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曹伯
“好,糧草還能支撐幾日?”
“我剛才問過了,省著吃最多也隻能支撐五日……”
林續又歎了口氣,負手起身,走到帳簾前,掀開了一角,看著帳外一堆堆正在休息的士兵,劍眉之間都成了一個“川”字。
轉身問道:“怎樣?有沒有找到懂百越語的人?”
辛一搖了搖頭,“沒有,光懂越地方言的越民好找,可既懂百越語又會說中原官話的可不多,迦南現在還在外麵找呢。”
“好,你將吳定羌叫來。”林續也很無奈,本來隨軍是有譯官的,可那譯官還沒出辰盛就染上了瘧疾,為了不傳染給士兵就將他留在了當地的衙署了,請皇上再派一個譯官,誰知到現在還沒來。
正在煩悶之際,吳定羌掀簾進入,“大將軍!喚屬下有何事?”
“嗯,起來吧,定羌,那些俘虜的狀況怎麽樣?”雖說吳定羌是吳朗的兒子,不過林續還是很信任他的為人的。
“都很老實。”
“嗯……隻是現在還沒有譯官,無法問出些什麽,留下幾個級別比較高的,剩下的……扔進江裏吧。”為將者,不能一味心軟仁慈,現在糧食緊缺,這也是無奈之舉。
由於沒有穩定的糧食,根本不能推進過快,剩下的糧食隻夠推進到下一個關防百鬼關,攻下百鬼關之後,大軍就地安營紮寨,可惡的是這百越的守軍似乎知道我方缺糧,撤走的時候把關防裏的屯糧一把火給燒光了,無奈,大軍被迫又在百鬼關逗留了兩日,到了五月十五。
這兩日,全軍上下都是勒緊褲腰帶過的,還好從火堆裏搶出了一些餘糧,多一點糧食是一點,每天碗裏的米少的都可以數過來,就連軍中的戰馬都到了鍋裏,到了百越境內,群山林立,戰馬除了拉些軍物,根本沒有施展拳腳的地方,所以幹脆把那些年老的戰馬殺了。
說到以馬充食,最難受的恐怕就是林續了,他這人好馬,平日裏最疼惜自己的戰馬,一想到這些戰馬年輕時浴血疆場,老來卻被充饑,他心裏就一陣陣犯酸。
五月十三,已經再次和三舅父聯上書信的寧語心中總算放下了一塊石頭,還好那邊有夜侍的人,往來信件用飛鳥就行,不用派人來回跑,既省人力又省時間。
五月的辰都已經燥熱了起來,正午隻需穿個襦裙就可,出了宿風院,園裏的蓮花池也都支起了一個個大鬥篷,下麵藏著那一個個嬌羞的花苞。
後院的那些女人,有些實在是被迫入的府又想出去的,寧語都給了些她們錢財,讓她們另謀生路去了,畢竟這個朝代改嫁並不是特別荒唐的事。
而有些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是嫌遣散金太少?還是深愛著王爺?還是另有目的?寧語也懶得去想了,反正現在後院隻剩兩個了,隨她們鬧騰也翻不出花來。
寧語瞥到涼亭上那匆匆離開的背影,不覺好笑,既然在這裏過的如此不順,為何還不走呢?
冬蘇一見到寧語往這來,就趕緊從涼亭離開了,她可沒忘記那麽多巴掌,再說了,現在不是與她硬碰的時候,她懷著身孕,若是訛上我可怎麽辦!她生下嫡子也好,這樣我們日後再懷子就不用自縊了,不過,若是王爺如今在府中就好了,那樣我們就能抓住她懷孕的這個機會了……
若是她這番內心話被寧語聽了去,寧語定是要笑上兩天的。
“小姐,魏大夫到了。”阿柯從曲廊一路小跑到漢白玉橋上。
自從鬼手習得“神功”後,平日每隔三天便是他來診脈,為了方便,就給他安了個“魏大夫”的頭銜。
“嗯。”寧語扶著韻兒的胳膊緩緩下了橋,而阿柯則是接過韻兒的油紙傘,繼續為她遮著陽光。
“怎麽樣?”
鬼手笑著收回了把脈的手,“一切正常,孩子很活潑健康呢,脈象十分平穩有力。”
“那就好,這次安胎藥方還要換嗎?”
