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淒淒別情
月牙安慰道:\"這個你莫操心,清芷堂內的一應宮人當日便被蘇麻姑姑領了回去,隻留下福全與翦月二人看官堂內的一應物器。\"
就在月牙與懷袖相敘別後情時,鑾駕不知不覺已漸行出了京城正北城門。
出了城,車馬行人頓時驟減許多,尤其北門外,更顯淒蕭肅遠。
遠遠望過去,隻見十裏長亭盡頭,擺著一排長宴,其中幾個素袍清帶的男人,正站在其中舉杯共飲。
坐在攆內遙望,懷袖心裏清楚,那定是朝中與容若交好如顧貞觀,張廷玉等人來為其踐行的離別宴。
心中已不自覺牽動愁緒,目光癡癡然搜尋著諸人中那抹熟悉的傾長身形。
公主儀仗數十人浩浩蕩蕩,在這樣的寂寂郊野極其惹眼,遠遠地,長亭中顧貞觀,吳漢槎等人便已瞧地真切。
張廷玉不解道:\"容兄此行,怎得還驚動了月牙公主親自前來?瞧這儀仗,公主這陣勢還來頭不小呢!\"
容若的老師,翰林院編修徐乾學,回頭望著漸行漸近的公主儀仗,心中似隱隱察覺到了什麽,隨即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杯,準備迎駕。
而吳漢槎,顧貞觀,常寧幾人,心中早了然此中緣故,紛紛放下酒杯,起身步出亭外。
而距離長亭十幾米遠的地方,停著一個精致的錦簾小嬌,轎中坐著的正是容若新過門的福晉,官召羽。
聽侍從稟奏,官召羽纖手輕輕撩開轎簾,目光遠遠凝注著隆重的公主儀仗在長亭前緩緩落下。
輕放下轎簾,官召羽對著幾個抬腳的侍從道:\"將轎子抬至旁側的紅柳林邊暫且回避。\"
隨侍的佩兒聽得官召羽如此說,蹙眉不解道:\"郡主是容大人的正經福晉,今日為大人送別,郡主豈有回避之理?\"
轎內半晌才傳出官召羽的輕歎:\"有大人更想見的人前來相送,旁人便都是多餘……\"
佩兒雖然聽不懂官召羽話裏的意思,卻也隻得隨著轎子隱進旁側的一片紅柳林。
除了常寧外,亭內眾人皆疾步行出長亭,撩袍擺跪於月牙轎攆前行君臣之禮。
張德儉輕輕撩開團花紗簾,月牙低身緩緩行出攆外。
輕輕揚了揚手道:\"你等今日皆身著素服,便不用行此君臣大禮,都起來吧!\"
眾人聞言,才紛紛站起身。
月牙公主行至容若身前,輕聲道:\"我雖未與大人有深交,但平日常聽得皇叔父讚歎大人的英才學識。
今日月牙之所以乘攆而來,實是替我皇叔父前來叮囑大人幾句,此去路遙多舛,望大人好生珍重,勿辜皇上對你的重望!\"
容若聞言,雙膝跪地,頭深深磕在黃沙地上,顫聲道:\"皇上對臣再造隆恩,臣萬死猶念,他日舍出性命不顧,定當攜疆域圖而歸!\"
月牙公主聞言,繡眉微蹙道:\"納蘭容若,本公主命你不許死!你以為你的命還隻是你一個人的嗎?\"
容若不知月牙公主為何突然變得如此言辭激烈,再抬頭看時,卻是癡怔在了原地。
隻見轎攆的紗簾再次緩緩挑開,由內行出一位素衣荊釵的女子,那般雋雅如碧波白蓮般的氣質,眉目間脈脈眷湧,正是這些日深深煎熬惦念於心的容顏。
此刻,立於旁側的常寧,吳漢槎,顧貞觀等人見此情景,紛紛識相地回避開來,月牙公主亦是轉身行去。
懷袖亭亭立於容若眼前,深深凝望著眼前人與自己同樣清瘦的俊彥,對著容若淺淡微顰,款步走至長亭內。
手握上壺柄,將兩隻白瓷杯中斟滿了酒。
雙手將酒杯端起,懷袖輕聲道:\"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我先敬你一杯!\"
話落,懷袖仰起頭杯中酒傾喉而下。
容若手端著酒,目光卻落在懷袖布滿傷痕的雙手上,額角的青筋挑了幾挑,沉聲道:\"你為何……\"
話說了一半,懷袖的微涼的指尖卻輕輕按在容若輕啟的唇上,目光瀅瀅,唇邊輕瀾微勾道:\"什麽也別說,我隻有一句話告訴你:我是為了我自己!\"
容若聞聽此言,俊挺的劍眉緊蹙,抬手將杯中酒灌入喉間。
\"以前所有你負我的,今日咱們都把它掀過去,此生,我隻求你再應下最後一件事!\"
\"你說!\"
\"不論怎樣,定要活著回來!\"
說此話時,懷袖一對清眸微動,神光中泛出一顆晶瑩,然口中貝齒卻始終死死咬著已經泛白失血的唇畔,任那一顆晶瑩在眼角轉了幾轉後最終硬生生咽了回去。
容若再次斟滿杯盞,接連飲下三杯,沉聲道:\"我答應你,即便是尚有一息,也必定活著回京!\"
懷袖深深點了下頭,側目見旁側桌上擺著張十三弦古琴,伸手將琴持於麵前。
最後凝望著容若,唇角顫了顫,卻隻輕聲吐出幾個字:\"該上路了……\"
話落時,玉指已在琴弦上勾撫,如玉珠落盤般的音律隨之悠揚而起。
容若最後深深將眼前的清影鎖入雙眸中,片刻,毅然轉身行出亭外,翻身上馬。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裏煙波……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一曲《雨鈴霖》伴隨著懷袖的輕吟低唱,被漫天黃風卷起直衝入天空,唱詞伴著風聲,猶如黃鶯衝天,又若杜鵑啼血。
一時間,旁側眾人,聽聞此聲無不雙眸微潤。
懷袖的玉指如蝶在弦上紛飛,琴聲悠悠綿長,數裏之外行路人皆不禁頻頻環顧,駐足側耳,歌聲更如孤鴻悲鳴,聲聲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