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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一個願望

  “阿大,你自己拔牙啊。”奶奶一臉驚慌地跑進來,“不能自己亂拔的。”


  我正在淡定地舀水,黃銅水瓢,手柄這邊變得特別圓滑,這顏色看上去也是很古樸舒服。


  “沒亂拔。”


  我對著水瓢喝了一口水吐掉,朝奶奶道,“沒事了,已經掉下來了。”


  牙齒還在我手裏。


  奶奶拿過去要丟掉:“上麵的,還是下麵的?”


  “上麵的。”我又過了一口水,衝衝了水瓢放在旁邊倒扣的麵盆上。


  那下麵,也是麵盆,還裝滿了水。


  有時候會斷水,所以,奶奶準備了好幾個麵盆都是裝滿水的,還有一個小水缸,也一直是滿的。


  “我幫你去丟屋頂上,這樣,長出來的牙才會是好的。”奶奶有一點迷信。


  我應了一聲好,和奶奶一起出去。


  不知為何,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明知在過道上看不到還是回了頭。


  家裏放大櫃子貼著的那麵牆上,掛著一幅觀音的畫像,麵容慈祥,奶奶指著告訴過我們,這是觀世音菩薩,普度眾生。


  一手拿玉淨瓶,一手拿楊柳枝。


  爺爺還說過,觀音菩薩本來可以成佛的。


  但在成佛的那一天路過一個地方,那裏的人遇到了危險,觀音菩薩為解救他們而耽誤了成佛的時機,因此也頓悟,他(她)若成佛,那芸芸眾生誰來普度。


  總要有一人犧牲自己,為眾生。


  所以,觀音自願當著佛之下的菩薩。


  聽完這個故事的那一刻,我肅然起敬,觀音菩薩真的好偉大。


  可鎮上沒有觀音廟,隻有一間寺廟。


  在老爸那家店旁邊的街上,是去初中的其中一條路,拐彎走一條直路去初中,站在拐彎處能看到相隔很近的寺廟。


  就在前麵。


  河岸旁,老橋下,贔屭頂著石碑,黃牆黑瓦的寺廟占據了一大片土地,周圍都是小門小戶,它,給人一種莊嚴寧靜的感覺。


  我不敢靠近。


  那裏是做什麽的?


  我一直很好奇,也一直沒有進去看過,真的有和尚住在裏麵嗎?他們都不出來嗎?


  不用化緣嗎?

  後來。(初中)


  老媽去過一次,說是求簽,光水果就買了好幾百,都是最好的提子,哈密瓜,還有蘋果。


  我們平常從來沒有吃到過的好東西,居然,居然!這麽輕易去送給別人吃?

  從那時起,我對迷信這種事,恨之入骨。


  可就算恨,也不會妨礙我後來,去佩服另外一位菩薩。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這是地藏菩薩的宏大誓願,和觀音菩薩一樣,想要普度眾生。


  可惜,世人太多,真有觀音菩薩,也幫不了所有人,心中有佛,問心無愧就好。


  可能嗎?

  人在走投無路時,總想去信些什麽,就像人,在瀕死時,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那是生的希望。


  哪怕根本不存在那種東西,想要活下去,就要逼著自己去信些什麽。

  這一點,我早已明白。


  初中的時候,媽媽想換間大一點的房子,有我們現在住的地方兩三倍大,能有兩個大房間,一個小房間,廚房,客廳,陽台。


  家該有的樣子都有。


  可要三十幾萬,一個並不是那麽遙不可及的數字,把我們一家人逼得走投無路。


  買。


  一定要買!

  積蓄花光,金銀首飾賣光,還要四處借錢,一兩千也借,很多都沒有寫借條,是鄰裏朋友給的,但每一筆賬都記在心裏。


  這份恩情是不會忘的。


  可最後,還是為那兩萬塊撓破了頭。


  爺爺不肯出一分錢。


  爺爺,親爺爺,不肯出一分錢!


