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我一直在
縱然是縱馬從春明門疾馳出去,也沒什麽把握能將馬車攔下來。
可他耽誤不得,恐慢了一刻就生出變數。
慕淮眼神幽幽冷冷的,一麵快馬加鞭,卻還是不能保證能將她找到。
眼下之狀好像又回到很久之前,他千裏奔赴往江陵府,隻為將她帶回來。
所有人都勸他那地方荒無人煙,可他隻是麵色淡淡,語氣卻透著一股無人可扭轉的偏執。
“無論如何,我就是要再見她一眼。”
“哪怕死了,成了一具骷髏,也要將她帶回來。”
無人可輕易奪了她的性命。
出了春明門不遠處是京郊小鎮,官道自此分為岔路,分別前往不同的去處。
官道分為民道,路上行人來來往往,極是熱鬧。
大興律例,在民道縱馬,有驚馬傷及無辜之風險,是為犯法。一時間有人指著突然出現的縱馬之人,不滿地抱怨著什麽。
街道兩旁淩亂一片,有幾個百姓叫苦不迭,正忙著收拾狼藉,皺眉道:“今日也不知觸了什麽黴頭了,才剛出門呢,就遇到這等事。”
旁邊幾人聽了,也連連搖頭歎息,一麵直呼“倒黴、倒黴。”
慕淮勒馬,朝說話那老婦問道:“老人家,方才可見有一輛馬車經過,可看清馬車去了何處?”
他不提還好,一提那老婦脾氣就上來了,正要破口大罵一頓,旁邊有個人扯住了她,“看他身上朝服,好像是個大官啊。”
慕淮目光幽淡,隻微紅的眼尾出賣了他的情緒。
他微微抬了眼,目光從他們之間掃過,似乎在走神。
那老婦被這麽一提醒,態度頓時恭敬起來,慌忙弓腰:“官爺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
“剛才那馬可是瘋了一般,跑得也太快了,把我的菜攤子都掀翻了,這青天白日的,都沒個駕車的人,就敢闖過來,您可得好好管管,我種了好幾個月的菜,都被糟蹋了 !”
“就西邊那條 !官爺,抓到人了可要好好為我們做主 !”老婦氣衝衝地指過去。
“多謝。”慕淮淡淡開口,隻扔了這麽一句話,片刻不敢停歇,策馬往西麵那條路而去。
由民道分出去,便是帝京京郊的野道,荒郊野外,由於近郊,不算太偏僻,可西麵這條路,卻是通往邶山之下。
邶山,另一個與他相關之人埋骨的地方。
他向來冷心冷性,便是有一百個人跟他哭訴被那馬車所傷,他也隻覺得旁人性命,與他何幹。
他一向都是如此,隻有牽涉到與她相關,才像個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
邶山浩浩蕩蕩,茫然四顧,到處都是蒼茫蕭索一片,天地間仿佛再沒什麽別的顏色。
山脈自東向西,綿延四百餘裏,統共二十餘座山巒。
如今逢秋,草木零落,秋風蕭索,木葉蒼黃,群山遙遙無垠,慕淮茫然若失地抬頭看著遠處的這一切,腦子裏嗡嗡地在響。
再往前一段路,便是他生母埋骨之地——那被譴責禍國,而後死在行宮之人的埋骨之地。
荒塚裏沒有屍骨,可他時隔十數年再回到這兒,因著心頭那一點未知,更加不安害怕。
野道兩旁的雜草生得有半人高,慕淮仔細分辨路邊的馬蹄印和車輪碾過的痕跡,循著這些蹤跡往更深處走,終於在一塊古舊到已不能分辨是何年代字跡的路碑旁,找到車轍痕跡與已經撞散落的車轅。
越往深走,車輪、車輿、轉軸都漸次散落一地,漸漸顯出車馬碾過的軌跡。
慕淮翻身下馬,未敢停歇,走到一個溝壑前。
把雜草和破木帷幔都一一扒開,那馬車已經碎得不成樣子,也從一堆殘垣裏,一張蒼白如紙張的臉龐還是在一片淩亂中顯露出來。
少女雙眸緊閉,唇上破了皮,滲出星點血跡,卻緊緊抿著,額上出了好些冷,汗,汗水混著塵土,將她淩亂的幾縷都沾在臉頰。
她意識不清,長睫輕輕顫動,許是太難受,口中念著些破碎的字詞,不成句。
慕淮心口痛極了,可他唇邊卻泛開輕笑,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那笑苦極了,比哭還難看,若少女是清醒,定然要氣呼呼地推開他,以為他又瘋魔了。
他手上不停,將掩蓋和墜落在她身上衣上的東西悉數清理了,少女意識迷蒙,縮成小小的一團,虛虛環抱住自己。
他輕聲喚了一句,“嬌嬌?”
沒有應答。
慕淮伸手碰了碰她的鼻尖,發覺她呼吸紊亂細弱,又探向額間,出奇地燙。
若是再晚來一步,得不到及時救治 ,他還真不知會出什麽事。
慕淮來不及想其他,伸手將人橫抱在懷中,小心放在馬背上,而後自己上了馬,將她緊緊圈在懷中。
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拉著韁繩,一夾馬腹,從來時路匆匆往回趕。
野道不及官道寬敞,慕淮盡力穩住,可馬行在路上,不免顛簸。
懷中少女便不滿地皺起眉頭,慕淮隻好放慢些速度,行得平穩一些,減輕她的難受。
晏嬌迷迷糊糊地感覺被人抱住,她腦子裏稀裏糊塗的,隻覺周圍將她籠罩的香氣清冽入鼻,無比熟悉,是淡淡的鬆香,連同身後那人的懷抱也變得得讓人安心起來。
她往後挪了挪身子,勉裏半睜開眸子,卻隱隱約約瞧見那人輪廓清晰的下頜,那雙眼睛她也熟悉,清雋得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
她氣息微弱,見了這副麵龐,嘴角扯了扯,呢喃,“……慕淮。”
慕淮察覺懷中少女的動作,低頭看去,隻見她眸子裏含著淚光,眼神卻朦朧渙散,杏眸如漾開的一潭水,如平常撒嬌埋怨的語氣,念了兩個字。
好像是在喚他。
慕淮輕聲,耐心地道:“就到了,再忍一忍,好不好?”
也不知她可曾聽見,晏嬌闔了闔眸子,輕輕喃道,“我好難受……慕淮……”
她聲音越來越弱,後麵幾個字音節都有些聽不清。慕淮愈發緊張起來,攬住她,俯身在她耳邊說話,
“大小姐,你看看我,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