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奶奶家差不多是個狗窩
“阿(a四聲)的(de二聲),阿(a四聲)尼(ni)。”奶奶叫著我和妹妹,讓我們起床去上小學,喊我們起床總是那麽親切。
用的是當地話,意思是阿大,阿二。
到現在,奶奶見了我還是喊:“我們家的阿大來了,來來來,坐一會。”
坐著的是房前院子。
奶奶家在橋下麵,橋下第二家,門前還有幾平米的一個小院子,旁邊可以種些花花草草的,平日裏晾衣服也都是在這裏。
聽說以前是地主家住的地方。
現在已經破破爛爛的了,支撐房子的柱子也被白蟻啃食,幾乎是危樓,原本寬敞的房內被雜七雜八的東西堆滿,其中有老爸在我讀幼兒園時騎的永久牌自行車。
前麵有一條橫杠,能坐人,小時候我就坐在這裏,被爸爸帶著去很多地方。
現在爺爺奶奶老了,已經走不動,坐車也會頭暈難受,去別的地方看看,哪怕是市裏都不可能,更何況是去北京這樣的地方。
爺爺一直念叨著去北京的事情,說開國大典就是在北京舉行的,那個時候北京還不叫北京,叫北平,天安門廣場去了幾十萬人,還都是起早貪黑走著去的,就為了能趕上見一見那熱鬧的場景。
說著說著……
又說年輕人就該好好讀書,找個好工作,有時間多出去走走。
說著說著……
又說到別的地方去。
我一直聽著點頭:“嗯,嗯。”
或許是有些敷衍,可總比連敷衍也不願來的人要好。
兄弟姐妹多,矛盾就多。
爺爺常說,兄弟姐妹之間要團結,又講起筷子的那個故事,沒錯,如今老人要的熱鬧無非是三世同堂,四世同堂。
五世同堂,我覺得有點難。
因為現在都晚婚,不像以前十幾歲就成親了,爺爺奶奶的奶奶那輩還裹著小腳,逃難的時候挑著一個扁擔,一邊挑一個竹筐,筐裏就放著不會走路或是走不動路的孩子,跟著別人一起跑。
年輕人隻管自己跑都跑累了。
而這樣一個裹小腳的婦女還要肩負著兩個孩子的重量,不敢落下別人半步,腳上的傷沒有一天是好的。
在那個年代,養大孩子不容易,所以他們覺得養大孩子就已經對孩子很好了。
可是偏心,會讓一切發生改變。
爺爺奶奶的孩子活下來的是五個,第一個是男孩,但身上有殘疾,後麵三個都是女兒,最後一個就是我爸,排行老五,人高馬壯,別人都叫他阿五。
開小灶這種事情,都是在奶奶身上。
開給老爸的。
爺爺一向摳門,就是舍不得花錢。
可以說是省了一輩子。
從來不坐三輪車,有退休工資都是存進銀行,平常不買什麽東西,吃碗餛飩都要把湯給喝幹淨了,七老八十有一次還騎著自行車來回市裏,奶奶罵他,他就說出去到市裏玩一會。
但是,以後沒有走那麽遠了。
騎不動車後就會每天走路散步,就是這樣省了一輩子。
不知道是要幹什麽。
錢就是用來花的。
奶奶和我說起過,給老爸買糖買餅吃的事情,別的孩子沒有,就老爸有。
就是開小灶。
當然這開小灶的話是爺爺說的。
奶奶理直氣壯說她隻是在疼自己的兒子,自己掉下來的肉當然要疼。
爺爺就說奶奶,奶奶以此為榮完全不聽,被爺爺說的時候也是滿臉笑容,爺爺也就隻是說說,爸爸是被奶奶慣壞的。
爺爺總是這麽說。
而奶奶不聽。
我從肯德基出來帶了奶奶愛吃的紅豆派,奶奶馬上笑著去把屋裏的爺爺喊出來,拿著紅豆派打開後遞給爺爺,口氣不善:“吃,阿大買來的。”
“哦,好好好。”爺爺看著奶奶手裏的紅豆派不去接,抬頭推脫道,“你(nue)吃(qie一聲)你吃。”
奶奶硬塞過去,臉色更沉:“給你吃就吃,我那邊還有。”
