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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馬飄然而去,撇下老周一人,窩囊得夠嗆。


  臨行前,老馬叮囑他,跟沈紅別表現得太突然,否則豈不把我和小蘭給暴露了!老周機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嗨,知道個屁呀!這算他媽的什麽事!老周坐在車裏,木然抽煙。


  盡管,從來也沒打算娶她。而且說起來,她的確也是真心對自己。何況一個單身女人無家無業漂在外麵,就算利用點男人資源,以江湖觀念看起來,似乎也算不上過分。總之道理上怎麽都講得通,但一落實到自己身上,咋還就是想不開呢?不就是給人刷了回鍋嗎(“刷鍋”乃本地流行的專業術語,其意不言自明)?男女間的事,豈不就是相互間刷來刷去!嗯,想開想開,沒啥沒啥,該幹嘛幹嘛吧!


  老周丟開煙頭,搓搓臉,拿起電話。


  先撥王校長,聽那邊一片嘈雜,王校長嗚啊著舌頭直發硬,看來已喝高。老周不跟他多廢話,馬上扣掉手機。再撥老唐,嗯,這小子接了,聲音清晰且興奮無比,大概身邊又有一批做傳銷的老娘們。喂,老周,在哪兒呢?老周忽然又沒了跟他找地方坐坐的興致,兩個心情相差太大的人,還怎麽往一塊坐。便說,那天還以為你失蹤了呢,這不核實一下嗎?老唐打哈哈道,那天的事改天再說,現在你能過來嗎?我這兒正有一大批魅力女性要跟你分享她們的智慧呢。老周趕緊推卻,隨即扣掉手機。


  想來想去,還真找不到個男人出來一起喝二兩。老徐小龐肯定是一叫就到,但他們嘴裏說的從來就不是平等朋友的話,縱然摟著脖子喝死,心底也是空的。那就找女的?嗨,拉倒吧,還不嫌亂。遂不往再下想。


  停了一會,老周開起車,朝自己老家駛去。


  時間還不算晚,母親正歪靠在沙發上看電視。見老周推門進來,母親有些意外,半張著嘴,似乎在說:怎麽想起回來了?但真正說出的卻是:“吃飯了?”


  老周點點頭,隨口道:“我沒事,順路過來。”


  說著走進沒開燈的裏屋,站到一張床前,靜靜注視床上躺著的人。


  那是他的父親,昔日曾駐守邊疆的軍人,轉業後的建築公司勞模,如今的腦血栓患者,生活不能自理,常年全靠母親照料。而母親還不要他們兄弟給雇來的保姆,嫌礙事,有自己就夠了。父親癱瘓在床,如今已十年光景,卻從未生過褥瘡。兄弟四人能做的,隻是定期回家放些錢而已,說來真是可恥啊。


  外麵電視上正唱道:“雙轅車,烏篷船,山高路遠,醒也罷,夢也罷,人生苦短……”


  老周忽然流出兩行清淚。


  山高路遠,人生苦短。


  父母將自己生養成這麽一副人樣,就是為讓你終年荒唐度日的嗎?

  他甚至有些羨慕眼前的父親,他如今活得多麽單純而寧靜,一切都有母親的悉心照料。若是自己,三十年後同樣有這麽一天的話,也會有個女人來無怨無悔的照料自己嗎?

  不敢想。


  母親不知什麽時候悄悄走到了身後,遞了條毛巾給他:“建龍,沒遇上什麽事吧?”


  老周忙扭頭笑笑:“我能有什麽事,就是成天忙得沒時間過來。”


  母親又道:“東東最近有信嗎?沒說說在大學裏過不過得慣?”東東是老周那黑小子的小名。


  老周道:“現在哪還用寫信,都有電話。他反正是,手裏錢花光了,就跟我吆喝一聲,我就給他朝卡裏打點。”

  母親道:“你也抽空去看看他,現在社會亂啊,不像你們上學那時候。要說這些年,你在外邊我還真沒擔過心,可東東一走,我就覺著他比你當年小多了,叫人惦記著。”


  老周連聲道:“好好,我過幾天就去,你千萬不用惦記他,他才抗折騰呢,跟我當年一樣。”


  邊說邊扶母親來到外麵。母親又道:“你早點回去睡吧,我這是剛洗了點你爸換下的衣服,看看電視,也就睡了。”


  老周又扭頭仰臉看向窗外。


  唉,山高路遠,人生苦短。


  回去躺到床上,沈紅的電話也來了。大概是等得著急,不得不催他一下。


  “哎,建龍,你還沒應酬完嗎?”


  “哦,我又陪他們過來洗了個澡,然後就一塊睡在洗浴中心了。”老周故意小聲道,“這次是幾個合作項目的朋友,我得一直陪著他們。”


  “那好,明兒再聯係吧,你在洗浴中心也早點休息。啵。”


  老周攥著手機,喘息一會,閉目定神。


  隨後撥蘇睿。馬上就聽到了她那麻沙沙的聲音,分明也是半夢半醒。倆人如今已聊得熟門熟路了,無論上下半身間的話題,都能出入自如,如科研工作者探討生理奧秘一樣,毫無半點委婉含蓄。直到聽她說,寶貝我受不了了,我又要去洗澡,才暫告一段落。


  老周心裏鬆快了點,心想,大老遠的逗逗這麽個女人,倒也是一樂。


  又給李芸發個信息:睡了嗎?該過來善後了吧?

  一會,回信來了: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靜。


  老周一骨碌坐起來,瞪著眼瞅了一會,隨即撥通了王校長家電話。


  接電話的是校長夫人魏老師,教語文的。老周先問了幾句王校長回家沒有,回答是,喝高了,正睡得跟死狗一樣。老周顧不上笑,急忙便將短信上那四句給她念了一遍,問她該詩詞出處,說是朋友問的。魏老師笑道,你就別解釋了,這是北宋的司馬光寫的一首詞的後半部分,但前半部分不算太流行,你要想知道我得現查一下。老周道那就快查吧,查好了發短信給我。


  沒過多會,短信來了,道是: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紅姻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定。


  老周反複端詳了幾遍,怎麽看怎麽覺得,相對自己的程度來講,有點深了。但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給李芸轉發了過去。


  片刻後,回信又來了:哈哈,周總這是剛從網上查的嗎?

  老周有點不好意思,回道:我住處不能上網。你不覺得,你這麽做有點欺負人嗎?

  回信又道:不好意思,但我今晚上要開心得沒法睡覺了。


  老周回道:那我放音樂給你聽吧。你接通後別講話,光聽就行。


  回信:好吧,我有耳機。


  老周打開床頭的小音響,然後將電話給李芸撥過去。


  二胡曲,《月夜》。


  五分鍾後,曲子結束。手機顯示她來了條短信。老周看去,見寫道:好久沒聽了,我小時學過二胡,這首曲子能拉下來的。


  老周又坐了起來,這個晚上真見鬼了。


  楞了半晌,他才回複道:下次若能見麵的話,你拉給我聽吧。


  回信:沒問題呀。睡吧,周總,晚安。


  老周再次閉目凝神,腦袋裏山呼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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