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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周回到了住處。蹬掉鞋躺到床上,先保持一會死狗狀態。


  關手機前又撥了一個號碼,對方還是關機。那我們就都關了吧。


  點根煙,拉把椅子,到窗前坐下。往夜空中找來找去,別說沒月亮,連他媽星星都見不到一顆。如今這環境汙染也太過分了。


  似乎有好些年沒了這種心情。


  兒子上小學時,曾有次去開家長會。老師讓一個小女生發言,談她的學習體會。隻見那小孩手捧發言稿,字正腔圓的念道:“在無數個晚上,學習之餘,我都會看著窗外的星星,想著大千世界的深邃和奧秘,想著我未來豐富而曲折的人生……”呃天哪,當時的老周頓時羨慕不已,尤其再聯想到平日從不愛看書的兒子寫出的那把爛文章,不由打心底感歎道:人家這孩子的想象力怎麽這麽好啊。


  不過,如今這世界,似乎也不需要什麽想像力了。通訊和交通都如此發達,想聯係,片刻就講上話了。想見麵,很快也就在一起了。但也正因如此,得來容易,失去的好像也不難。一個人,昨天還在身邊,轉眼就去天邊了。一個聲音,仿佛仍在耳邊,卻分明更增添了令你抓不住、觸不到、踏不實、立不穩的感覺。世界是變得更加真實,還是日益虛幻了?


  一時間,他又頗有點給誰撥個電話叫過來的衝動,比如,蘇睿。老周都能想象到她那麻酥酥的聲音:“寶貝,你怎麽不回來了?”於是兩人便會拉著長音,哼哼唧唧的直聊到欲火焚身。如今老周手中有關她的電話號碼已多達5、6個,給人感覺她像個跳來跳去的大肉兔子。


  但隨即還是打消了這念頭。嗨,那豈止無聊,而且,如今也該重溫點傳說中所謂忠誠的東西了吧。


  “我終於崩潰了,在黎明來臨之前。最可貴的是,我至今沒有找任何理由為自己開脫,比如溶洞呀、月色呀、燈影呀。”


  “我在細雨中的夜晚一頭載進了長沙,三天了,我還沒能和長沙生活在一起,我關掉了手機,想盡可能長的與那個遠方藕斷絲連。”


  “我終於生活在你的思戀裏了,你無邊的情懷讓我覺得自己嬌美無比,讓我終日患得患失。”


  “我沒有認為你是多麽完美,但你是無法代替的,在我身上最柔軟的地方。”


  這是李芸發來的第一個短信。


  老周足有一個小時啥都沒幹,一直在愣楞的盯著手機屏幕,手指始終在機械的上下翻行。


  老周回複的文字,當然都其俗無比——他自己這麽認為。而李芸發來的每個字詞,則一律令他奉若天音,反複回味個沒完。


  他說:“我們相遇的太晚了。”


  她回複道:“我們漫不經心就晃過青蔥歲月,象宇宙深處兩顆在黑暗中飛馳而過的星球,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曾經離得有多近。沒有人告訴我應該追尋什麽,在那些無眠的夜晚,是不是還有人也在凝神。人生苦短,還有多少光陰可以揮霍。”


  他說:“真難忘將你抱在懷裏的感覺。”


  她回複道:“我就是要鑽進你的懷裏,象種子被焐過漫漫冬季,開出一朵叫激情的花來,照耀過去的二十多年。”


  他說:“我們太遙遠了。”


  她回複道:“我們有什麽理由一方麵強調精神世界的生死攸關,同時又在與現實講和的旗幟下倦於最真實的耕作呢。”


  他說:“你一定多愛惜自己,我很快會去看你的。”


