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因愛生妒,因思成怨
是夜,範孝冬守著蠶蛹,一幕一幕看著過往重演,但裏麵更多的還是他未曾經曆的故事。等到他的手掌無法忍受那種灼燒之感,他就會拿出芳凝露。在掌心塗上一點。這芳凝露是容修事後為他采集煉成的,他說,這芳凝露有鎮定修複的功效。
??傅北溪和賀琅姝早早地入睡,九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過了一會兒,耳邊傳來一陣悠遠的笛聲。她聽著樂曲,鼻尖一酸,下一刻,她從床上爬了起來,循聲往外走去。
??竹林裏,容修孤身一人,長身而立,玉笛橫吹。他身姿清逸,不染凡塵,神韻氣度,都和蓮塘初見之時並無差別。
??她見著他,不敢主動說話的習慣也並未改善。
??察覺到身後的氣息,容修收起玉笛,側身淡淡看她。
??“怎麽還未睡?”
??“睡不著。”九畹望著容修,“我的朋友也經常會吹簫。你的笛聲和她的簫聲很像。我還以為是她。”眼淚不自覺落下幾滴,九畹連忙別過臉,拂去臉頰的淚珠,又向容修致歉,“對不起,我隻是想起晴虹,有些難過。”
??“那你不必聽了。”
??“嗯……”九畹呆了一會兒,重重點了點頭,“好。”說完,她就三步並作兩步往回走,耳邊夜風陣陣,她都全然沒有感受到。
??等九畹徹底消失,竹林上方響起一陣笑聲。容修握笛抬眸,隻見木神句芒輕飄飄地飛下來,眼睛落在他的身上。
??“哪有你這麽和姑娘家說話的。那小姑娘一看就是心情低落,你應該體貼點才是。你倒好,不安慰她幾句,還讓她別聽。”
??“不聽,便不會有煩憂。”
??“怪不得這幾千年,你身邊不見一位紅顏知己。”句芒搖頭歎氣。
??容修不做理會,而是淡淡問他,“你徒弟的事兒,不打算管了?”
??句芒雙手負在身後,往前一跨,嘴角溢出一絲不易覺察的苦笑,“她注定有此一劫。”
??***
??茅屋內,一位身著胭脂色長褶襇裙的女子麵帶笑意地為坐在茶幾旁的男子斟著茶,一邊還柔聲問道,“師傅,這紫砂壺是否好用?”
??“好用,好用。”
??“那悠禾泡的茶呢?”
??“茶味雋永醇厚,香濃韻深,任我這舌頭再挑剔,也找不出半點毛病。”
??“多謝師傅誇獎。”
??裏麵笑聲連綿不絕,外麵守著的女子卻是愁眉不展,她穿著米色小衫和花青色大管褲,頭梳十字髻,一雙細長柔媚的眼籠著淡淡陰霾。
??過了一會兒,她推門而入。
??張悠禾看見她,放下手中的茶壺,柔柔地喚了一聲,“思妤師姐。”
??周思妤沒有回她,更沒有看她,而是板著張臉向著窗口而去,為那些花花草草澆水。
??張悠禾默默地又看了一眼周思妤的背影,然後謙卑地向句芒說道,“師傅,我先出去了。”
??“嗯。”
??張悠禾走後,周思妤背對著句芒,淡淡地開口問道,“為何要收她為徒?”
??句芒兀自飲了一口茶水,瀟灑地答道,“她泡的茶與別人不同。”
??“可她活不過兩年。”周思妤也不知道這話是為了提醒句芒,還是為了安慰自己。
??“悠禾她已經看開生死,決計活在當下。不過此事,我會再想法子。”句芒的語氣還是那麽灑脫,可是,周思妤心中的酸澀絲毫不減,反而愈聽愈濃烈。指尖用力到泛白,默了半晌,她努力平複呼吸,垂下眼眸,淡淡吐出一字,“好。”
??***
??“師傅,這宮心珠是天帝命你守護之物,我萬萬不能收下。”張悠禾跪於地上,雙手捧著宮心珠,求句芒收回成命,“生死乃是天命,悠禾早已看開。能夠安穩度過這兩年,已經是悠禾的恩賜,悠禾不敢再做妄想。”
??“這宮心珠我守著也是守,你守著也是守,隻要不落入妖邪之手,誰守著都沒有差別。”句芒扶起張悠禾,“這事我已經思慮良久,沒有大礙的。”
??“可是……”張悠禾話沒說完,周思妤破門而入,她麵色蒼白,但一雙眼裏滿是陰鬱。與此同時,她的身上還飄著一縷黑氣,不過唯有句芒能看得真真切切。
??“師傅,你為了她,還要違抗天帝的旨令嗎?!”
??“師姐,我沒有……”
??“你不要說話。”
??“行了,你們都太大驚小怪了,我做了神仙五千年,天帝什麽脾性我不知道嗎?再說天帝上掌三十六天,下管七十二地,哪有精力整日盯著我無稷山不放?悠禾,這宮心珠你安心收下,等哪一日天帝想拿回去,你再還給我便是。”句芒把宮心珠交到張悠禾手裏之後立刻施法,瞬間就偕同周思妤消失於無形,不容張悠禾反悔。
??句芒帶著周思妤來到幽篁館後的無稷山之巔,這裏視野開闊,可以看見遠方的南海。
??“你近日可有異常?”
