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春雨
據說是回紇皇族稱降，可原先被回紇控製的那些小國和部族趁機喘了口氣，想亂中作亂，伺機而動。
此去的這一路，看起來也並不太平。
晏嬌這日夜裏都睡不大安穩，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時候，又聽到院外人聲一陣高過一陣，原來是那些鴻臚寺的人飲酒歸來，吵吵嚷嚷，一麵往各自院子而去，一麵高談闊論。
他們一個個都嘴皮子最是厲害，一直鬧到三更半夜聲音還沒停下來。晏嬌苦不堪言地捂住耳朵也沒用，躺在床上腦袋都被吵得發疼，數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合眼睡過去。
第二日她再起，聽到外麵窗上沙沙作響，才知道是落了春雨。
晏嬌是困極了。才剛張開眼，明珠就要過來伺候洗漱，又跟她說那些使臣們怕是要在這兒住好幾天，稍作歇息，也正好和都督府那邊商量後續去回紇的部署。聽到這一天還要繼續待在這，晏嬌就重新倒了下去。
橫豎他們的部署，晏嬌是插手不了的，也不想過問。既然和她沒關係，這會還因為昨晚沒睡好腦袋沉得不行，她索性歇菜地躺在床上，感受一波又一波困意侵襲。
她閉了眼，聽聞窗外淅淅瀝瀝的春雨，打在屋簷上，滴滴答答的輕響。
一切都舒服到讓人想冒泡，忽然，外邊響起說話的人聲。
闔了眼，她也能聽見，那人對明珠道：“趙大人說請姑娘到雁回堂一敘呢。”
趙大人正是鴻臚寺少卿，也是這次使團的正使，一行人的安排都由他做主。
既然他讓人來召，一定是有要事相商。
明珠不敢怠慢，連忙催自家小姐起來，又去了屋子裏重新準備梳洗。
晏嬌隻能坐起來。她身上還穿著玉色的睡衣，一坐起，就是一陣冷意。骨子裏都跟這春雨一樣透著懶，也隻能無奈地更衣梳洗。
等梳洗完了，她還坐在那兒上眼皮搭下眼皮，提不起勁來。說到這就來氣，昨晚就是趙大人一時興起，拉著那幾個鴻臚寺寺丞在雁回趟辯駁 。趙大人可是最吵的一個，到了白天還不讓人補覺 ！
豈有此理 ！ 晏嬌心頭憤憤，隻想摔桌。
臨出門時，外麵雨勢漸漸大了，明珠取了傘來，跟在晏嬌後頭，兩人一同穿行而過遊廊，隻往前麵的雁回堂而去。
雁回堂裏已有人聲，音色清如鬆雪，又如這初春的雨一樣，窸窸窣窣的，涼絲絲的。晏嬌從明珠手上接過傘，自己撐了傘過去。明珠便靜靜等在了遊廊。
等晏嬌再到雁回堂門前，視線拂了拂，便見趙大人、尹寺丞還有另外幾人都在，而坐在上首的，竟然是快有小半年沒見的慕淮 ！
晏嬌眉心蹙了蹙。
這才想起來，正是小閻王打下的回紇，他領兵大勝，上書出使回紇的也是他，現在他在這兒部署，也是意料之中。
雨絲淅淅瀝瀝，晏嬌正要低下頭去，卻見那人稍稍一頓，忽然偏過頭——
視線隔過雨霧，和她遙遙相對。
幾月不見，這人還是精致風雅，麵容隻一眼望過去，直直戳中心底最軟的地方，能讓人沉醉。
晏嬌垂下眼，收傘進了雁回堂。侍立在一旁的丫鬟接過了傘，又給晏嬌遞了一塊幹淨的帕子。晏嬌沒有接，隻是朝堂內幾人行禮，最後朝上首的慕淮拱手一拜。
慕淮見到她，目光柔和下來，隻道：“嚴大小姐，坐下罷。”
晏嬌依言，坐在最外邊。
這一日商議的是部署到回紇的人手，還有使團出行安全問題，以及到回紇之後的接應流程。事關重大，幾個副使都得謹記於心，趙大人這才請晏嬌來。晏嬌如今坐在最下首，聽得認真，等聽到慕淮說他也要一起出行時，就不由動了動眉梢。
慕淮正一一吩咐，忽而眼風掃到她那兒，晏嬌眼觀鼻鼻觀心，登時又規規矩矩地坐好。
眾人聽完了安排，鴻臚寺幾個使臣便起身告退。晏嬌也站了起來，垂著頭跟著告退 ，看也沒敢看上首那人一眼，誰料慕淮忽然點了她，“晏大小姐留步。”
晏嬌作揖：“殿下還有別的事麽？”
慕淮無甚表情，“今日大小姐來得晚，先前的事都沒聽到，本王再交代一遍。”聲音也清清冷冷的，像拂過堂內的風，聽不出絲毫異樣。
晏嬌的確是賴床耽誤了時間。被他這麽拆穿，她也不好意思走，事關重大，隻能硬著頭皮道：“有勞殿下了。”
那幾個使臣不疑有他，一一退了下去。
慕淮定定看了她一眼，眸色這才柔和下來，“大小姐，坐吧。”
晏嬌飛快地掃了一眼那幾個立在邊上的丫鬟，便聽慕淮吩咐：“都先出去。”
“是。”那幾個丫鬟垂著頭，退了出去。
這一回堂內就隻剩了她和慕淮。小閻王聲色清涼：“這兒沒別的人了，大小姐仍要如此防著我麽？”
他是真不喜歡她在外人麵前做出的客套，寧願她不那麽溫順，同私下那樣刺他也好。
晏嬌不好再故意到最外麵，隻能坐在了慕淮下首。
與她離得如此近，兩人不過半步，慕淮甚至隱約聞見一股幽香，淡淡的，卻最是溫軟，散在濛濛雨霧裏，也是道不明的慵懶。
他視線望過去。
晏嬌坐在那兒，微微耷拉著頭，烏發鬆鬆軟軟 ，梳成個偏髻。西州比盛京還要冷，今日又下了初春的第一場雨。方才出門，她便披上了狐裘，雪白的襖子下露出海棠紅的一段裙尾。
如今這麽坐著，那段海棠紅的裙裾隨微風輕漾，像是柔柔的水麵。少女的手輕輕交握在膝上，從狐裘底下露出的那截手臂也是雪白，腕上戴了一隻翠玉鐲，襯得膚色越發白嫩。
慕淮默默移開視線。
春雨綿綿，打在簷下，仍是不停。
慕淮沒有誆她，果真仔仔細細地把之前商議出的安排又和晏嬌說了一回，遇到她聽不懂的地方，更是耐心交代。她是第一次來西漠，又是到回紇那樣凶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