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您難道不想報被封印之仇,不想踏碎淩霄還自己一個公道麽?
這地方這麽喧嚷熱鬧,令宵卻有點不耐煩,隻是來都來了,如今也都是塵埃落定的事情,他還是願意去當這麽個證婚人的。
??畢竟,衛迢迢雖然存著私心,但確實在他懵懂的時候,給了他一些難得的溫暖。
??新人出來的時候,滿堂的喝彩聲。
??令宵也被人指示著坐在堂前位置上,他今日回山,穿的是青崖山弟子的衣裳,坐定之後,發現在一旁的乃是醫所的仙長,對方朝他點頭示意,他也就微微點頭表示敬重。
??沒過多久,一身紅衣的衛迢迢和段青竹也就來到了他跟前。
??儀式其實已經簡省了許多了,但主婚人的台詞冗長,主要講述二人如何相識相知相愛,令宵聽了個七七八八,他麵上沒什麽不悅的神色。
??段白竹人品醫術都挺好,沒什麽不滿意的。
??接下來便是拜天地,外麵的宴席已經擺下,足以容納這百來弟子。
??既是拜天地,自然是要下跪的。
??而在這之前,令宵不慌不忙的態度逐漸讓衛迢迢有些失神,因此沒有聽到主婚人的指令,還是段白竹在旁輕輕說了聲:“跪。”
??事到如今,還能後悔麽?
??衛迢迢一咬牙,曲膝跪下,稍稍低頭時她才能看到令宵搭在膝蓋上的手的動作,雖然有袖子的掩蓋,但並非全無端倪。她現在有了法力,更看得格外分明。
??他大概也是察覺到了,手指微微縮了起來。這傀儡術是用來監視阿霧的,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眼下阿霧已經到了主殿,果不其然遇到了薛璟,兩個人都是一副故人重逢的喜悅神情,薛璟還有些心疼道:“阿霧,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是嗎?”阿霧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她自己確實沒發現,可是手感上是騙不了人的,比起之前在青崖山的安逸,這半年她到處跑,雖然斬妖除魔之類的危險事情都不必她衝在前頭……可她到底還是憔悴了許多。
??“如今這世道離亂,出門在外,要好好保護自己。”薛璟如今對她,也不過是出自於義兄的關心教導,他頓了頓,又問:“阿霧,這麽長時間以來,你可有遇見此前與你結下姻緣契的魔頭?”
??阿霧一怔,眼簾微垂,過半晌,似乎是鼓足了勇氣,緩緩道:“我來便是要同你們說明此事的,我爹呢,他在哪?”
??令宵就聽到了這些。
??因差點被衛迢迢發現,他立刻收手,其實他心裏也忍不住忐忑起來,有些迫切地想知道阿霧會同赫連康以及薛璟說什麽,會不會告知他們自己的真實身份……可是那樣,尋常靈修,真得能夠接受嗎?
??不一會兒,天地便拜完,女靈修們簇擁著衛迢迢,將她送入到洞房。至於段白竹,在朝醫所仙長作了一揖之後,又恭恭敬敬地對令宵道:“請妻弟也入席吧。”
??吃完了這頓飯,拍拍屁股走人,也就差不多了。
??令宵沒有拒絕,他現在脾氣被磨得還可以。一方麵坐在了上席,一方麵又再度驅使起傀儡術,繼續探聽阿霧在主殿的情況。
??那麽多的菜肴,他隻心不在焉地動了幾筷子,而其餘弟子早就餓了,立刻大快朵頤,跟搶一樣光了許多盤子。青崖山夥食算不上好,尤其現在連采買都變成了難事……難得段白竹肯花錢,還弄了許多肉菜。
??段白竹作為新郎官,要一桌一桌地敬酒。
??此前,酒是未來得及上桌的,所以段白竹身後還跟著兩個專門提酒的青年,一桌桌地添滿。
??“不是我不讓諸位盡興,隻是畢竟還在門中,喝高隻怕會興起事端。”段白竹一副愧疚神色,“這杯薄酒,白竹先幹為敬,感謝各位同門能夠捧場。”
??其實他所說的,大家也都能理解,也就紛紛應和著他的動作,舉杯一飲而盡。
??到令宵這裏,是最後一桌。
??令宵在外的名頭是阿霧的弟子,而阿霧如今被素塵點走,多少也算個小仙官,因此令宵的身份在同門眼中也水漲船高,加之他又是新娘的弟弟,自然很受矚目。
??令宵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場麵,直到段白竹到了他跟前。
??一身紅色喜服的青年因飲過了不少酒,麵色微微發紅,素來清雋的一個人,如今眉目也有些張揚了,甚至是帶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較量的心思,來打量著令宵。
??他身後的青年見狀上前,將令宵手裏的空杯斟滿。
??“妻弟,請。”段白竹的聲音卻還是溫厚的,就像家中的長輩,同樣不失親昵。
??令宵拿過那小小酒盞,垂眸看著澄澈的酒液,晃蕩的漣漪中,揉碎了他的一方眉眼。
