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天涯(一)
山地的春天比平原晚得多,但美麗非常。
木蘭坐在山腰的樹頂,望著滿谷絢爛的春花出神很久。
上輩子,她的死亡,似乎就是在這樣的季節。
那個時候,她有兩三年沒有注意看過自然景緻,更是好些年沒有欣賞過花,尤其是大片野生花海……然後就看到了,然後就死了,最憋屈的居然還不是轟轟烈烈直接陣亡,而是原本以為半生化人一個半月就好的傷勢,在某一天突然惡化而死。似乎是,在野戰醫院的簡易病房,望著破裂窗戶外的野花叢出神了許久,接著就不太記得了,大概高熱昏迷后再也沒有醒來。嗯,雖說地形和花的品種顏色形狀完全不同,但也是一片花的樣子。
入夜前,下了一陣小雨。
因著這片地方有一些靈氣的關係,野生花草的生機十分旺盛,即使基本上不是靈植,其實不少對凡人是有藥用價值的。
不,還是有靈植的!
去掉顏色形狀香氣的混淆,木蘭在夜幕下的花海中,用采植靈訣找到了一種值得移栽入自己空珠的靈植。
她重新活了九十年,安寧平和、生活簡單,每天看書鍛煉種地養花,有時客串無證照赤腳醫生,偶然還能吃碗冰淇淋……算不算解甲歸田?而且一歸上百年!搞不好還能歸個幾百年。
知足了!
心情大好之下,木蘭對自己歷練的內容順序進行微調:植培師、赤腳醫生和大俠——第二項實在沒法子,因為她確實沒有行醫資格和藥劑師資質。
這種靠兩條腿走路爬山的日子,似乎是大幾十年前的事。尤其是當時的自己修為低、體力差,還因為吃不下東西而影響體能。至於現在——
木蘭踩上一株凡草,當然草桿立刻壓倒,卻沒有被踩入泥地。不需要稱,她也知道了自己修為上去后,很多東西已經不是凡人狀態了,比如說皮膚內臟體重和五感,最重要的是速度快了無數倍。
還有,可以隨意攀岩跳崖之類極限運動而不需要安全防護的感覺真好!
尋天宗的直轄屬地以偏北邊的人口密集平原地區為主,因為各種原因面積並不算特別大,因為再擴大就會伸展到其他門派家族和附屬勢力的地盤內了,所以樂得集中精力治理好那一片,不過屬地的凡人幾千萬是有的,而勢力範圍內的總人口估計近億。
但這片山地因為海拔高、耕地少、靈氣稀,沒有城鎮,也沒有修士家族,連動植物種類也不多。
木蘭邊讚歎著牆壁般的自然奇景,邊猜測這樣的景緻多少萬年後會毀滅。然後高高興興地在垂直岩壁上徒手無防護攀岩。攀到山頂,認真欣賞著夕陽好半晌,然後腿一瓢,用劍氣不斷作緩衝地快速到了谷底。嘿,這隻有在腦殘武俠小說里的場景,她年少時看了一本就扔,影視作品更是懶得理會,年長后每天都在等待死亡,更是興緻缺缺。而現在,她能自己實現小說電影里的場景!
