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如你所願
“海王，有人私闖海宮，是一個老頭和一個小木仙。”一個守衛麵露慌張的神色，哆哆嗦嗦地向鄭牧稟告道。
??鄭牧聞言眼神冰冷，再也沒聽守衛接下來說了什麽。默了良久，他才哼出一口氣，揚起大步向著魚穀洞走去。
??***
??“詡沐。”九畹抱著龜殼小跑著來到詡沐的身邊，氣喘籲籲地說道，“容修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詡沐的眼神一落在九畹手上的龜殼，一下子失了神，魚尾重重地拍在黑泉中，濺起些許水花。
??“龜爺爺……”她輕輕地呢喃出聲。
??然後，九畹手上的龜殼劇烈地顫動起來，她下意識地扔開龜殼，隻見龜殼滯留在空中，外麵環繞著縷縷青煙。
??過了一會兒，眼前便出現一個年老的男子，他穿著一身寬大的灰袍，眉毛又短又粗，嘴上留著兩撇胡子。
??九畹看著他，伸手摸了摸嘴上的兩撇胡子。
??“龜爺爺，你還活著。”詡沐欣喜的語氣中帶著一些委屈。
??“九公主，別來無恙啊！”
??詡沐微微頷首，又問道，“龜爺爺，這十年你都在哪裏啊？”
??“老臣奉海王之命，留在平涼殿中忍辱偷生，隻為等九公主歸來之日。”
??“父王……父王他早就知道了。”
??“九公主可還記得我為你卜卦一事？”
??“……”詡沐垂下眼眸，默默點了點頭。
??“其實，我隻與九公主說了上卦。至於下卦，就與寒清角有關了。”
??“那你為何不告訴我？”
??“未來瞬息萬變，卜卦未能顯出故事的全貌。況且以九公主當初的脾性，隻怕還是會一意孤行。”
??詡沐心尖酸脹，無可否認。
??“九公主，如今海宮上下都被妖氣籠罩，唯有吹響寒清角，才能還南海安寧。”
??“龜爺爺，我做不到。”
??就在此時，洞外突然傳來一道呼喊——蒼老的，卻滿含激動的呼喊，“小九。”
??詡沐心裏咯噔一下，徐徐轉過頭，隻見流澤那滿頭的白發和布滿褶子的臉，“七哥。”她奔向他，與他緊緊相擁。
??“你就是九公主？”站在流澤身後的範孝冬的目光在詡沐身上轉了轉，除了相貌略微出眾，她根本平平無奇，根本不像是南海九公主的樣子。
??九畹聞言盯了範孝冬一眼，先是一怔，然後又默默上前把他拖到一邊，同時捏了一下他的胖手臂，好奇地問道，“怎麽幾日沒見，你變得這麽胖了？”
??“遇到水，膨脹了。”
??九畹偷偷發笑，但抬眸又見著流澤和詡沐兄妹情深的模樣，不禁收起了笑意。
??“七哥，你的身體下了海宮，吃得消嗎？”
??“我有它。”流澤緩緩抬起手腕，上麵掛著一條紅繩，上麵懸著一顆鮫人淚，“或許這也是嗚嚕留給我的。本來我是再也不想踏入海宮半步的，直至那日聽到你的聲音。”
??“七哥，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小九，如今你是海宮唯一的希望。若是連你都不相信自己，那我們便是真的沒有希望了。”
??“九公主，七太子說的極是。”向聖說著從袍袖中拿出一物，呈給詡沐。
??詡沐望著他手上的月牙玉牌，呆呆地盯著向聖，“這是……”
??“海王彌留之際，將你的天牌轉交於我，並且再三囑咐我務必親自物歸原主。我後來跟隨鄭牧去了平涼殿，見九公主哀默至極，知曉時辰未到，便從此在平涼殿中等待。這一等，便是十年。”
??“父王，小九實在不配。”
??“九公主，這是海王未了的心願。你若不收下，他不會安息的。”
