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癡魔
三兩下解決了幹糧,刀子將馬從板車上解下來,捆到一旁的樹幹上,而後將被褥在板車上鋪好,對綿綿說:“小娘子,出門在外,多有不便,你今晚暫且在這上麵湊合一下,明日就能到家,不必再露宿野外了。”
“你呢?”綿綿瞧著狹窄的板車,好奇地詢問。
“我皮糙肉厚的,在地上鋪層雜草就能睡了,小娘子不必擔心。”刀子很有經驗,一看就是常年風餐露宿的人。
綿綿見他安排妥當,沒有多說,答應了一聲便躺在板車上睡著了。
刀子本想著小娘子會客套幾句,不想她如此幹脆果決,失笑著搖了搖頭,任勞任怨地往火堆裏添了些柴火,而後在身邊粗粗薅了些幹草,略略鋪了一層便在上頭蜷縮著躺下了。
夜裏,蟲鳴蛙聲不斷,伴著習習涼風,火堆旁的兩人陷入沉睡。
第二日清早,鳥鳴陣陣,山霧嫋嫋,旭日東升,一派安詳和煦。
刀子起得早,晨光微熹便睜開了眼睛,隨後麻溜地爬起,輕手輕腳地掩埋了火堆,徒步牽著馬去河邊取了些水,先簡單洗漱,待馬兒喝足了水,又將兩個竹筒裝滿後才回來,輕聲喊道:“小娘子,醒醒,天亮了,我們該上路了。”
“嗯?”綿綿素來不喜歡早起,此時聲音還帶著沙啞,滿滿的不情願,眼睛怎麽都不想睜開。
“你能否先下來,等我套好車,你再睡?”刀子不想耽擱,於是提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綿綿勉為其難地下了地,迷迷糊糊地站著,一雙眼仍舊是閉著的。
刀子趕緊將馬牽過來,用畢生最麻利的速度將車套好,這才小聲說:“小娘子,你可以接著睡了。”
綿綿拖著步子,準確無誤地在被褥上躺了下來,一會兒便重新陷入睡眠中。
隨著一聲“駕”,板車繼續上路。
聽著後頭傳來的輕淺呼吸聲,刀子心懷感激卻又有些忐忑,前路未知,不清楚究竟能否成功。
方才聽罷前因後果,他確實是腦子一熱才脫口而出讓小娘子跟著他回家的想法,壓根兒沒想過她會應承,想到此處不由啞然失笑,這小娘子看著精明,實則單純得緊,若自己居心叵測,隨意扯謊來誆騙她,豈不是一套一個準?聽她慷慨應允的那一刻,說不震撼是假的,可過後想想卻越發覺得他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可行。
回想起這小娘子那一路上詭計齊出,一會兒一個鬼主意的機靈樣,她有尋常人沒有的膽魄,機智斡旋,自救脫險,每一步都做得很好,甚至在生死關頭不惜以死自證清白。
分明自己曾那般為難過她,可她卻沒有斤斤計較,反而慷慨應允他的請求,即便她嘴上說得一本正經,說什麽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可刀子心裏清明著呢,她就是心軟,偏要嘴硬。
這樣的氣魄,這樣的膽識,這樣胸襟,讓人不得不佩服。
“醒醒,到了。”綿綿不知躺了多久,實在是板車上太舒服了,直到刀子的叫聲響起,她才從冗長的睡夢中醒來。
“囡囡,娘的囡囡,你終於回來了。”還沒睜開眼睛,綿綿就被擁入了一個帶著梔子花香的懷抱中。
聽這稱呼,不用想也知道抱著她的人是誰。
這就是刀子的母親,那位失去丈夫又丟失女兒的可憐母親,綿綿想。
綿綿沒有說話,就這麽靜靜地被抱著,被溫軟的氣息包裹著,靜謐而和諧。
“娘,妹——妹剛回來,你別嚇著她。”刀子艱難地吐出那個稱謂,在一旁勸慰道。
“哦,對對對。”婦人趕忙鬆開,細細查看綿綿的情況,一伸手便摩挲著她的臉頰,舍不得離開一會兒。
看著眼前的婦人淚眼婆娑的模樣,喜悅中帶著一絲絲的忐忑,綿綿沒忍心躲開她小心翼翼的確認。
“囡囡,認識娘嗎?我是你的親娘啊。”婦人滿臉期待地詢問。
婦人麵容消瘦,妝發卻一絲不苟,眼睛清明澄澈,姿態大方端莊,看得出是位講求精致的女子。
初次見麵,這聲“娘”怎麽都喊不出口,綿綿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娘,妹妹長途勞累,先讓她歇息一下吧。”一回生,二回熟,刀子這次喊起來順口多了。
“對對對,囡囡一定餓了,也累了,為娘都老糊塗了。”婦人眼睜睜地盯著綿綿,沒聽到期待的呼喚,眼神中難免有失落,可這種情緒隨即便如晴空中的薄雲,一吹就散了,轉而投入女兒重新回家的喜悅中,熱切地張羅著,“娘給你做了好多衣服,你等會兒好好挑一挑,還有好看的簪子,娘都準備了好多好多,就等著你回來給你。”
綿綿一本正經地糾正道:“不糊塗,隻是太高興了。”
婦人同刀子都愣了一下,許久才反應過來這是綿綿在說什麽,刀子倒是沒覺得有什麽,而婦人卻破涕為笑。
“囡囡最會心疼娘了,跟小時候一模一樣,見不得娘受半點委屈,真是娘的乖囡囡。”婦人心情激動,在她看來眼前的小娘子就是她的親生女兒,失而複得的,獨一無二的,如今聽她出言維護,心下一喜,情不自禁地將綿綿重新擁入懷中,輕輕地搖晃著,仿佛她還是小時的那個孩子一般。
綿綿被包在懷裏,如同嬰孩似的,又仿佛置身溫暖的水中,除了舒適還有穩穩的安心。
她沒有掙紮,理由很簡單,這個懷抱讓她覺得舒心,沒有任何的反感,她很享受。
此刻的氛圍靜謐而溫馨,一旁的刀子不忍上前打擾,他不記得有多久沒見到母親露出這般發自肺腑的純真笑容。
母親聽聞自己回來,早早地起來,站在村口迎接,身上穿著最好的衣服,梳著整齊的發式,殷切而熱情地等候自己。
之前的每一回她都是這麽做的,即便她嘴上不說,刀子也知曉母親這是想他了,也盼著他能帶回妹妹。
母親上前歡迎自己時,總是會不經意地望向自己身後,看到空無一人時,眼中難掩失望,嘴角的笑意會淡一些。
即便母親極力掩飾,但刀子如何能看不出來她眼中越來越深的執著和越來越深刻的盼望,成癡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