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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為止,老周下海已足有20年了,屬於知識分子中較早的“弄潮兒”之一。其實知識分子這詞挺搞笑的,如今這世道說誰是知識分子都跟罵人差不多了,那就算是“科技人員”吧。盡管,隻會點三腳貓的技術能否就算是科技人員,似乎也存疑。
下海的起因無非就那麽些爛事,譬如上司沒捧好,同事間為點蠅頭小利明爭暗鬥,加上個體鄰居們的示範效應,以及老婆的閑言碎語,總之終於一咬牙一跺腳,鐵飯碗就沒了。
一開始,他先是倒騰彩電,結果被廣東人騙了一道。好在本錢還剩一點,咬咬牙不幹這種都看著錢好掙的行當了,改成倒煙。跟另一個街坊合夥包輛車,跑到四川下麵一個縣城的小煙廠,進那種沒給國家交稅的煙,然後傾銷到中原的低價市場上。
這一行裏當時的大致原理如下:前提一,國家對煙草都要征很高的稅;前提二,各地競相上小煙廠,以獲取財政收入;前提三,各地為保護本地市場,又要以煙草專賣的屏障,將外地非名牌煙擋在外麵。從而,導致的後果一,小煙廠生存艱難,產品從正規渠道無法走出產地;後果二,為生存計,小煙廠便格外歡迎黑煙販前來倒煙,隻要能將交給國家的稅省下來,則對當地政府、煙廠、煙販、消費者四者都有利。
但以當時的交通狀況,單車往返蜀道的難度可想而知。路途坎坷還隻是一方麵,沿途的刁民騷擾也極為討厭。在好些地方,一停車就有女人上來拉拉扯扯,不遠處則有彪形大漢看似若無其事、實則欲蓋彌彰的遊逛著,令人頭皮發麻。有一回,一個近乎半裸的小女孩,一屁股坐進駕駛室裏不走了。老周及街坊同夥沒辦法,幹脆發動汽車,一直開到村外的山道上,將她拽下來扔到路邊。不想一回頭,卻見後麵已追上來一輛農用小卡,上麵擠滿了懷抱棍棒的壯漢。倆人趕緊上車,跑了個屁滾尿流。返程時也不敢再走這條道了,繞了老遠的山路。
一旦到了煙廠所在的小縣城,自然被待為上賓。當地人誇口的說法是這樣:你就是晚上找個小姐摟著睡覺,半夜進來了查夜的警察,隻要聽說你是來拉煙的,也馬上會給你鞠個躬然後退出去。不過老周當時終日肝兒顫,對那些還都沒敢也沒心思去碰。
更麻煩的還是把煙拉回來以後,需要再通過眾多的小煙販,將這些逃稅煙散發到無數的小煙攤上,且每道環節都要留足利潤。這樣一通折騰下來,一切順利的話,自然能掙點。但隻要被煙草專賣的人逮住一回,就算倆月白幹。何況後來又有造假煙的摻進來攪和,讓煙民們對沒見過的牌子不太敢問津了,老周也就隻好結束了煙販生涯。
這時他認識了老馬,並在老馬的指導下,進入了項目行業。
20年前的一個晚上,老周第一次見到了老馬,一個由省城X市下來,做投資中介的人。當時老馬是來公關本地上層,找到了老周二哥的頭上。二哥看這象個機會,便介紹老周跟老馬認識了。兩人一頓酒喝下來,隨即便成了哥們兒。以老馬的眼力,馬上就看出這是個潛力股,值得培養後長期合作。
於是,他語重心長的對老周說:“別幹你那些小買賣了,兄弟,跟我一起合作吧。我把底兒都透給你,絕不是拿你當下家,往後咱們就是資源互補,共同前進了。”
從那一刻起,老周才象苦孩子找到了組織一樣,一身的力氣頓時有了施展的方向。同時,他也發現了自己此前的一個天大誤區,就是把下海做生意僅僅理解成了倒買倒賣。如今才明白,拿下要員、做成項目,這才叫生意。而這豈不正是自己的特長嗎?
說起周家四兄弟,在本地可當真赫赫有名。三個哥哥分別在黨團、工商、金融部門任職,人脈之廣自不待言,且個個為人低調,城府頗深。但老周跟他們間又隔了兩個姐姐,竟沒能將他們的穩健作風傳承下來,反倒自幼習慣了自由散漫,上完大學後也不願貓在辦公室裏受人約束,結果才有了哪兒都敢去瞎闖一通的諸般經曆。老馬找到他,的確是選對人了。
此後數年間,兩人走南闖北,招兵買馬,目標客戶遍及省內各縣,部分也輻射到了鄰近數省。這活幹起來就是有點費事,必須一家一家的親自出麵去擺平關鍵人物,還真沒法招兩個業務員就實現網絡式掃單。
事後想起來,倆人也算是給各地的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有時老馬便跟老周嘀咕道:“你說,下回的全國十大傑出青年裏,該有咱倆當中的一個吧?”
工作之餘,飽暖時分,老馬則會煥發出另一種激情,極力把老周往另一片海水裏拽,好象非如此不足以表明兩人之鐵。
但老周卻表現得很堅強,既可說像個無知的雛兒,也可說是一身正氣。老馬隻好氣急敗壞的說,拉你小子下水簡直比勸鬼子投降都難。
當時每次駕車經過鄉下,老馬都愛到這種路邊店裏歇腳。他把在省內各地跑一概稱作下鄉,進路邊店則是嚐野味。令老周驚奇的是,他到哪兒都象是熟門熟路,充分顯示出其江湖閱曆的厚度。私下告老周說,跟我走絕不會挨宰。
近二十年前,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炮手在路邊店上空劃了一個圈。
每坐進一家店裏,老馬便會要求小姐們逐個進單間,過堂似的走一遍。進去後也無非問幾句哪裏人,多大了,姓什麽等等。後來老周總結出,這其實是跟小姐聊天時使用頻率最高的三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