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江陵府(7)
晏嬌到府城京郊莊子上正是晌午,日頭高懸,馬車在莊子前的官道上揚起一陣塵土。
??落雨已經是上個月的事了,一路上都無比幹燥,應照離在前邊馭馬,自然就吃了一嘴灰。
??晏嬌今日換了身紅色胡服,徑自從車上跳下來。
??自家小姐向來是這般熱鬧的性子,明珠和明月在其後相視一眼,無奈地下了車。
??莊頭馮方夫婦早在一旁候著,見了晏府的馬車,一一迎了上來。
??應照離被一路上揚塵弄得灰撲撲、髒兮兮的,有些可憐地對晏嬌道:“阿姐,你別出來了,進屋歇著罷?”
??晏嬌抬袖給他擦了擦額頭上塵土,盈盈笑道:“你別管了,我還就喜歡曬太陽。”
??應照離一陣失語。
??馮方夫婦帶著幾人進了莊子,讓人伺候著盥洗完,又用過了膳。
??外頭有些曬,晏嬌卻帶著應照離出了院子。
??明珠跟在後頭道:“小姐,我給你打傘吧。”
??應照離等在門口,不禁撲哧笑了聲。
??“阿姐今日這英姿颯爽的模樣,讓你一個小姑娘跟在後麵撐傘,像什麽話?”
??明珠忿忿:“你還說我呢,回頭小姐曬得和你一樣醜,就是你的錯。”
??應照離“唔”了聲,“那我來給阿姐撐傘。”
??晏嬌沒耐心聽他們打趣,興衝衝地先出了門。
??這片田莊距離府城最近,應照離一麵走,一麵道:“這裏原本是蘇家一旁支宗族的莊子,後來又落到房刺史麾下的一個主事手裏。”
??晏嬌問:“是之前被爹爹罰的那一批主事?”晏旭到任後,先處置了一撥腐敗之人。
??應照離點頭:“朝廷有令,隻收一成的稅,原先落到這莊子上,就變成七八成了。”
??晏嬌捏了捏拳:“真是可惡。”
??“阿姐不必為那些雜碎生氣,人已經被處置啦。”
??兩人往田地裏走去。
??田地枯水,秧苗剛被種下不足一個月,便在日頭下垂蔫著。那蔫著的葉上還都有被啃食的蟲洞,隻剩葉脈幹癟地支撐著。
??應照離道:“這些是受過一輪蝗災的,還沒來得及用上治蝗的法子。往前走會好些。”
??前頭有幾個佃農圍在一處燒幹的火堆說話。
??晏嬌小步走上去,最外邊的漢子先看到人,目光怔怔地定在她身上。
??晏嬌今日雖著胡服,長發高高束成馬尾,可看模樣,還是個白淨的小娘子。
??那漢子於是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貴人來這有何吩咐?”
??還以為是要來訓他們的,下意識擋住身後那火堆的餘燼。
??應照離笑道:“無妨,我們是來看看那法子可有成效。”
??他這樣笑著,卻還是同一把刀一樣,沒有絲毫暖意,眾人紛紛露出警惕之色。
??那漢子卻鬆了口氣,“原來是大人來了。”說完又同身邊人介紹兩人來曆。
??眾人這才沉下心來,可聽到這是莊子的新東家,又不知該如何,生出畏主之意,束手束腳地局促不安起來。
??“你們別同我客氣。”晏嬌撓撓頭道,“弄得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應照離輕輕笑了聲。
??嬌俏的小姑娘最會拉近人心。
??眾人還未見過這樣的東家,不一會兒,幾人便放鬆說笑開來。
??古人對抗蝗蟲的法子很多,晏嬌在曹先生醫書上看到艾草、桐油、石灰、硫磺、雄黃等等藥物,命人以或噴灑或點燃煙熏的法子來誘殺蝗蟲,這批田地便是最先試用上的。
??晏嬌扭頭看了一圈,火堆旁各人身側,或多或少都堆起了一小堆烤幹的蝗蟲。
??晏嬌問:“這法子真有用嗎?”
??那漢子笑著應了:“自從應大人教給我們這個法子,我們便開始用了。那誘殺的法子最有成效,才用的頭一天就引了一大堆蝗蟲,後來幾日也連著殺了不少,貴人看到的就是如今的樣子了。”
??晏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人又回:“貴人放心,這些火堆我們都會及時滅了,不引起事端的。”
??晏嬌頷首而笑,她這些時日的努力看來還是有用,也多虧曹先生、應照離帶著這些佃農實驗了。
??想到這她就暗自籲了口氣。
??好累 !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歇一歇……
??她這邊還是治標不治本,能不能度過去,還得看晏旭和房玄策爭那些彎彎繞繞的呢。
??-
??早春流民作亂,許多綠林人趁亂起勢,就連連接北地與關中的驛站,也總在這時候能迎到許多奇奇怪怪的宿客。
??這一日也是如此。
??投宿的一群人硬生生闖進來,嚷著“出來給爺爺們伺候著”,一麵揚起刀,耀武揚威地把驛站內其餘人都趕了出去。
??驛丞聞聲堆笑從後麵走出來:“各位爺要點什麽?”
??“啪”的一聲,那為首的壯漢一刀砍在驛丞身前桌上,將桌子劈成兩半:“磨嘰什麽,給爺爺們上酒 !”
??驛丞和驛站裏小廝們都被嚇住,急忙好聲好氣地招待著這一群人。
??小廝將酒和牛肉端上桌,就聽方才那拿大砍刀的壯漢同坐在對麵的男子侃大山:“老武,三爺這次可是順了你的心意,回頭得了好處,別忘了我。”
??那男人聞言笑了:“不過是殺幾個人,再順手帶個姑娘。隻要將那姑娘帶回去的是吳兄你,還怕撈不著好處?”
??壯漢“哈哈哈”大笑幾聲,轉身與同行之人碰杯。
??入夜時分,一道黑影從樓上客舍越出,轉到廊下,趁著摸黑的夜色,走到欄杆前。
??那人伸手出去,隻聞細微展翅聲,隨後是撲簌簌幾聲輕響,手中那信鴿被送出去。
??“鄭副尉。”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白日裏的武姓男子打著燈籠,聲嗓低沉渾濁:“這麽晚了,鄭副尉在這作何?”
??鄭副尉側身看向來人,眯了眯眼道:“武大人出來賞月?”
??“在下是個粗人,哪懂什麽賞月。”男子低笑,“出來解手,剛巧聽見副尉動靜。”
??“巧了,下官也是出來解個手。”鄭副尉說道。
??“下官解手完了,這就先行一步了。”說完與男人擦身而去。
??頗有些劫後餘生的僥幸。
??武姓男人點頭。直到望著他背影離去,才抬手示意。
??黑暗中有人將方才那隻信鴿,交到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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