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死別(二)
“曹伯!”寧語連連搖頭,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曹伯的嘴裏黑漆漆的一片,就是看不到舌頭,依稀可以看到他的嘴裏起的都是泡,舌根已經爛的不像樣了,整個人就像鬼一樣……
“王妃別驚訝啊,我們對他算好的了,隻是拔了他一個舌頭而已,誰讓他不願配合我們……再來看看這吧!”
話落,瓦罐上的黑布被赫然揭起,一個血淋淋的頭顱就這樣被展現在眾人麵前。
韻兒急忙捂上阿君的眼睛,阿爹也越發用力地抱住瘋癲的曹伯。
寧語呆呆地愣在原地,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臉,福……福貴!仔細看發現這個頭竟然還在動,即使眼和舌頭都被挖掉了,整個人被裝在甕中,但他似乎還有一絲生機,他將耳朵側到寧語的方向,嘴一張一合像是想說些什麽……
以前還圍在一起聽自己講故事的、還說要讓自己給他找媳婦的人,如今卻人不人鬼不鬼的被做成了人彘,那個從自己一回京就幫襯著自己、什麽事都跑在人前、侍奉了王家那麽多年的曹伯,如今卻被活活拔了舌,扔在大街上……
寧語內心的怒火頓時到了極致,可怖的紅血絲布滿了眼球,那淚水說不上是什麽滋味,有心疼、有自責、也有憤怒,她深吸了一口氣,不顧韻兒擔心的目光,大步走到了馬車旁。
“既然閣下都做到了這個地步,不如下來談談,你費盡心思把我引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這次裏麵卻傳來了一聲男的笑聲,“不必了,我要的不多,隻要你從晉王府裏帶出坤狼軍八十八種陣法的書錄就好,還有……把剩下五萬坤狼軍的調動綬印帶給我。”
“哈啊哈哈哈哈,大皇子,您以為您是誰啊!那些都是軍中機密,怎會給你!”寧語從他說第一句話就聽出了,同樣的情景,連馬車都一樣。
車內沉默了許久,忽然,也爆出了一陣笑聲,“哈哈哈……弟妹好耳力!既然知道是我,就乖乖交出來吧!像綬印這種東西,你應該是隨身攜帶的吧?”
“沒有!”寧語一點廢話都不想和他說,而且寧語知道,一旦他得手,自己這些人根本就沒有活路。
“沒有?希望你考慮清楚……”他的手下一擁而上,想要把曹伯從阿爹的懷裏拉走。
阿爹自然不肯,“滾!”
寧語這也是第一次見阿爹如此動怒。
可那仆人根本不買賬,幾個人上去就要把阿爹弄開。
“啊!”一個人被阿爹一拳打倒在地。
說實話,寧語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阿爹練過武了,沒想到阿爹的拳法到現在還在。
三四個年輕人立馬圍住了阿爹,誰知道阿爹根本沒在怕的,縱使現在五十好幾了,可卻依舊步伐穩健,圈圈到肉。
那幾人均仰翻在地,捂著肚子痛呼。
寧語嚇得急忙上前查看阿爹,“阿爹,你沒事吧?”
阿爹嘿嘿地笑了,“沒事沒事,就是年紀大了,有點累……”說著阿爹大口喘了幾口氣。
“喲,沒看出來啊,老爺子還會威虎拳啊!難道以前是張震老將軍的麾下?”林庚調侃地說到。
阿爹沒有回答他,“要是我再年輕個十來歲,我非得也把你的舌頭活活拔掉!”
“哈哈哈哈……方月,既然來了,還不露麵?”
話音剛落,一個白影就落在了寧語麵前,同時十幾個身著白衣的手下也隨之落地,司方月!
“弟妹,乖一點,快交出來,否則……不止是那個老頭,你家老爺子你也保不住!”
“你!”寧語下意識摸上腰間,卻忽然想起,自從內力盡廢,那劍早就被擱置起來了。
司方月也不忍,畢竟她是自己好友的妻子,即使受製於人,他還是不想傷害自己身邊的人。
“王妃,還是交出來吧……”
可這話落在寧語耳朵裏卻成了諷刺,一想到上次就是他!就是他將自己的內力都廢掉了,寧語恨得牙根都是癢癢的!
“閉嘴!”寧語瞪了司方月一眼。
“好啊……這樣的話,動手吧!”
那些白衣人瞬間將掙紮的曹伯抓了起來,他們也想抓住阿爹,可惜阿爹奮力反抗,一時半會他們竟然根本沒有辦法。
“把她抓住!”