  她回複道:“我從現在起要協助自己好好生長,每天都很重要,每天都有機會走向完美。不放棄才華、不放棄美麗,直到重逢的那一天你對我寵愛有加。冬日來臨,一條夏日的小溪成了一條豐澤的河流,並且懷揣著秘密向往遠方,因為多少年前,岸邊的少年就在天際張望,幾十年的等待繞過猶豫成為清晰的洪流,沒有一條小溪能抵擋住豐滿的成長。”

  “我象下雨前的雲層一樣沉甸甸的,因為來自海上的歌聲把所有的深情都唱響天空,我遊蕩在天的胸膛,難免不為之沉重欲滴。我是幸運的,在我還沒老去之前能與你相遇,在每一個日夜,在遙遠的北方,都有一個身影讓我牽掛。”


  可以想見,如今的老周終日都痛不欲生,仿佛置身於油鍋裏,將自己煎熬得時刻不得安寧。


  連番激動之下,老周曾無數次打算飛趟長沙。無奈新接的這個項目正在啟動階段,雜務太多。何況還有北京那事,怎麽說也不能半途而廢。結果,想象中看似必然的長沙之行,也就一天天耽擱了下來。


  這天小青飛來封請帖,說她開了個茶館,邀老周前去參加開業典禮。老周不由對她頗有刮目相看之意,想不到幾天不見,她還真弄起點事來。


  過去一瞧,原來是從別人手裏接過來的,裝修設施都還挺新,基本沒怎麽添置東西,換塊門匾,就算開業大吉。一問轉讓價,竟是相當低廉。老周不由好奇,這原來的館主,莫非是個棒槌?自己瞎折騰一通,就為給別人帶來方便?聽小青悄聲一解釋才知,當初那位,自己另有生意,開個茶館本就為玩,倒沒想賺什麽錢。卻不想附近的公安衛生之類土地們卻不打算配合你玩,三天兩頭來查,終日麻煩不斷,搞得那老板不勝其煩。要說憑他的道行,也不是就沒法擺平這些小蝦米,但犯不上啊,每天還忙著呢,不打算賺錢的小休閑玩意兒,也不能淨剩個添堵吧。於是,一惱之下,便放話出去,拿點錢就行,誰有閑功夫侍弄著玩的,接走!

  小青在接手前,也做了番細致掂量,尤其對最關鍵的土地爺們。但略一探聽便知,敢情都是“自己人”,轉不上兩道關係就到一個炕頭上了。小地方就是這樣,隻要功夫下足,沒有坐不到一起的生人兒。當然,該過的人情,該遞的麵子,都少不了要走一遍,說白了這叫場麵。所謂開業儀式,盡管多半用意是為了遍告江湖,但少半心思也就是為了跟這幫孫子來一回陽光公關。


  老周聽罷,順便也就明白了自己不可不來的用處。往孫子們麵前一站,周四哥的大臉一端,重量級麵子的作用立現無疑。於是他瞅著小青一再點頭微笑,小青卻佯做不知,隻是將他引到樓上的一個房間裏,告他說,這是給他留的專用單間,平日可以隨時前來,房費全免,茶葉整件計費,全按進價。說著還真打身邊小包裏掏出一疊單據,打算指著一筒筒茶葉給他來個細說端詳。老周不由衝她一瞪眼,我抽你信不信!把你四哥當什麽人了。


  小青這才得意而笑,笑裏似有幾分頑皮,又似不無意味深長。


  老周瞧著蹊蹺,問道:“你還想打什麽主意?”


  小青果然道:“四哥,你妹妹初次單挑一攤生意,你不表示點支持呀?”


  老周道:“怎麽支持啊?”


  小青道:“入點股唄,象征性的就行。往後你也好多關照著點啊。”


  老周白她一眼:“多少算是象征性?我這包裏剛好有一萬塊錢,要就要,不要拉倒。”


  小青忙歡歡喜喜撲過來拿到手裏,順便道:“過年會給你分紅的,還有,明天來喝開業酒,你就不用隨份子錢了。瞧你妹妹給你想得多周到,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老周歎息,皺眉,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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