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最長的一夢
死無葬身之地,幽暗的水底。
吳奈已經快被老師傅給逼瘋了,他艱難地在巨大的水壓下翻動著身子,躲避著黑色手機的衝擊:
“幹麗娘,老師傅,做人點到為止啊,別太過分了!”
黑色手機氣得嗡嗡作響:
“真的是敗家玩意兒賣地不心疼爺,老子辛辛苦苦弄來的東西被你給這麽霍霍了就。現在倒好,壓縮文件是還在,但架不住磁力鏈接壞了,就你那三腳貓的水平,壓根沒法訪問打開了啊!
好好的命源綁定都能給你整出幺蛾子來,虧我那麽相信你的工作能力。你對得起我的栽培麽?”
吳奈顫顫巍巍地把無力的手舉起來,然後蓋在自己的臉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哎……沒救了,等死吧。拯救世界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麻煩了,我吳奈隻想過平靜的生活,就讓我原地等死好了。”
黑色手機急得頂著水壓狠狠撞向鹹魚靈體的膝蓋,被吳奈險之又險的避過。
他定定地看著遠處巨大且倒懸的學校,感受著從中傳出的深沉力量,隻覺得一陣索然無味:
“老師傅啊,沒救了,沒救了,我真的感覺自己不行了。這回元永澤,奧,就是那個怨靈,他已經把自己的世界能力都探索到第二檔了。現在已經開始整活兒,估摸著要把整個龍靈區給活祭了。”
無論遇到什麽苦難都不要怕,戰勝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麵對它——假如連麵對的資格都沒,那就老老實實等死。
吳奈大字型躺在陰冷的水底,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像極了一個綠油油的苦主。
“臭小子,我可是很看好你的。我這季度的考核到底過不過就看你能不能安排上了。你要相信自己可以的,你已經是個成熟的靈體了,要學會自己解決問題。”
這是這番話,徹底自暴自棄的吳奈已經聽不見了。
如果不曾看見希望,那就不會陷入到過度的消沉中。
吳奈最後的指望就是這個看起來不靠譜但還是有點用的老師傅了,結果他話裏話外明確地告訴自己——
金手指外掛,早就給你了,是你不爭氣,把它弄丟了,我也沒辦法。你自己看著辦,總之得想辦法。
不知道為什麽,平時總是咋咋呼呼的他,這回卻感覺到了一種莫大的悲傷。
悲傷的洪流包裹著吳奈,他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
那是非常難以描述的滋味,就好像是非常幹淨的一處水麵上,他一眼望過去都是映照天空的顏色。
沒有鳥兒,沒有水草,青天白水,幹淨得顯得他多餘。
他的確是多餘的存在。
存在感不高不低的他,到哪兒都是格格不入的那個人。
在村裏頭,他是唯一的孤兒。那些看似溫和的臉,一轉頭就在告誡自家的娃兒少和這個晦氣的人打交道。
在班級裏,考試發試卷,他隻需要發個呆,課代表手裏的試卷就會莫名奇妙發完。
所有同學都開始唰唰唰動筆,隻有局促不安的吳奈,扭捏著得去辦公室,找鐵青著臉的班主任,討要試卷。
哪有什麽嬉皮笑臉,不過是哭得有氣無力,又被要求得向上積極罷了。
他也很努力很努力地去融入正常人的範疇,可骨子裏就是沒法和誰建立穩定的聯係。
所謂的大學兄弟,不過是把他賣去培訓機構當冤大頭,賺手中介費的屑罷了。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很多行為很傻麽?可他就是忍不住啊,吳奈已經習慣了自己當個笑話生活的日子。
元永澤用悍烈的拳頭,對抗殘酷的生活。
而他吳奈呢?
打拳是不可能打拳的,努力學習是又不可能,隻能隨波逐流,順應荒誕的世道。
他真的是掏心掏肺想和這個性格很怪的學生交朋友的。
隻是沒想到,依舊會重蹈覆轍,被人狠狠地背刺。
就好像生前,他被自以為的好兄弟,拍著胸脯給哄進了校園貸的坑裏頭。
別人有爹媽兜底,洗白上岸,重新做人。他卻被催債的人逼到手機被砸,倒欠一屁股債的狗屎境地。
反正還不清了,征信也廢了,工資進卡就被劃走。吳奈厚著臉皮找機構負責人指明要現金,預支了半個月兼職錢,訂了回伽馬村的動車車票。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動車。
也就是在這段過程中,他在動車上的衛生間裏,吳奈第一次拿老款的黑色備用機嚐試著搜索自殺這個詞。
然後順著彈出的鏈接,撥打了心理援助熱線。
機械的電子音響起,內容卻和在壁虎社區裏大佬的說法不一樣:
“尊敬的客戶,您想明白自己生活的意義麽?想真正的活著嘛?
確認請按井號鍵,取消請按星號鍵。”
……
……
吳奈的記憶到此為止,他實在不想回憶痛苦的過去。
能沒心沒肺的活著,他實在不想繼承前世的因果。
可終究是不如他所願。
積蓄了太多的氣翻騰著湧上了,快速地改造著這具孱弱的靈體。
吳奈是個很喜歡逃避問題的人,他其實一直都不想承認很多東西。
元永澤有勇氣承受,他說實話沒有,這條道路本就是痛苦的。
每個變成靈體的魂魄都有著比尋常人更加淒慘的經曆和執念。
想要塑造自己的世界,必須直麵自己內心最不願意麵對的那些事件。
而且得是主動麵對。
吳奈寧可被軟刀子割肉,溫水煮青蛙,也不樂意繼承這份力量。
隻可惜,這次他沒的選。
過度的絕望,比起虛妄來,倒是與希望相通。
靈體世界本就是一種執念,一種情緒的載體。逃避的行為本身不構成這個概念,但不代表過度絕望之下,由此引發的各種情緒洪流,不會湧動出蒼白的生機。
他的世界正在架構,選取著他最刻骨銘心的場景進行建造。
萬念俱灰的吳奈被無形的力量托起,漂浮在他身邊的,是一堆又一堆翻飛的書頁。
說來可笑,他到死,都沒記住什麽東西。就剩下幾本書陪他。
可能是靈體界最寒酸的世界了吧。
吳奈自嘲地笑笑。
翻飛的書頁中不乏名著,他的心神凝聚在身邊,身邊的世界就開始演化。
有葬花的姑娘舞著花鋤,引得他一陣惡寒。
有巨大的甲蟲翻倒在房間中無聲死去,吳奈一陣唏噓。
……
揮手把最後一冊飛速翻騰,描述百年家族宿命的羊皮書投影給吹滅。
悵然若失的吳奈放棄了所有觸手可得的機會。
這些,都是極好的。
但,沒法觸動吳奈的靈魂。
他的身邊慢慢出現了的,是若隱若現的書桌,隱隱綽綽的黑板。
一切都好似鏡花水月,整個教室非常的模糊,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
吳奈試探性地坐在了那個熟悉的位置上。
一切事物在飛速地凝實。
鈴聲悠悠揚揚,
學子三三兩兩,
老師收拾著教案,
學生打掃著衛生,
沒有人注意到那個隱隱含淚的,用力咬著下嘴唇,微微仰著頭,不讓激動的眼淚掉出來的大號的孩子
吳奈悵然若失:
“最長的一夢,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