寧語瞬間被控製住,韻兒和阿君想撲上來,卻也被抓住了雙肩。
“王爺,那小孩還挺可愛的,就把他帶來陪我說說話吧……”孫覓柔在車內對林庚說到。
“好。”說完,阿君就被帶到了車上去。
“老爺子,你要再反抗,可別怪我對你女兒做些什麽……”
一聽這話,阿爹就分了心,剛回頭看了一眼寧語,就被踹倒在地。
“阿爹!”寧語大喊,可身子卻被人按得死死的。
“別墨跡了,交不交!”寧語也被踢跪在地。
“小姐!”
“阿娘~嗚嗚嗚……阿……阿娘!”阿君在孫覓柔懷裏哭著,可孫覓柔就是不放手,奇怪的是她一點也不煩反而一直在哄阿君。
“哦,對了,弟妹你有孕在身對吧?這可是皇家的第一個嫡孫呢,可要……好好愛惜啊~”
“林庚,你也是辰盛皇子,理當為辰盛謀福,為何現在要聯合外賊對付你的兄弟!”
“外賊?哪裏來的外賊?隻是攘外必先安內罷了……”林庚幽幽說道:“既然你不開竅,那就隻好讓老爺子受點苦了……”
那白衣人綁住了阿爹的雙手,麻繩的一段留的很長,那人拿著麻繩的一端竟然上了馬!將那繩子拴在了自己的腰上。
“等等!林庚,你瘋了嗎!你要幹什麽!”寧語此時完全沒了平時的冷靜,聲色俱厲地質問林庚,“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如此猖狂!”
“那又怎樣?有人知道你是來找我了嗎?有人看見你我在一起了嗎?有人看見我殺了你們嗎?到時候隻不過是多了一個失足落水的王妃和救女心切卻意外溺水的父親!”即使看不到他的人,寧語在五步外都能感受到他的陰狠。
“嗬!真是個瘋子!你難道就沒有別的手段了嗎?也是,對待昔日的心上人都能趕盡殺絕!”
“咻~”那個玉龍翡翠杯從珠簾後飛出,直直砸到了寧語的額頭上,一條血跡緩緩延伸到寧語的眼角。
“語兒!”阿爹想掙開束縛,卻是徒勞。
“嗯?”林庚不耐地哼了一聲。
押著阿爹的人頓時領會,“駕!”那馬撒開了蹄子,就往前麵跑,掙了阿爹一個趔趄,阿爹就這樣被拖在後麵,剛開始阿爹還能勉強跑幾步,可慢慢的阿爹就被直接拖在了地上,整個人在都是沙子礫石的河邊拖行,這時,天還下起了小雨,江麵上濺起了點點漣漪……
“不!不!阿爹!”眼淚早就忍不住了,一開口,淚花就像斷了線似的往下掉,阿爹每經過一個大石被顛起時,寧語就感覺自己的心被劃了一下。
韻兒和阿君也都在哭喊。
“老爺!老爺!”
“阿翁!你放開我,你是個壞人!”阿君拚命地捶著孫覓柔,整個小臉上掛的都是淚水和鼻涕。
“怎麽樣!快點給我!你想知道你那個丞相爹爹是怎麽死的嗎?哈哈哈哈……在邊境,也是這樣……活活被戰馬拖死的!哈哈哈哈……你若是不想這個老爺子也落得如此下場,你最好乖乖交出來!”
“你簡直就是個瘋子!我丞相爹爹又與你有何冤仇!”寧語雖然知道丞相爹爹是死於非命,絕對不是癆病那麽簡單,但萬萬沒想到是他下的手!
“是!他是與我沒什麽深仇大恨,可他是個老頑固啊……我多次卑躬求賢,百般盛邀,可他就是不給我麵子!當眾多次拒絕我!而且隻要他不死,依父皇的脾性,他遲早有一天是要被召回來的,而他的一堆女兒又嫁給了豫王和晉王,兩個王爺在朝堂和沙場都對我有威脅,我怎會讓那一天到來呢?”說完他便狂笑了起來。儼然一副喪心病狂的樣子。
固然黑心帝王家!寧語恨得連嘴角被咬破了都沒有絲毫察覺,看著不遠處身上被刮得一道道血跡的阿爹,寧語也曾動搖過,那個是自己的阿爹啊,她一度也想交出去,可是一想到那關係到前線十幾萬大軍的性命,她又沒有那麽大的勇氣為自己自私一把了,況且,一旦交出去,誰也活不了,自己和阿爹就算了,那韻兒和阿君呢?曹伯呢?
“好,我給!我給!你先讓他停下來!快!”
“停!”
寧語見那馬確實停了下來,才舒了一口氣,“隻是……那些東西我並沒有帶在身上,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回去取……”
林庚笑了,“哈哈哈……你耍我啊!等你回去?等你回去帶坤狼軍和我的皇伯過來啊?!”
