秀，還幫忙解圍，不禁心生親切。想他八成是來領粥的百姓，“你家裏人可一起來了？快去尋他們，莫教他們擔心。”
??少年靠著牆，彎腰喘著氣，倒反問起她，“你家公子姓謝，是哪個謝？叫什麽？”
??看來他一早就在竹林裏，聽到了她跟道士對話。
??“姓謝名玄，道謝的謝，玄妙的玄。”
??少年睜大眼睛，“師父就讓我找他！”葉夕一懵，隻聽他又說：“我把師父給的紙片弄丟了……城門口的兵說我沒戶籍，不讓我進城！我來三天都沒法子進城，師父給我帶的幹糧也快吃光啦。”
??沒戶籍……也是流民？
??“還好我聽人說，今日後湖觀要辦很大的清談會，有名氣的人都會來，我想著來碰碰運氣，結果一往清談會走，就有道士把我攔下，說我不能過去。”少年本說得沮喪，又高興起來，“還好遇上你啦！你真是謝玄書童？他是不是出身陳郡謝氏，父親叫謝奕，三叔叫謝安？”
??之前聽沈容絮叨，葉夕聽過謝氏上一代的姓名，便點頭道：“沒錯。你家師父是誰？找他何事？”
??少年更加高興了，“師父要我給謝玄公子帶句口信，反正我進不去，你可記好了！幫我帶話，一定要記好！一定要帶到啊！不然師父要罵死我了！”
??“一定帶到。”
??“沒有笠澤水果然釀不出烏程酒，但壽陽城西丁九巷有好酒等你。”少年說道。
??葉夕聽得一臉茫然，呢喃重複一遍，“沒有笠澤水果然釀不出烏程酒，但壽陽城西丁九巷有好酒等你……你師父賣酒？”壽陽的酒肆竟派人到建康找謝玄賣酒？不是吧？
??少年哈哈一笑，“是啊！我師父可會釀酒了。哎喲！”隻聽少年肚皮咕咕一響，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舔舔嘴唇，站起身四下瞧遍，說要再去粥棚瞧瞧。
??等葉夕想起來問他姓名，少年已經走遠。
??他轉身揮手，“叫我寄奴就行。哎！你別忘了口信！”
??葉夕也揮手，“記著呢！”
??少年很快消失在竹林中。
??四下無人，葉夕這才打量起周圍。身後籬笆牆裏的屋舍應是道士的起居房舍，裏麵還有一個菜園子，身邊不遠的籬門大敞。再往裏看，便能看到遠處層簷相接的大殿，莫約就是後湖觀裏了。
??還是回去找謝玄吧。實在不想原路返回，從這邊走應該也能繞到湖邊的清談會。葉夕穿過菜園往裏走，這些房舍都無人，她想起竹林裏的道士說過，大家都去粥棚幫忙了。也好，免得被當成賊。
??七拐八繞，也不知走了多久，葉夕周圍已是殿閣相連，回廊環繞，想必已到後湖觀內。每間殿前的院裏都擺有香爐，白煙緩緩升起，嫋繞在飛簷與綠竹之間。她正拐過一個院角，突然迎麵撞上兩個搬箱子的中年道士。
??好大的硝石味！葉夕不禁掩鼻。那兩個道士也一驚，忙刹住腳步，對視一眼。
??想起對人掩鼻很無禮，葉夕忙作揖，“見過兩位道長……我家公子讓我先到玄光殿等他。”她不好意思地一笑，“但我迷路了，不知道長能否告知玄光殿怎麽走？”
??一名瘦高道士麵色放緩，指向另一條走廊，“順著此廊走到盡頭。”
??葉夕連連謝過，踏上那條走廊。她覺得有些不對勁，今日這觀中，年紀大的道士都在清談會，年紀小的都去了粥棚，不知這兩個道士抬著硝石做什麽？不過，又想起以前阿爺教她認礦物時說過，硝石常被道士用來煉丹，頓覺自己有些大驚小怪了。
??隻是沒走幾步，葉夕突然察覺背後傳來疾步聲，還沒等她回身，頸後突然被重重一劈，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清談會上辯得熱火朝天，謝玄一直看著，不想插話。百無聊賴之際，見孫無終麵色嚴峻地從竹林中疾步而來，附耳過來說話。