心情越發好了。
再過去就是雪山,雪山群。
站在第一個遇到的山頂,感覺很好。
起伏層疊的雪山一座接著一座,淡淡的白色雲絲時不時在錐形完美的雪峰間掠過,黑色的岩石層隱隱出現在山腰處的雲層中。狂風中沒有雪花,卻有一絲濕氣。沒有飛鳥的叫聲,也沒有明顯的動植物痕迹,只有風聲在雪白世界中恣意。腳下的冰層相當堅固,凡鐵長劍即使是木蘭現在的肌肉力量也只能戳出一個洞,必須用靈力調動劍氣、切下很深一段距離才碰到岩石。
此外,身體狀況很好,不會凍成狗,沒有高原反應,更不可能累得半死——估計也不會得雪盲症,因為一路上都是用神識而不是玻璃晶體。話說回來,築基圓滿的玻璃晶體眼角膜和眼底血管肯定與練氣三層時不同,但她一時說不好到底不一樣在哪裡,因為自己確實是有視覺,也能夠「看到」各種顏色,包括自己流出來的血也確實是紅色的,但一把精銅小刀是切不開皮膚的。
木蘭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選擇走長有高原植物的山谷節約時間,而不是吃飽了撐的去攀登一座座長相類似又沒有特產的雪峰。這個過程中,她居然又收集到一種生命力頑強的高海拔苔類靈植,理所當然移植進了法屋實驗室的人工寒濕環境。
等走出高原,翻過兩個深谷、蹚過一條寬闊急流時,她已經離開宗門滿一年了,連各色靈植都收集了十七種。
沒有說過一句話,連修鍊和練劍都是最基本的一點時間,另外只看過一遍自己的玉簡筆記。
卻領悟了很多無法說出來的東西。
……
宗門發的地圖玉簡沒有海拔標識——估計是覺得出門的劍修們除了極地大海禁區之外,不需要考慮地形——不過對勢力範圍的標註是很細緻的。
根據對峽谷大河的地形對照,木蘭確認自己所處的是一批中小修仙家族聚居地附近的凡人小公國,連王國都稱不上,因為這裡的人常年被地理環境切割成好些個文化和族群比較封閉的定居地,人口數不詳,統治者不詳,出產基本沒有。
不詳的評價是木蘭自己下的定義,因為地圖上只有十幾個地名和重要地理標識,沒有任何其他與修行相關的註解。
也是,此地靈氣稀薄得難以支撐修仙家族或門派,連邪修魔修都受不了。她如果耗盡靈力,起碼一天或一夜才能恢復,與靈氣屋小半個時辰就滿血復活的效率完全不能比。
剛翻過一片不算太高的山脈,不想在凌晨時分,她「有幸」目睹了一個毀屍滅跡的現場。
三名健康程度一般的作案者,穿著植物纖維與皮革相結合的褲裝和皮革高筒軟靴子,將明顯頸椎斷了的新鮮屍體挖坑埋了。死因是斷了脖子,身份不明,因為身無一物更不存在陪葬物,只裹了一層類似草席的植物編織物。
木蘭在樹林和暗淡天色的掩護下檢查了死者和生者,然後津津有味地看著三個人費力地挖坑埋葬,然後將裝屍體的大筐和挑筐的木棍燒掉,最後筋疲力盡地在清晨薄霧中艱難回程。這些人又餓又累還口渴,情緒也很糟糕,歪頭耷腦、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去。
僅僅一個滅跡,前後居然花了一個半時辰,真慢!
看了下宗門弟子練功服外頭又臟又皺的凡布外裳,又摸了些貴金屬捏成碎塊塞進腰間布袋,木蘭決定跟著他們去人類聚居區買身當地服裝,男裝——這種服飾的款式簡潔修身,比較合她的審美。
又是慢吞吞的兩個時辰,快中午了,氣溫略高,那三個人的前方「不遠處」終於出現人跡。居然是個鎮子,大塊長著作物的農田溝渠間,有三條土路一直通往一個頗大的建築物群落,目測如果每間屋子有一個常住人口,那麼大概有兩千多住民,此外還有不小的商業街區。鎮子再過去又是農田和更加寬闊的道路,延伸到遠方的丘陵地帶。
木蘭果斷地先跑去鎮子上,在不少居民奇怪打量的眼神中找到一家裁縫鋪子,硬是用一小塊黃金買走兩身別人頂做好的衣服和一件看起來還不錯的毛皮長馬甲,以及一袋子當地流通的金屬小額貨幣,再在鋪子里換了衣服才出門——舊衣在五秒鐘內就變成灰了。
