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就在這片夜色中,攙扶著這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瘋癲醉鬼,他在唱著什麽歌謠,她聽不大懂,可卻又仿佛莫名的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一曲終了,他似是終於回過神來,混沌的眼也終於恢複了清明,轉頭看向安之,詫異過後,隨即便露出了一抹慈祥的笑,他道,“丫頭,你有心事?”
安之一愣,被這老頭問的有些莫名發怵,他的眼睛那麽澄澈,半點都沒有其他老人眼中常有的渾濁,他似乎能看穿她的內心一般,讓她不敢再去抬頭直視。
但被人說中心事,多少還是覺得有些不爽,安之倔強的抬起頭,道,“你也有心事!”
“哈哈!”老頭大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安之故作強硬的可愛模樣,還是笑她的天真無邪,忽然道,“丫頭,想喝酒麽?”
她眼睛一亮,鬼使神差的居然點了點頭,可當她回過神來之後,卻已經和這個老頭一起坐到了雲彩上,飛在她之前所呆的半空中,隻是不同的是,這一次,身邊有了一個人的陪伴。
雖然,是一個喝的醉醺醺的糟老頭子。
“老爺爺,你怎麽稱呼?”安之接過他遞過來的酒壺,輕聲問答,心裏感歎這緣分的妙不可言,竟然傷心難過也能找到個伴,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稱呼?說笑了!我糟老頭子一個,哪來那麽多講究!隨你的意就好!”老頭笑道,大大的喝了一口酒,辛辣劃過喉嚨帶來的刺激感讓他不禁大歎一聲。
安之看的眼紅,也想嚐一嚐,拿了酒壺放在鼻尖聞了聞,皺著眉頭小小的抿了一口,才一點點就把她辣的眼紅鼻酸,不禁搖頭,道,“這是什麽酒,味道好怪!”
“怪就對了!丫頭,這可是鳳霄樓最最出名的陳釀,別人想喝還喝不到呢!”
“吹牛!”安之皺眉,頗有些不相信,“如果這酒真的這麽好,你怎麽還能喝的這麽隨意?”
“為什麽不能?好酒不就是用來喝的麽!”老頭一笑,直勾勾的看著安之,“你喝酒的方式不對,所以你喝不出它的好,給你也是白搭!”
“誰說我不會!”安之有些不服氣,看著他笑嗬嗬的模樣不禁氣從中來,“難不成都要像你一樣大口大口的喝,那樣根本什麽味道都喝不出來!”
“小口就行?你倒說說,你喝出什麽味道了?”他問,眸中閃著一絲怪異的光。
“我……”安之一愣,砸吧砸吧嘴,細細回想著剛才那一小口的味道,可現在回想起來,卻隻能想起那怪異的味道,卻根本什麽也說不上來。
“你瞧,說不上來是不是?”老頭大笑,笑安之吃癟的模樣,道,“來,跟我學,喝一大口!嚐嚐!”
他說著,隨即把酒壺抬起,往嘴裏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可他的喉嚨卻因為承受不了這麽多而流出來許多,但他絲毫不在意,那之後反而是滿麵的享受。
安之有些被蠱惑似得,也學著他的樣子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體滑進喉嚨,刺激的她的胃火燒火燎,那味道嗆人的狠,可當這股勁頭過去,滿口遺留的酒香,卻讓她為之一愣。
老頭似是看出安之的疑惑,不禁笑道,“丫頭,我隻告訴你,這酒的名字叫素香。”
“素香?”安之一愣,喃喃的重複著這兩個字,半晌之後才露出了些許笑意,道,“好酒,好名字!”
“那是當然!”老頭大笑,神情顯得頗為自豪,就仿佛這酒就是他釀造的一般。
“不過,老爺爺,你到底為什麽要喝酒,看你喝的這麽醉醺醺的,也一定是有心事吧!”安之問道,忽然覺得有些好奇,說話行事這般灑脫的人,怎麽就想不開要借酒消愁呢!
老頭聞此,露出無奈的神情,兀自笑笑,歎了口氣,道,“我啊,自小便在這鳳霄樓中長大,一直守著這裏,有多少年歲,我自己都數不清了!可是你也看到了,我已經老了,我已經掌控不了現在的一切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人更比一代人精明。我啊,已經要落伍了!”
“怎麽會,我覺得你還很健朗啊!”安之不解,認真的打量著身邊這個醉醺醺的老頭,穿的雖然破破爛爛,但似乎難掩他身上那股子傲然的氣息,他的麵向和氣質似乎都在證實他不是一個普通人。
更何況,安之不傻,這老頭已經說了這素香酒是鳳霄樓最著名的陳釀,一般人喝不到,這老頭能喝到如此醉醺醺,也就已經證實了他本身就不是普通人。
鳳霄樓隸屬魔族,但卻是魔族中的一個例外,他連同著進出魔族的要道,更因為那個傳說中魔族僅剩的唯一一個長老的管製而聲名大振,那麽在這個地方存留至今,又能如此逍遙快活的,又怎麽可能是一般的人呢!
他說他已經掌控不了一切,那就說明……他應該也是這鳳霄樓中的某位管事吧!
