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交相輝映
更何況,晏嬌還同她一樣 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襦裙。
宣安宮的後園裏日光熹微,光線移在她的裙邊,耀出一片細碎淡金,如夜幕中瑩瑩光轉的星河。
襦裙用的是雨絲綢的料子,這一年江南織造坊新織出的衣料,將園中姹紫嫣紅之景都襯得模糊黯淡,失了光彩,便是在盛京貴女之中,也並不易尋。
偏生她們兩個都用了這料子,染了這顏色。
蘇蒨忽然想起在安化門前 ,她撞見山陰晏氏和晏嬌發生口角的景象。
晏嬌當下對她不以為然的態度更是成功惹惱了她,蘇蒨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氣力,遏製了多少冒上來的鬱氣,才將心底那點不安分的想法抵住,將端莊溫柔的麵色端住。
她忍了又忍,手指深深掐進那方帕子裏,在掌心都扣出一個印來,張口好幾次,終於能勉強發出聲音。
喉間帶出的笑意也是顫巍巍的,她麵色白了白:“太後娘娘這裏原來已經有小娘子了……阿蒨還生怕太後娘娘寂寞,這才跟母親說了入宮來陪娘娘的。”
又將晏嬌上下打量一眼,笑道:“這小娘子居然還如此出挑,也不知是哪家的人物,有這樣的好福氣。”
蘇太後便笑:“你隻是這兩年沒見過她了,說起她的名號,你一定是聽過的。樂興坊的晏家大小姐——你最近不是和她庶妹走得近麽?怎麽把她姐姐忘了?”
“太後娘娘盡會取笑我。”蘇蒨斂容笑道。
蘇太後卻扶住晏嬌的手,“晏氏這幾個姐妹倒都有意思,這丫頭在我麵前要做出貴女模樣,卻皮得愁人,還說要跟我學垂釣呢,卻分了我的心思,讓我一條紅鯉也沒釣上來。”
她話裏聽著都是埋怨,細聽卻親昵到沒有距離……蘇蒨勉強作出的笑容險些撐不住,麵上又蒼白無力了幾分。
晏嬌輕快地同蘇蒨打招呼,“蘇大小姐,在安化門前我還見過你呢,你忘了?”
她聲音甜脆動聽,一雙漆黑的美眸會說話似的,蘇蒨就想起這人在安化門的時候,還說自己染了時疫,不能見人。
這麽快就到蘇太後這兒來巴結諂媚了?
蘇蒨意味深長地看了晏嬌一眼。
晏嬌不大在意地笑笑,仿佛自己真與她萍水相逢,沒什麽過結似的,無比坦然。
“原來你們已經見過了?”
蘇太後不知道兩人各有心思,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笑吟吟地道。
“果然都是容色出眾的小娘子,這一個譬如朝露,一個仿若明珠,交相輝映,各有顏色,讓我這宣安宮都生出光彩來。”
蘇蒨意味不明地咬了唇,低下脖頸。
蘇太後無心之說,也不等她們回應,徑自讓人拾起釣竿,朝兩個貴女笑道。
“罷了,有你們這兩個小娘子在,本宮今日也無心釣魚了。”
“把這些都收起來,來日本宮喊你們兩個進宮 ,好好陪我釣魚 !”
一麵攙著晏嬌的手,走出了幾步,才回身招呼蘇蒨:“阿倩,一起跟過來罷。”
三人到了宣安宮側殿內。
呂蟬衣給殿內宮女使了個眼色 ,便有宮人陸續上了茶點。
蘇太後坐在一方長榻上,與蘇蒨介紹晏嬌:“這是晏家大小姐,單名一個嬌字,這兩年隨父上任,都不在帝京裏的,從前性子剛直,大概與你極少往來,你興許是沒見過的。”
晏嬌腦海裏忽然想起那年在肅平伯府,蘇蒨被她逼迫著給晏氏道歉的場景。蘇蒨興許還情願自己不認識她吧?
晏嬌:想笑,卻不敢。
蘇太後轉向了晏嬌:“這是皇後的侄女,單名一個蒨字,是個溫柔婉約的。皇後寵愛她到一直拿她當女兒養,好些日子把她留在長秋宮,都不讓她走了。想來以後她也是要嫁在帝京的,你們早些相識也好,日後或許還有彼此幫襯的時候。”
一字一句間,已然親昵到把晏嬌當作自己的小輩來介紹了。
明明蘇太後和蘇蒨才是一族的。
晏嬌心思轉了幾圜,後知後覺地想,這可能和蘇皇後有關。
蘇太後向來不喜蘇皇後,蘇皇後有意讓蘇蒨嫁在京裏,應該也有蘇氏的意思。蘇氏一門,多出皇後。
所以蘇皇後這是看中了蘇蒨,想把她許給太子?
理清了這一點,晏嬌就有些失笑。
好家夥,麵前這是坐著未來的皇後啊。
她連忙起身,喚了一句“蘇姐姐”,態度和剛才一百八十度轉變。
蘇蒨也笑了笑,回了一句“晏大小姐”,指尖微微用力,握上熱度滾燙的杯口。
她似無所覺,僵硬地笑道:“晏二小姐還說大小姐今年怕是不能回來呢,沒想到一回京便被我遇上兩次,我也是有幸了。都說明珠美人相得益彰,這上好的雨絲綢穿在晏大小姐身上,將我襯得跟鄉野來的丫頭似的,自慚形穢……”
蘇太後也笑了聲,無不讚同道:“你這麽一提醒,我才發現這丫頭與明麗的顏色極其匹配,我那兒還有皇帝送上來的新綢子,都是些顯眼顏色,我穿不上的,回頭也讓人送到晏府去。”
晏嬌“唔”了聲,悶悶點頭謝恩。
蘇蒨握在杯沿的力度又重了些,杯蓋與茶盞發出不連貫的、兩相叩擊的聲響,她的手不住顫抖,到最後端不住杯盞,隻能磕在案上,情緒平複一分,才發現自己掌心都是過於用力掐出的印記。
她心思恍恍惚惚,好似聽到少女清脆如百靈鳥的聲音:“蘇姐姐這是怎麽了,身子不舒服嗎?娘娘,不如請太醫過來瞧瞧?”
她眼前的黑暈也漸漸清晰,露出一雙少女的明眸。
蘇蒨停了停 ,等這陣頭暈目眩過去,才扯出了笑:“多謝晏大小姐關心。”
“前兩日我受了風寒,還未全好,這才在太後娘娘麵前失儀。”
蘇太後聞言便蹙了眉。
“我又不是什麽菩薩,省得你這樣不顧身子來叩拜見禮的?既然身上有舊疾,大可不來就是,在府上好好休養,何必這樣折騰自己來請安。”
“你還是個小姑娘,身子都不硬朗,現在折騰壞了,以後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