??“嗯？”謝玄有些不悅。
??“屬下為免驚擾郡主，追遲了幾步，便再沒看到葉娘子蹤影，想必還在觀中，兩個兄弟還在找。”孫無終滿臉愧色，低語說道。
??“繼續找。”謝玄垂下眼眸。
??孫無終領命退下時，一名家仆也匆匆而來，附在郗超耳邊說了些什麽。郗超蹙起眉頭，朝謝玄看了一眼，揮手讓家仆退下。謝玄一眼就看了出來，此人裝作家仆，實為暗衛。
??暗衛營是郗超親手挑選的精銳部隊，全營上下約有百人，個個武藝過人，身經百戰，常被郗超派遣執行特殊公務。
??郗超察覺到謝玄的目光，微微勾唇，沒有說話。
??當葉夕的意識依稀回轉時，聽到兩人正在爭論。
??“它娘的，這小子看到我們長相，不能留了！索性一刀捅死，以絕後患！”
??“叫你不要節外生枝！馬上開宴了，咱自個的大事還沒辦完！一刀捅不死，喊來人怎辦！反正這廝被鎖著，到時大火一起，誰顧得上他。”
??“它娘的，行吧……正事要緊。”
??兩人腳步越走越遠，葉夕漸漸睜開眼睛，見自己躺在一間昏暗的雜物房裏。牆邊堆滿砍下的竹子，成捆的竹篾，還有許多還未編完的竹筐鬥笠。她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後頸，支撐著站起來。
??這間屋子隻有一扇高高的透氣窗，她怎麽跳也夠不著。此外便隻有一扇厚重的木門，門外上了鎖。她用力拍門，半晌之後仍無應答。下意識把手伸到靴子裏，才回過神來，匕首已被謝玄拿走了！
??啊！生氣！
??那兩個道士果然不是好人！大火……開宴……葉夕倚門而坐，回想起那兩人的對話。會稽王要在玄光殿設宴，有人要去放火？怎麽就這麽倒黴！她敲了敲腦門。
??得想辦法出去！
??定下心神，葉夕又仔細看了一圈屋裏的東西。除了竹竿竹篾麻繩，就是筐子簍子帽子，看來這些道士平時會編竹製品。木門縫隙外是一把大鐵鎖，想把門踹開，不可能。
??不過，既然是鎖……葉夕趴在門縫努力瞧著……很普通的掛鎖，鎖口方向有點歪……她回身看了看那堆竹篾。
??葉夕很快撕出幾根竹簽，選了最堅韌的一根插入門縫。幾番撥弄，竹簽終於插進鎖孔中。看不到外麵，隻能全憑手中感覺。稍一用力，恐怕竹簽就得斷。她隻得打起萬分精神，仔細拿捏力道。臉蛋緊貼在門上，捕捉鎖芯裏的細聲。
??額頭很快冒出細密的汗珠，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聲輕輕的“啪”，鐵鎖打開了！葉夕壓住內心狂喜，又插入一根竹簽，輕輕把鎖梁推開。又是幾番撥弄，那把鐵鎖終於掉在地上。
??長舒了一口氣，葉夕站起身，揉了揉酸脹的臂膀，推開木門。她重重踹了一腳鐵鎖，“五歲就玩膩了。”
??這次，葉夕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什麽意外。等她終於找到玄光殿時，大殿裏已經開宴了。那些參加清談會的名士都是齋宴的座上賓。看到謝玄也位列席上，葉夕鬆了口氣。正準備偷偷溜進門，卻見大殿座首赫然站著餘姚郡主。
??葉夕猛地縮回。郡主？郡主！不就是王爺的閨女？怪不得身邊的婢子這般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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