安之兀自猜測著,秀氣的眉眼細細的打量著身邊的人,道,“我不是很明白,你說江山代有才人出,意思是有人要取代你的地位了麽?”
“差不多是這樣……”老頭點點頭,歎息道,“我已經老了,或許是時候讓賢了!”
安之扭頭,見他說的百般不情願,不禁笑到,“你說是這麽說,可你好像很不甘心一樣!”
“傻丫頭,我不是不甘心,是不放心!”老頭也跟著笑,轉頭掃視著雲彩下方偌大的鳳霄樓,夜已深,這座城中亮起了不知道有多少盞的昏黃明燈,如同他記憶中的每一日,明亮而溫暖。
可如今,這充滿溫馨的荒漠之都,卻似乎已經在漸漸的遠離他,再也不屬於他了。
“不放心什麽呢,怕接替你的人做不好麽?”安之問道,又往嘴裏送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感覺襲來,竟讓她覺得有些輕飄飄的。
老頭見安之的小臉通紅、眼神迷離,便知道這丫頭著實喝了不少,不禁笑道,“我是不大放心,畢竟這東西在我手裏千萬年,要放開,談何容易?”
“可是由不得你不放心!”安之忽然說道,揚著傻兮兮的笑容,看著老頭,“你知道你注定會離開,那些人終究會代替你,可你覺得那些人未必比你做得好,你覺得你還沒老,還可以繼續,可是,承認吧!老頭子,你就是不甘心!你就是不甘心你半生戎馬被別人搶走,你就是不甘心屬於你的東西就這麽變成了別人的!”
老頭被安之說的先是一愣,隨即又大笑開來,“哈哈!好!好!好一個不甘心!我承認,我就是不甘心!”
“哈哈!”安之也跟著大笑,酒精作祟下,讓雲彩上的一老一少毫不顧忌的相視大笑。
拋開那些不開心和難過,他們笑得像個還未長大的孩子,什麽師父,什麽腓腓,統統拋開,什麽大義,什麽責任,統統丟掉,現在的安之和老頭,就隻是被酒精蒙蔽了的普通人,隻會傻笑,隻想沉醉。
“不過……”笑了半天,安之卻忽然停了下來,想到什麽似得看向老頭,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更好過一點!”
“什麽,你說?”老頭來了興致,也轉頭看向安之,他發現這個丫頭實在有趣的緊,尤其是在喝多了之後,傻兮兮的模樣,毫無防備的和他這個糟老頭子談天說地,也不回家,也不哭鬧,就隻是傻笑。
不過安之倒是沒有老頭說的那麽沒用,她雖然喝了很多酒,雖然覺得渾身無力,可除了傻笑,她也還會思考。
細細的想了想,她認真的說道,“你雖然不甘心,可這都已經是既定的事實,無法改變,不若,你去試探試探,想個困難點的任務讓他們完成,若是完成了,那自然是好,你也就隻能心甘情願的拱手相讓,但若是完不成嘛……你的麵子還在,就的確是那幫人不夠資格,你心裏也會多少舒坦些!”
“試探?”老頭一愣,低下頭仔細的想了想,道,“你這辦法,倒也不是不行……”
“嘿嘿,你想嘛!反正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麽的,你就使勁的出一個最最困難的任務,讓他們去做!下馬威,對,這叫下馬威!”
“哈哈,丫頭,好一個下馬威!就算老頭我要隱退,也要讓他知道老子不是吃素的!”
“對對!”安之大叫,頗為興奮的和老頭碰了一下酒壺,“就是這個意思!”
“好!好!就這麽辦!”老頭大笑,頗為滿意的看著安之,那眼中似是閃過一絲精明,緩緩說道,“丫頭,你甚得我心,陪老夫說了這麽久的貼心話,倒也難為你了!”
“不難為啊!我覺得挺開心的!”安之笑笑,酒精作祟下,不自覺的晃動著搭在雲彩外麵的雙腿,晃晃悠悠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老頭笑笑,搖搖頭,“不然,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願意陪我這樣的糟老頭子喝酒聊天的!”
“也是!”安之點點頭,認真道,“其實要是換做平常,或許我也不大願意,但是誰叫今天讓我趕上了,我不高興,你也不高興!咱們兩苦命的人,湊一塊了!”
“哦?”老頭揚眉,緩緩笑道,“丫頭,早些我便知道你有心事,現在,肯跟我這老頭子說了?”
安之轉頭,看他慈祥的臉上閃現著八卦的神色,不禁笑道,“說啊!等價交換,你跟我說了這麽多,我也得還你點不是!這有啥!”
“好!你說,老頭我聽著!”老頭大笑,換了個姿勢,開始聽安之敘說。
夜色下的美景猶在,大漠的狂風卻似乎瞬間便停歇了一般,隻餘微風徐徐,吹在人身上,舒服的緊。安之默默的歎息一聲,之前的好心情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便又是最開始的迷茫和無助,她緩緩的開口,隻當是要把心中的不快和盤托出。
可她卻不知道,今日的這一場奇妙的相遇,卻奠定了她未來與華裳和好的基礎,其實緣分這東西,當真是妙不可言……
怎麽說呢?它似乎形容不得,說不得,感歎不得,也誇讚不得,因為不知道就在什麽時候,它會忽然出現,然後帶給你,意想不到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