??“我……”詡沐看了一眼流澤，見他點頭，才鼓足勇氣接過月牙玉牌。當她一碰到月牙玉牌之時，一股流淌的藍光自她的指尖流向她的全身，眾目睽睽之下，她的頭發變得雪白，她的雙眸再次綻放出幽藍的神采，還有她的下半身幻化成一條魚尾，閃爍著晶瑩的藍色鱗片。
??“哈哈——”搖籃裏的慶生發出兩聲稚氣的笑，流澤和向聖扭頭望去，皆是詫異。
??詡沐將月牙玉牌別在腰間，走向搖籃，抱起慶生，向流澤和向聖介紹道，“他叫慶生，是海族的後代。我用鮫人淚凝住他的年華，想讓他一輩子做個無憂無慮的孩童。”詡沐深情地望著縮在她臂彎裏的慶生，似乎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過了一會兒，她低頭，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又把他交給流澤，“七哥，你抱抱他。”
??流澤與詡沐對視了一眼，伸手接過慶生，充滿著小心翼翼。
??“波波——”慶生嘟著他的小嘴巴，對著流澤傻笑。
??流澤嘴角勾起一道笑容，眼神中更覆滿慈愛。
??隻是，這樣溫馨的場景並沒有持續多久。
??魚穀洞外，鄭牧一掌震開洞門的結界，頓了一下，方才大步跨入。覺察到有外人闖入，詡沐提醒眾人警惕，同時擋在流澤和慶生的身前。
??沒過一會兒，鄭牧便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他與詡沐兩人目光相對，卻已經不是過去的柔情蜜意。
??“你來做什麽？”
??“該問這句話的人，是我。你守在魚穀洞十年，就是等待這一日嗎？”鄭牧目光深沉，語氣似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又把目光一轉，落在向聖的身上，“龜丞相，原來你在這裏，我可找了你好久。”
??向聖盯著他，厲聲回答道，“鄭牧，把寒清角交出來。”
??“不可能。”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向聖袍袖一拂，正準備出手，詡沐攔住了他。
??“九公主……”
??“龜爺爺，讓我來。”詡沐身形一動，飛出數十片淡藍鱗片，鱗片邊鋒銳利，行蹤飄忽，讓人防不勝防。
??詡沐沒有絲毫留情，九畹和範孝冬隻以為她恨毒了鄭牧，但旁人卻看得明明白白，她隻是想逼鄭牧用寒清角。
??鄭牧也明白，所以他隻守不攻。很快，他就變成完全被動的一方。
??身上遍體鱗傷。
??“住手！”一條紫黑色的觸角伸了進來，它掀起黑泉中的水，撥向詡沐眾人。
??詡沐凝法，化出一個藍色水屏障，擋住黑水的攻擊。
??九畹耐不住性子，見烏夏出手，腳步方動，右手牽起腰間的牽星鞭。容修側瞥了她一眼，抬手攔著她。九畹秀眉微蹙，“你不幫詡沐嗎？”
??容修鎮定淡然地直視前方，“用不著你出手。”
??九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鄭牧右手握著一把劍，揮劍砍斷了烏夏的觸角。
??“為什麽？”烏夏幻化成人形，出現在鄭牧的身側，尖聲質問道。
??“這是我與她之間的事情。”
??烏夏自嘲地笑笑，又換回肅然的臉，盯著詡沐，“那我就算算我和她之間的賬。”
??“烏夏，報複隻是重溫自己的痛苦，不要執著下去了。”
??“你從小就是騰蛟和肖瀅的掌上明珠，你怎麽會知道我的痛苦？”
??“我未必知道，但是母後知道。”
??烏夏的表情滯了一下，又聽詡沐繼續說道，“母後臨死之前，有一句話留給你——”
??“她說，對不起。”
??“你撒謊。”