  他就是摳門。


  鄉下大姨勸媽媽,苦口婆心:“月妹,房子一定要買的,錯過這次機會以後都買不起了,錢借了可以慢慢還,以後文文音音要結婚的,一家人擠在那個小地方肯定不行的。”


  媽媽也知道,在百般勸誡下,決定聽大姨的,去廟裏求簽問佛,再敲定這房子到底是該買,還是不該買。


  所謂心誠則靈。


  媽媽準備充足才去求簽的。


  然後,去了鄉下娘家,從外婆那拿來了這最後差的兩萬塊錢。


  或許讓舅舅不滿了。


  因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從頭到尾,都是媽媽這一個本該是柔情似水的女人在操辦這事,包括日後房子的裝修和打掃。


  爸爸一點也不在乎。


  期間,吵架無數。


  初中買的房,空了幾年沒有裝修,好不容易買下來了也沒錢裝修。


  爸爸和我們說好的,等我和妹妹一起上了鎮上的高中,新家離學校近就先通水電,裝修一個房間讓我們住進去,買個小床,買台電腦。


  等我們壯誌勃勃考進了鎮上的高中,他們卻還是把這事拖到了高三。


  外債依舊累累。


  電腦也沒有,媽媽不讓買,說老爸店裏已經有兩台了。


  手機更是沒有給我們買,還說,我們要用就用舊的諾基亞,打打電話就夠了。


  媽媽用剩的,給我們?

  高中哪有人帶這種手機的?

  這樣就算了,他們居然還要來怪我們,到了高中就沒有朋友,比小學都不如。


  嗬。


  酒肉朋友周末都是要出去玩的,手機是必備的溝通工具,我們沒有,也不想去交一般的朋友。


  班上的人都有手機,甚至很多買了蘋果手機,為什麽我和妹妹連拚買一個都不行。


  當我們下定決心要拿出自己攢下的全部錢去拚買一個智能手機。


  老媽直接一口否決。


  “不行,買了也給你們摔掉,你們是學生,現在的任務就是學習。”


  不就是二本和專科的區別嗎?


  看運氣。


  反正去哪都是去玩的,有錢才有更多的選擇,沒錢,讀了本科又怎麽樣。


  別忘了,三本也是本科。


  有錢就能讀,說出去是本科,多好聽,實際上連一些好的專科都不如。

  學生都知道這一點。


  但在高考改革前,專科的學費和三本一樣,都很貴,大家都有所偏見,那偏見還持續了很久,三本就是比專科要好。


  因為三本是本科,專科是專科。


  我和妹妹隻要不是閉著眼睛考試,隨便上本科,三本沒有一點難度,可沒有錢去讓,哪怕是讓一個人上三本都上不起,何況兩個?

  專科憑什麽就要比本科低人一等?

  還專升本?


  這樣才能凸顯專科生的努力?


  笑死人了。


  當初又不是上不了全日製的本科,還不是因為沒錢,到後來,再花錢買文憑,多此一舉。


  有錢也不想去上什麽本科,想去中央美院,學畫畫,那是一本的藝術學校,我的文化課成績早就夠了,無非是要錢罷了。


  所以後來分數出來,我們直接報了專科,想要和妹妹一起寫,一起給配圖,發表在雜誌上麵,這個夢想已經破滅了,去哪都無所謂。


  別人著急找資料看哪所學校好的時候,我們就在家躺屍,輪到填誌願也是爸爸媽媽來催著問我們以後要做什麽。


  不知道。


  他們覺得我們數學好,就報了會計。


  去了一所離家最近的,分數線要求偏高一點的職高。


  高考成績,我比妹妹低10分,妹妹550,我540,英語終於有90了,可偏偏這回英語算簡單,大家都是130多,而數學偏難,稍稍偏難,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一種情況。


  我希望兩門課都是難到死的那種,對我最有利,可現在,我數學考砸了,也不算砸,129,文科班裏算高的了,可我還是有道大題做得亂七八糟,第一遍寫錯了,劃掉重寫又感覺思路不對,徹底開始慌了,臉開始發紅,腦袋發熱無法思考,想要趕快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卻一直到考試結束都是這樣。