爺爺拿過去吃了。
奶奶樂嗬嗬過來了。
“阿大,你自己也吃。”
“我吃的,阿娘(奶奶的意思)你先坐下來。”
奶奶坐在嘎吱作響的竹椅上,我坐在有靠背的木頭小凳子上,吃著打包回來的蛋撻,望出去,是橋那邊。
橋下那棵會遮擋視線的樹早就在幾次小事故發生後被移走了,樹旁一塊用水泥圍起來的垃圾場被搬到了另一邊。
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現在這條路,還是從橋上下來就要左拐才能進來的一條路,米廠就在這路的盡頭,在我讀小學時就已經倒閉了。
老爸老媽都隻能改行。
至於這路有多寬,大概是兩輛汽車並行的寬度。
當然,誰家門前還不放點東西,停點電動車,還有電動三輪車什麽的,平日裏有車從橋上下來必須減速慢行。
因為誰也不知道從哪家開著的門堂子裏會竄出一個小孩或是一條狗。
爺爺奶奶家現在養的這條狗是第五條,叫欣欣。
第一條,叫大狼狗,其實是一條土狗,爺爺租了一個小門麵賣點筆,接點刻章生意特意買來看店的。
第二條是大狼狗生下的孩子,叫小白,後來改名叫小熊,因為爺爺說叫小白不好聽,一窮二白的大過年這麽喊不好聽。
這條狗總是很憂鬱。
它的眼神總是呆愣愣的,好像在想著自己的心事。
它有一個兄弟,是條腿上有殘疾的小黃狗,走路一瘸一拐的,被送出去了,而小白被人毒死的時候,小黃狗還能蹦蹦跳跳活著。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沒有哭,可坐三輪車從奶奶家回到自己家的路上,越想越難受,實在沒有忍住就哭了。
第三條叫來發,和大狼狗,小白是先來後到的關係,一起生活過一段時日,為什麽這麽說,因為它自己走了。
它也是自己闖進爺爺奶奶家的,希望它能給家裏帶來好運氣。
所以取名叫來發。
來發是一隻腿很短的土狗,很可愛。
我一點也不怕來發,它是最聰明的一條狗,似乎能聽懂人話,總是小心翼翼地吃著還在我手裏的東西,會用舌頭舔著我用手捧著的水。
那樣懂事的狗是怕被拋棄吧。
我萌生了一個念頭,等有錢了,一定要帶來發吃一頓肯德基。
但是。
大狼狗,我很怕。
因為每次從小學放學回來,它在屋裏不在屋外就不認得我,我進屋都是喊著“大狼狗”進去的,聽不到它發出叫聲那就是安全了,叫了幾聲不叫了就是認出我來了,可有一次它還是叫著跑出來,追著我咬。
我自己嚇得掉頭就跑。
它馬上就追出來。
而來發就蹲在進門的路上,根本阻擋不了腿長的大狼狗。
跑出門,我驚慌失措地朝奶奶喊道:“大狼狗,奶奶,大狼狗要咬我。”
奶奶一下子就走上前,怒氣衝衝道:“滾。”
我躲在奶奶身後。
大狼狗見了奶奶就跑了,它怕奶奶,更怕奶奶會用撐衣杆打它,那不是現在的塑料撐衣杆,不知道用什麽做的,反正很沉很重,捶在地上都是“咚咚”的聲響,打人都會很疼的那種。
大概是鐵做的。
人心都是肉做的,奶奶彎下腰看我有沒有被咬到,看了不放心還要問我:“有沒有被咬到。”
我說:“沒有。”(土話,en一聲拖長bei輕聲)
奶奶還是生氣要去教訓已經逃走的大狼狗。
我就說:“不用了。”(ga二聲de四聲er)
奶奶嘴上還是罵罵咧咧的,我想大概是因為奶奶屬虎,脾氣就總是這樣火爆,而大狼狗認不出我,或許是它已經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