??“我沒有。我原來一直以為她喊的是嗚嚕的名字。可是，有一日，在這黑泉之淵，我發現了一個貝殼，上麵寫著母後的懺悔。生下你之後，她獨自一人躲在魚穀洞中，在黑泉中浸了三日三夜，隻想與你徹底絕了母女情分。”
??“天下會有如此狠毒的母親嗎？”
??“她是怕，怕你的存在不能被父王、被族人所接納。”
??“她怕的是我會毀了她尊貴的身份！”
??“烏夏，母後已經過世了，你再追究，也是徒增自己的痛苦。原諒她吧，也是放過你自己。”
??“我無法原諒！”烏夏雙眼通紅，渾身的黑氣越來越濃，身下的觸角越伸越長，越長越粗。她四處掃蕩，幾近發狂，一發不可收拾。
??鄭牧望著詡沐等人自顧不暇，目光幽深，拳頭握緊了又鬆開。良久，他腳步微錯，拿出寒清角，輕輕一吹。
??烏夏胸口悶疼，像是被吸走所有靈力一般，軟了下來，倒在地上，變回了原形，奄奄一息。
??詡沐掃了一眼鄭牧，不顧一切地跪倒在烏夏的身邊，將靈力蓄於掌間，打在她的胸口之上。很快，詡沐就因為輸了過多靈力而冷汗涔涔。
??“小九，你不欠她的。”流澤勸了她一句，麵露擔憂。
??“七哥，我沒事。”詡沐抹去額頭的冷汗，又低聲對著向聖說道，“龜爺爺，照顧好烏夏，她雖有罪，但罪不至死。”
??“是，九公主。”
??詡沐收手，略一調息，又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向鄭牧。
??“小九。”流澤失聲喊了一句，隻因他的心底泛著隱隱不安。
??詡沐回過首，藍色的眼眸寫滿不舍，“七哥，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我知道，活著的人承受的痛苦是沒有邊界的。可你依然要活下去，替我照顧好慶生，他是你唯一的外甥，你可不許欺負他。”
??話畢，詡沐的嘴角露出一道欣慰的笑，而這一笑，卻緊緊牽動著流澤的心。
??“小九，你要做什麽？”
??“讓一切都回到正軌。”
??“小九！”流澤眼睜睜地見著詡沐飛速地撞向寒清角，手握寒清角的鄭牧也沒料到，完全丟了魂似的，杵在原地。
??詡沐一把拔出插在心口的寒清角，長長地一吹，吹響寒清角。霎時間，銀藍色的光芒四射，映照著整個海宮，蝦兵蟹將們停下腳步，都恢複了神智。
??“臨死之人的心方才是最純粹的。”
??詡沐輕輕一笑，那是全然不同的美。
??“七哥，下輩子，一定讓你做老幺。”
??流澤連忙擋著懷裏慶生的視線，望著詡沐，眼淚簌簌落下。他想起他們兄妹九人在海宮嬉笑逗鬧的場景，那個時候的她，總是咯咯咯笑個不停，多麽簡單快樂。
??“不——”鄭牧方才回過神來，緊緊握著詡沐的手，分寸全失。
??“鄭牧，我不會做出與你一樣的決定。報複，太累了。”
??“你若是死，我一定會讓所有海族的人給你陪葬！”
??“鄭牧，我愛過你，恨過你，如今，終於要忘了你——”
??“我不許，不許你忘記！”
??“唯以不永懷。”詡沐抽離鄭牧的手，閉上眼眸，眼角滑出一滴純淨的眼淚。
??“小九……”鄭牧的聲音低微而怯弱，他伸出手，拂過詡沐光潔的臉頰，將那顆鮫人淚握在掌心。過了半晌，他又輕輕勾起一道笑容，伏在詡沐的肩上，喃喃說道，“既然如此，就如你所願……”至於後麵的話，他的語氣輕微，遠處的人根本沒有聽清。
??水鳥戲水，落日餘暉。那一日，鄭牧望了一眼正在熟睡的詡沐，拔出一柄小刀，起身在鮫人雕像後麵刻下八字：活雖異室，死必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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