話音剛落,馬又開始跑了起來,可這時,已經看不出阿爹的掙紮了,寧語慌了,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阿爹的情況。
這時孫覓柔從車上抱著阿君下來了。
她得意地走到寧語麵前,“姐姐,快點的吧,否則還得勞煩我下手搜。”
“呸!我都說沒有了!”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了寧語臉上。
“啊啊啊啊啊!不許你打我阿娘,你個壞人!”阿君哭著用石頭扔孫覓柔。
而孫覓柔似乎也有點不耐煩了,“你個不分親疏的小子!一邊待著去!”
“你個壞人!等阿爹回來,你等著!”
“嗬,你阿爹能回來再說!”
說著她就一腳揣上了寧語的肚子。
“啊!”寧語疼的直接倒地。
“阿娘!”阿君撲在了寧語身上。
寧語艱難地平緩了氣息,張了張口,“快……走!快……”
阿君擦了擦眼淚,眼轉了轉,懂事地站在韻兒身旁,退到了人群外圍。
“交不交?!”寧語又挨了一腳,整個人都像是置於寒冬中,身上明明疼的很冷,但頭上卻不斷冒汗,汗水浸入額頭的傷口,雨水又打在她身上,頓時頭疼欲裂。
她倒在地上,看著同樣被拖在地上的阿爹,雨水混著淚水早就模糊了她的眼睛,眼前一片朦朧。
當阿爹再一圈被拖到這邊時,看到孫覓柔在踢寧語的肚子,不知剛剛還奄奄一息的阿爹是怎樣站起來的,又是怎樣硬生生的拉停了那奔跑中的馬,更不知他是怎樣把那馬上的人活活地拽了下來。
等眾人反應過來時,他已衝到了孫覓柔麵前,一個猛衝就把她踹到了十步遠。
而阿君,忍著自己的哭聲,飛快地跑了出去,直直的朝著來的官路上跑去。
“阿……阿爹……”寧語這時痛的已經很難說出話了,她感到身下有一股熱流,一股令她崩潰的熱流,孩子!
阿爹心疼地跪在她麵前,握上了她那冰冷的手,“阿爹在!阿爹在!”
“對……對不起……”是她連累了阿爹。
阿爹哭著搖著頭,嘴角像是都被淚水和鼻涕糊住了,抖了好久,卻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寧語閉著眼,緊緊地握住了阿爹的手,阿爹也緊緊地回握住她,她現在好痛、好怕……
“嗯……”
忽然,寧語感到握住自己的那隻粗糙的大手鬆了下來,而耳邊響起了韻兒的尖叫。
“老爺!”
她睜眼,一個劍尖正在她眼前,一個沾滿了血的劍尖,一個穿過了阿爹胸膛的劍……
“要敘舊就到陰曹地府裏去吧!”阿爹身後是孫覓柔那張幾乎扭曲的臉。
“不!~”尖銳的嘶吼貫穿了整個江邊,寧語掙紮爬起,接住了阿爹要倒下的身體。
“不!~”寧語無助地閉上眼大吼,可阿爹並沒有醒來,也沒有像話本子裏一樣再和她說兩句話,他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前方,那個方向有他的女兒……
“阿爹……啊啊啊!啊……”
一陣前所未有的壓迫感襲上胸口,眼前的事物都變得越來越模糊,直到黑暗……
見寧語哭的暈厥過去了,孫覓柔冷哼了一聲,隨即就開始搜她的身,可是幾番下來,除了一些手絹和玉飾,什麽都沒有。
“王爺,她身上好像什麽都沒有……”
“……那就先把模子取了。”
話畢,一個人竟從一個箱子裏掏出了一個人臉大小的類似泥巴的東西,直接扣在了寧語臉上,用力按了幾下,又扣了下來,接著放回了那箱子。
“好了,她們也沒有用了,處理掉吧!”
可司方月卻一動不動。
“司方月?”
“你沒必要對她們趕盡殺絕吧?!”
“你可別忘了,這些事全都是你的手下做的,更何況,你是不想見她了嗎?”
“我想!可……兩年了!為何你到現在一次都不讓我見她?她在不在你手裏還是一說!”
“你這麽說的話……那她留著也沒用了,回去就清理掉!”
“你!”司方月壓了壓帷帽,正準備揮手讓手下動手時,孫覓柔忽然低呼,“那小子呢?”
這時遠處,一陣騷亂,抬頭看去,可讓司方月鬆了口氣,那是兩隊府兵,為首的是老晉王,身後跟著張將軍的女兒,後麵還有金吾衛打扮的士兵。
“算了,先走!”林庚催促著。
孫覓柔不甘地將劍朝著寧語一扔,司方月不動聲色地用掌風擋了一下,那劍哐當落在了寧語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