??“沒有。”周思妤口是心非道。
??“世上身外之物太多,若太過執著,恐會不得善終。有時候放開拳頭,反而會生活得更自由愜意。”
??“我做不到師傅那般灑脫。”
??“做不到,就多來這兒看看日出吧。朝曦初露,雲蒸霞蔚,等你悟明白,就會是全然不同的境界。”
??***
??“大師姐,我回來了。”
??“冬兒,盛平觀住的可還習慣?”周思妤停下手中的紡織工作,從紡磚前站了起來,慢悠悠走向範孝冬。
??“嗯,舒服極了,我買的那個床可是沉香木所製,還有房間裏的家具,清一色的紫檀木,價格匪淺。”
??“是嗎,過段時間,我去看看。”
??“誒,大師姐,不行不行,”範孝冬連忙打消周思妤的念頭,“我和孟浪好不容易脫離了我爹的視線,這一年還想去木槿城多瀟灑瀟灑。大師姐,你啊,就留在幽篁館,安安心心地織雲錦。我呢,想你的時候就會回來的。”
??“你啊!”周思妤點了一下他的腦門,嘴角露出難得的笑意。
??“對了,二師姐在哪裏啊?”
??“你找她何事?”周思妤的笑意僵在嘴角,一臉嚴肅地問道。
??“爹托我給二師姐買一套上好的茶具,可我既不清楚凡間的價位,又不清楚二師姐的喜好,所以先找二師姐套套話,免得被坑了。”
??“噢……”周思妤再次坐回到紡磚前,一邊撚著蠶絲織布,一邊淡淡回答,“富春在後院教她心法。”
??“好嘞,那我去找二師姐了。”
??“嗯。”周思妤望著範孝冬離去的背影,晃了晃神,手中的蠶絲割破她的手指,滲出一滴鮮紅的血來。
??“就連你最疼愛的小師弟,也要站到張悠禾那邊了。”腦子裏那道雌雄難辨的聲音再次響起。自從得知句芒將宮心珠贈予張悠禾後,這道聲音就在她的意識裏揮之不去,日日夜夜擾亂她的思緒。
??“你還要忍受多久?當初是你救了張悠禾,她非但沒有感激你,還搶走了你的師傅,你真的一點都不恨她嗎?你真的能心平氣和地看著她和木神雙宿雙棲嗎?”
??“不會,師傅不會的。他隻是善良,可憐張悠禾而已。”
??“男人對於女人的憐惜,不恰恰就是愛嗎?”
??周思妤無法反駁,她的手漸漸握成一個拳頭,鮮紅的血順著虎口下流。
??“等冬兒走後,你就可以動手,把宮心珠奪過來,很快,張悠禾就會死去。沒有了她,木神就是你一人的了。”
??“不,我不能殺了她。”疼痛讓周思妤恢複了一點意識,她極力壓抑心中的殺機,“師傅知道後,不會原諒我的。我不能殺了她。”
??“你沒有殺她。她本該死的。天命難違,木神逆天而為,若被天帝發現,遲早要受天罰。你難道要為了區區一個凡間女子,而傷害你心愛的男人嗎?”
??“我不要,我不要。”周思妤雙眼煞紅,麵目猙獰,“張悠禾必須得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腦子裏的聲音肆無忌憚地笑著,鼓舞著周思妤,“去吧,殺了張悠禾,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
??“怎麽辦?我殺了悠禾,我殺了人,師傅會不會恨我?我該怎麽辦?”周思妤望著沾滿血腥的雙手捧著一顆暗紅色的珠子,聲音顫抖不已。
??“就算他恨你又能如何?如今宮心珠在你手裏,你可以操控任何人,包括他。”
??“不可以,他是師傅,我不可以對他下手。”
??“他根本就不在意你,他眼中,隻有那個張悠禾。”
??“不!都是你,要是沒有你,我不會殺了張悠禾。”
??“可我就是你啊。”
??“你不是,我不能再任由你控製我了。”周思妤飛奔著跑出幽篁館,來到瀑布前,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而後把自己關在最隱秘的洞穴之中。
??她窩在角落裏,絕食了三日,一邊守著宮心珠,一邊和心中那個邪惡的念頭做鬥爭。漸漸地,那些嫉妒、悔恨、不舍就化為萬丈蠶絲,將她的肉體一寸一寸地縛住,直至裹成一個繭。
??***
??範孝冬猛地收回手,瞳孔放大,原來,這些回憶並不是出自張悠禾,而是周思妤。但若大師姐的真身在蠶蛹裏,那麽,勿忘洞裏的那抹白影又是什麽?為什麽她會有一雙和大師姐一模一樣的眼睛?
??“我是她心底所有的怨念。”那道陰陽不分的聲音忽然響起,範孝冬循聲望去,她就站在三步以外,嘴角噙著嘲謔的笑意,“因愛生妒,因思成怨。是她的怨念太深,邪念難消,才有了我。當她將自己困於蠶蛹之時,我便有了人形。”
??“就是你害了大師姐!”範孝冬站了起來,手握一把梅花袖箭,銅鐵所鑄,側有一片活絡蝴蝶翅。他輕輕一撥,裏麵飛快射出一箭,筆直地刺向那道白影。
??白影靈巧地躲過,又飄到範孝冬身後,在他耳畔呢喃道,“我就是她的一部分,殺了我,她也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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