很好,這裡的方言雖然不太通,但貨幣通就行了。同時也驗證了她的判斷:常年封閉,連語言都變了。
鎮子上的居民長相打扮精神面貌總體還算正常,看向木蘭的眼光也屬於正常範圍內:陌生人,外鄉人,似乎背著兵器、所以輕易別去惹。
出來后,感受了下,木蘭裝作閑逛地與三個累得差點趴地上作案者碰上。他們進鎮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最近的一家飲食店裡吃喝。
木蘭也進去了,連學習帶比劃地點了當地特色飲品——吃食就算了。她當然一滴都無法喝下這種帶著酸甜滋味、有一定酒精度數的飲料,或者可以稱為酒類,反正就是做做樣子罷了。
館子里有坐椅子的,有坐凳子的,還有躺在類似長椅上的,風格與尋天城完全不同。現在正是午飯時間館子里有不少人,木蘭的四人位只有一個人,而且只喝酒,令其他客人多看一眼。也就一眼,因為她的衣服比較考究,酒瓶也是最貴的那款,所以一眼過後便沒人關注了。包括那三個跑進山裡埋屍體的人。
話說,這幾個人沒有好好洗手洗澡換衣服就帶著屍臭吃喝東西,不怕出問題嗎?木蘭半點沒有救不了人命的遺憾,她看到的時候人已開始腐爛的過程,配合現在偏熱的氣候,說明死亡時間大概在昨天上午,即使那時自己到了此地也不會正巧碰到兇案現場。
是的,兇案,因為三人碰到認識的人打招呼時,大家都沒有任何異樣,話題也極端日常,連服裝樣式檔次都差不多,說明不是執行死刑的劊子手,應該是私下殺人。
那,要不要管呢?
木蘭罕見地猶豫了片刻,最終決定從心。因為剛才幾個時辰,自己就是按照暗中查案的程序在做,那就繼續做下去吧!
那三個人沒事一樣吃飽喝足,恢復了大概四成的體能精力后往同一個方向走,並且努力讓疲勞過度的四肢顯得更自然。
肯定是命案。
木蘭說不上來是興奮還是好奇,將酒瓶里的就全部轉移到外頭泥地里之後也離開了,去之前看到的雜貨店裡買了個皮革單肩斜跨背包,也是所有同類產品里最貴的一款。這種皮革的品質已經接近妖獸等級且售價昂貴,說明很可能是當地高級特產。
真是奇怪,沒有任何人跟蹤打劫盜竊什麼的,行人們只是看自己一眼,沒有過多除了好奇之外的情緒。會不會是因為自己背的明顯是大劍,所以大家不想多事?
她找了一圈,最終居然在最靠近山地的地方看到一處石屋連石屋的建築。當地建築主要是泥石木混合,但這處全是石頭加粘合物,樣式比其他地方更古怪,同樣沒有招牌。
接著她就遇到了不少服裝與本地明顯不同、佩戴的武器更誇張、方言也截然不同的人,果然感應得沒錯,這裡氣息最怪,是類似旅館客棧的地方,且以外鄉人為主。
這個旅店就在那三個犯罪分子進去的建築物的隔壁。
所以木蘭也去登記入住了,租了一個小套院,有個小得只能走五步的天井、一個雜物間和三間房間、三張矮木床,被褥都是毛皮,一日免費供應四餐,想吃得好些出門自己去找吃的,租金大概相當於今天買的兩身衣服。這個客棧不是按天算錢,而是每次支付半個月的房租,超過五天不出現付續期租金,就會將房裡的東西全部裝箱存放三個月,三個月後無人認領就收走,有人認領就只要付清欠的房租就行。
價格心平氣和,看樣子是常年做進山獵人和收購者生意的,同時鎮子上的人對外鄉人的平淡也有了很好的解釋。
她指望半夜裡有人來偷盜謀殺之類。
結果第一晚非常清靜,連常見的召妓等都沒有,倒是半夜凌晨的那頓宵夜人不少,因為這個時間起床或筋疲力盡、傷痕纍纍地回來很常見。
接著,在鎮上屋頂間「遛彎」的她就看到了特產的真面目,是一種不太大的雙腳四蹄動物,長毛、直角、短尾、溫順,或者說在夜間更加溫順,應該是批量養殖在山裡牧場,就是自己沒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