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聽任
花木扶疏間,傳出樹枝被什麽輕微壓斷的聲音,還有咯吱的輕微細響,伴著不甚清晰的人聲,一同鑽入耳膜。
陳識賀收起錦盒,下意識移步到了廊柱後,才聽出那是他以往熟悉的,晏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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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的樹多半枯了,少女略略失望,一麵推著輪椅,把那沉默不言的白衣少年帶到水池子邊,一麵嘟囔:“慕淮,一定不是你的錯。在爹爹弄清之前,我們安靜等著便是。”
她故作輕鬆,甚至笑了笑,“你要是不願意看書,就給我講學呀,反正我什麽都不會。”
她抬手在少年腦袋上揉了揉,順勢坐在輪椅旁,恰對上慕淮視線。
好似被他眸光驚了驚,少女雙頰都有些發燙,連忙移開目光,垂下眸子,“這次不如意,下次就好了,嗯……你這麽努力,不可能考不上的。”
原來父親所說晏府落第的旁氏孤親,就是晏嬌身邊那殘廢。
陳識賀後知後覺,生出莫名的暢快,他也有今日 !
愉悅之後又是感慨,真是處處都不如他,晏嬌的眼光這麽差了嗎?
整顆心又浮又沉,都不像是自己的。
水榭邊的兩人沒有言語,沉默良久,晏嬌似乎早就適應了這人的無聊,有一搭沒一搭地揉搓著手上的白玉鐲子。
才坐了一刻,慕淮冷靜了半晌,低頭同她說了句什麽,自己推動輪椅,往長廊處走。
陳識賀將身子又挪了幾分,借用廊柱在簷下投出的影子,完完全全遮住了自己身形。
晏嬌總想著安慰慕淮,卻也不知他這個多疑又心事重重的性子,要往哪兒去。
關鍵是小閻王冷著她了,她又莫名有些過意不去。
晏嬌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後。
長廊深深,是貫穿後園和書院的通道,晏老夫人喜愛花木,廊上垂掛了好些葡藤,正是深秋,那藤蔓一直垂落下來,藤蔓上結出一串一串、顆粒分明的葡萄,晶瑩剔透,玲瓏可愛。
將近跟到廊下時,她見小閻王轉過了身。
“大小姐。”
少年白衣勝雪,坐在木倫車椅中,淡漠地喚了一聲。廊下掠過徐徐清風,將他的白衣吹得如月華輕漾,可他的神情卻是清冷的,望著她時,也波瀾不驚,沉靜如霜。
但是……真是好看啊。
腳步釘在原地的晏嬌,手心攥著衣袖,良久沒有回過神來。
雖然總是陰沉沉的麵色,可他還是光華奪目的,那分清冷化在看不清的神色裏,居然也能蠱惑人心。
慕淮見她一直跟著,如今反倒不說話了,木輪車椅轉動,慢慢到了她跟前。
“在想什麽?”
聲色清清冷冷,滲透到周圍每一縷空氣。晏嬌一時微妙地有些眩暈,她目光發直,轉瞬又回過神來。
有一刻,她慫了。
本想好好安慰他的,到這一刻,心底居然爭先恐後,響起兩道聲音——
“你本來就是要幫助他的,情緒幫助不也是幫助 ?大方一點行不行?”
“你可明白他那個陰陽怪氣的脾氣,要是他不吃這一套,因此又冷著你了怎麽辦?”
晏嬌念頭轉了幾圈,最終還是前一個聲音獲勝了。
慕淮見了她這般神色,麵色緩和些許,似水的清潤聲音讓她一時有些心跳失常。
“大小姐,怎麽了?”
越心虛越要理直氣壯,晏嬌直直看他的眼睛。
咫尺之距才發覺,他眼底有些許溫柔,更多的卻是孤寂,孤寂到讓人心疼。
要死要死要死。
她麵上如常,隻有自己知道,臉上燙得厲害。
“嗯……那個,你好幾天不理我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
她一直什麽都不怕,就連謊話也信口胡謅,說來就來,居然莫名磕巴了。
到最後,還是沒再說下去,一手從身後伸出,將手心攤開,遞到他眼前。
手心裏是一隻荷包,那荷包上繡了一隻鶴,隻是歪歪扭扭的,看起來倒像是鵪鶉 。
慕淮接過,她觸電般把手收回來,捏緊指尖。
“醜是醜了點,可它真的是鶴,不是鵪鶉……”
一聲輕笑忽然如水一般,自他喉間發出來。
晏嬌詫異,難道他也嫌棄自己,要和別人一樣,指著她繡的鶴說是鵪鶉?可她沒什麽時間,又不知道該準備送他什麽。
“我很喜歡,嬌嬌。”
未想到他性子忽然軟下來,等來這句話,晏嬌抬頭,怔怔地抬頭,又很快垂下目光。
怕她沒聽清楚,跟前的少年又重複了一遍,吐字清冽緩慢:“我很喜歡嬌嬌。”
喜歡和嬌嬌兩個詞之間,他故意念得挨近,如此聽起來就仿佛,他附身在她耳畔,說喜歡她。
縱然是晏嬌這樣沒皮沒臉慣了的人,還是被他驚住,有些束手無措。
慕淮指間微動,發覺那香囊裏還有一個硬物。他取出裏麵折著的那張小紙箋,逐字逐句,居然專注地看了起來。
溫煦的日光在他長睫下打下淡淡光影,晏嬌也偷偷去看他的眼睛,數小閻王眨眼的次數。
像隻貓一樣,好看極了。
慕淮眼睛眨了幾下,似是有些疑惑,聲音也輕,“悵臥新春白袷衣,白門寥落意多違。”
晏嬌心裏猛的就跳了幾下,她哪遭得住這個,下意識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許念 !”
他不知從何起,最聽她的話。少女麵上心虛,慌慌張張的,他不由頓了頓,喉間發出悶悶的一聲“嗯。”
回過神來的晏嬌,連忙撤回自己的手,慕淮卻已收了香囊,另一隻手直接握住了她的。
他身子還沒養好,連手指也是瘦削,清冷的溫度浸過手背,傳到她手上。
他望她,目中有溫柔的光,道,“都聽大小姐的。”
不遠處,陳識賀望著這一幕,胸口都有些沉沉發酸。
他雙手負在身後,手心裏攥著那錦盒子,也不知站了也多久,直到那兩人身影都消失在視線裏了,這才邁步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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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禮物的晚膳前,晏嬌到池子邊開始每日功課。
那時林氏剛教她番文,她興致起了,便一個人小聲地複習俚語。
明珠和明月也聽不懂,隻能站在水榭外邊,靜靜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