“換,一來是安全,二來也省得你總吃一種吃膩了。”鬼手又交給了韻兒一張藥單。
“那你今天就留在府上吃飯吧,正好陪父親說說話。”
“好啊,恭敬不如從命,反正我那草廬這幾日也破了,馬上就要到雨季了,我已經讓人開始修了,這幾日就先在七夜這府上湊活湊活吧!”敢說在王府吃飯是湊活的,恐怕隻有他一人了吧!
韻兒引著鬼手走向後麵廂房,穿過了王府中央的花園,又繞過九曲回廊,冬蘇在她們走過的一個樹後現身,一臉鬼祟。
鬼手前腳剛走,後腳門仆就傳來寧淑的請柬,打開一看,原來是豫王府中訓了兩隻白鶴,頗有成果,“現邀長姐首觀,同與一敘,以傾心中之情。”
看來淑兒有些話要對我說啊……
“韻兒,走,備轎,去豫王府。”
這轎內狹小,而天氣又有些燥,和阿君在一個轎內確實有些悶熱,寧語就掀開了轎子兩邊的簾子。
“小姐,是太悶了嗎?早知道應該套個馬車來的。”韻兒一臉懊惱。
“無礙,這離得又不遠,若不是我這肚子,走著去還快些呢……”說著,寧語的眼神忽然定到一處,目光一直跟隨著那處,轎子往前走,她的眼神就往後望。
“停!”韻兒覺察到了寧語的異樣,“小姐,怎麽了?”她也順著寧語的目光望去。
寧語沒有回答她,直接喊了一聲:“落轎!”
轎子被穩穩地落在地麵上,寧語明顯有些焦急,不等韻兒掀簾,她就自己掀簾出了轎子,韻兒嚇得急忙扶上她的手,唯恐一不小心摔著了。
阿君也懂事地自己下了轎,扯著寧語的衣袖跟在她身後。
寧語走到街邊的一個胭脂攤旁,定定地站在那。
“小姐這是要選胭脂嗎?要不我們去翠玉小築吧!”韻兒看著眼前這個簡陋的小攤,一臉疑惑。
寧語還是沒有回答她,她用力握了握韻兒的手,右手幽幽抬起,指著胭脂攤後麵倚靠在人家院牆上的一個乞丐,聲音微顫,“韻兒……那個不是曹伯吧?”
韻兒想都沒想就否認了,“不可能,那怎麽會是……”不過話說一半,她也說不下去了,若是小姐不提,韻兒怎麽也不會把眼前這個滿臉汙漬,抱著爛了邊的破碗的乞丐認成曹伯的,因為歪倒在那的那個乞丐衣衫破舊,身下墊著一個都爛了絮的破被子,這和昔日注重儀態的曹伯完全不是一個人啊……可是那張灰塵之下的臉,皺紋都被汙垢填滿的臉,和曹伯如此之像!
曹伯侍奉了三代家主,平時最注重儀態,就算他成了乞丐,也不會容自己成這個樣子吧……
寧語緩緩靠近那乞丐,韻兒在寧語離他三步遠的時候攔住了她,“小姐,還是韻兒去問吧,萬一不是,傷到小姐就不好了。”
說完,韻兒就蹲下,輕輕喚了聲,“老伯?”
可那人還是沒有動靜。
“老伯!!!”韻兒提高了聲音。
那人微微轉醒,他兩隻鬆弛的已經耷拉著的眼皮費力地抬起,當看清眼前人的時候,那眼睛瞬間放大了好幾倍,都是說不出的驚喜,那老伯掙紮著坐起,嘴角都止不住地上揚。
寧語在韻兒身後看到那老人這個反應,心裏一陣心酸,真的是曹伯……
那份開心沒有維持很久,當他看到寧語時,像是被什麽擊中似的,就在那定定地看著寧語,嘴角的微笑也消失了,眼中的喜悅頓時被恐懼取代,他開始瘋狂地擺手,試圖用自己那破舊的麻布遮住自己的臉,慌亂的起身,還踩到了自己披在頭上的麻布,跌了一跤。
“曹伯!”寧語急忙去扶。
當寧語扶住他的胳膊時,曹伯就像觸電一般,迅速甩掉了寧語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一邊跑,還一邊揮手,似乎是在驅趕什麽,他回頭對著寧語拚命地擺手,還推了寧語一下,隨後他自己又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