  考完,我清醒了,冷靜了,也晚了。


  本科線470吧。


  我也超了70分了,三本還不是隨便挑,二本如果選遠一點的城市,再服從調劑應該也可以上,至少妹妹可以,沒必要了。


  選不到自己比較喜歡的專業。


  大學裏如果有認識的教授,成績差點也收,那是一個二本學校,有一個同學高考失利,比我們分數都要低,但和那教授認識。


  教授說了,想去那邊就可以去,等真正上了大學,其實大家都放鬆了,不差這麽一點分數,又不是什麽985,211,到了大學誰努力一點成績就好一點。


  現在學校裏,當初那些考進來的學生都多得是掛科的,隻要能保持高中的那股衝勁,肯定不會掛科。


  同學想來,他就收。


  但是那同學沒有去教授那,反而去了一所三本的學校,選了自己喜歡的專業。


  這樣不好嗎?

  一旦去了,你就必須要付出加倍的努力,不然,就是辜負了教授的一片苦心。


  我們終究隻是普通人而已。


  心比天高。


  有能力的人才能實現當初誇下的海口,心比天高就是個褒義詞,誌向遠大,是件好事,就像小學,老師問我們長大了要做什麽?

  宇航員,科學家。


  真是異想天開。


  問那些高中學生,他們還會說出這種令人發笑的答案嗎?


  沒能力還要心比天高,那就是愚蠢。


  我就是一個愚蠢的人。


  不想當宇航員,也不想當科學家,但卻妄圖想要成為一個美術家?


  那些讀不出書的,家裏有錢的,高三那年都去參加幾個月的集訓,去了美術學院。


  那是我夢寐以求的地方。


  能夠出去寫生,讓我所看到的景物在我筆下呈現,哪怕再辛苦也要去好好雕琢每一處細節,隻要想到最後大功告成,一幅精彩的畫作就擺在我的眼前,真正屬於我自己的東西,落下署名的那一刻該有多麽欣喜啊。


  我想擁有真正屬於我自己的東西。


  如果是因為喜歡,才去參加,而不僅僅是為了能夠得到一個上大學的名額,不是更好嗎?

  這樣的人,每年都會有。


  他們還真是幸運呢,家裏的人能夠支持他們去學畫畫,上了大學,才是真正花錢的開始。


  我好嫉妒他們啊。


  這份嫉妒,讓我變得自閉,變得不想去結交任何人,甚至連別人的搭話都覺得是一種麻煩。


  自卑,又自閉。


  不知道是不是從小時候就是這樣了?

  還在小學的我,無憂無慮,因為大家都沒有手機這一樣東西,有人和我說話,我也會去搭理,但我很少主動和別人說話,因為我不惹事,要做個乖孩子啊。


  拔完牙的我,左臉一直腫到晚上,可這種身體上的疼痛不會很難熬,我知道,它會好起來的,當牙被奶奶丟上屋簷,後顧之憂就徹底沒有了。


  新的牙很快就能取代舊的。


  站在屋外,我望著頭頂,看到厚厚的雲朵壓得很低,仿佛離我很近,從右手邊過來的風,已褪去了白日的喧囂,為我送上一絲清涼。


  天上的雲,朝著一個方向被推動著,不知道要飄到哪裏去?

  天地浩大,西麵的盡頭又是什麽?

  我不知道。


  但我清楚,未來可期,隻要讀得出,去哪都是一樣的。


  這是我在小學時立下的誓言。


  妹妹的誓言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爸爸媽媽聽了很欣喜,放心讓我們讀著公立的初中,期待著我們能去市裏的重點高中。


  當我們成績平平,他們降低了期望,隻要能上鎮上這個勉強排上重點高中的學校就行了,我們沒有讓他們失望,但也沒有驚喜。


  “天不早了,先去買雞翅了。”奶奶要出發去菜市場,我和妹妹一左一右跟隨。


  爺爺在身後喊:“等會回來,天都晚了,還要不要給狗洗澡了。”


  我和妹妹相視一眼,便明白她的想法,剛才的擔心已經多過玩樂之心。


  “明天再洗。”我回頭朝爺爺喊道。


  明天,牙就能好了,開心的時候,當然要做一點開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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