??他緩緩抬起酒杯,杯沿沾了沾嘴唇。段白竹靜靜地凝視著他,令宵卻沒有下一步動作,手指微鬆,故意令那杯盞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原本去監視阿霧的那枚傀儡在幾裏之外消失得無影無蹤,上麵附著的魔魂此刻也都立刻回來了,隨著杯盞碎裂,周也萬馬齊喑,一時寂靜得可怕。
??這麽些前來賀婚的弟子一個個端正地坐在位子上,莫說寒暄,幾乎就連眼珠都失去了聚焦,一看就是被攝了心魂。
??酒食裏有什麽,似乎都不用言說。
??段白竹突兀地大笑起來,聲音怪異極了,像吞下了什麽鋒利的東西,劃破了嗓子,混進去了風聲。
??令宵眉頭微鎖,沉聲道:“我不想在此開殺戒,識相的話,就趕緊滾開。”
??他不關心段白竹是誰,也根本不畏懼對方。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個圈套,盡管對方已經將氣息掩蓋得很好了,隻是索性將計就計,看看對方到底要幹什麽。
??就連衛迢迢的背叛,他也沒放在心上。
??段白竹看似頗激動的樣子,笑完了,竟然跪下身來:“主上,您隨我回魔界吧。”
??“我不認識你,我也不想回什麽魔界。”令宵眯了眯眼睛,“如果你想拿青崖門弟子的性命做要挾,便更加不可能了。”
??他既然早就識破,怎麽可能沒做準備。在場的眾多弟子,雖在他看來命如草芥,不值一救,可他在意阿霧的態度。
??先前他在衛迢迢記憶裏看到的那一幕至今讓他心有餘悸,他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
??段白竹似是無法接受他的決定,一時間目眥欲裂。
??“不可能!您是魔神啊……我們魔族,被仙界鎮壓了那麽多年,現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你……”
??“您難道不想報被封印之仇,不想踏碎淩霄還自己一個公道麽?您是神啊,憑什麽要過著如今一般躲躲藏藏的生活,憑什麽要讓那群偽君子騎在你的頭上——”
??“夠了!”令宵喝止了他的控訴。
??段白竹麵上魔紋已經浮現,確實是他昔日一個故友。那種熟悉的感覺讓令宵漸漸放緩了聲音:“竹喃,我現在,早就不那麽想了。”
??“您認出我了?”竹喃眉目微微怔鬆。
??“魔,生於黑暗汙穢中,你我都無法否認這一點。”令宵頷首,麵上竟有一層淺淺的疲倦,“我們生來便扭曲凶殘,深諳一切作惡的手段,所以才會被厭惡,被討伐,被鎮壓。這是身為魔的宿命。”
??“我不認這鳥命!”竹喃情緒愈發激動,“這六界法則,你想翻覆,明明輕而易舉!為何你現在,沒有半點過去的驍勇了?”
??“先代是先代,我是我。”令宵的耐心,幾乎也到了盡頭,“你要想對仙界宣戰,我絕不阻攔。你若將我的事情告知仙界,那便更好了,左不過又是封印沉睡千年,你們大可以等下個魔神來替代我。”
??話已至此,談無可談。
??竹喃狠狠捶地,起身進了屋子,將衛迢迢拉出來。她早將自己的蓋頭掀了,在屋裏也都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原本以為將令宵逼到了這種境況,他肯定會隨他們走,卻不成想,他確確實實已經放下了一切,早就不被他們所掌控了。
??像是一個相信宿命的人,隻會去珍惜當下的時光,已經沒有任何野心和掙紮。
??可她不一樣,她卻快要瘋魔了,加上段白竹前段時間蠱惑她吞下了一顆魔的內丹,現如今她雖擁有了不錯的法力,但是也徹底變成了半人半魔的怪物,再也回不去了。
??孤注一擲,一切成空。
??衛迢迢怔怔落淚,竹喃過來拉她,說道:“走。”她卻恍若未聞,額間魔印越發深重。
??竹喃強行拉拽她,而令宵此刻也走了進來,他自是什麽都明白了,而衛迢迢卻發了狂似地大叫,伸手捂住自己的臉:“不要看,不要看!”
??魔的戾氣並不會侵毀她的容貌,她害怕隻是因為陡然想起來,從前還在衛府的時候,令宵說過她長得很好看,是很單純潔淨的美麗,讓人賞心悅目。
??現如今,卻淪落到了與魔共生……
??衛迢迢嗚咽著,令宵抬手準備拔除她身上的魔氣的時候,她卻又緊緊鎖在竹喃身邊,十分抗拒地避開。
??“這樣沒什麽不好的……”她既哭也笑,手未能完全掩蓋的部分麵容十分扭曲,她死死凝視著衛令宵,目光怨毒,“我就要以這副樣子,在魔界等著你……你遲早會明白,令宵,隻有我,隻有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我不需要你的忠誠。”令宵沉聲道,十分鄭重,手下微微一動,強行吸取走了衛迢迢身上的魔力,她額上的印記也越來越淡,也失去了氣力,趴伏在地上,拳頭漸漸攥緊,麵龐上淚水橫流。
??居然就這樣,連一點點機會也不肯給她……他憑什麽,憑什麽啊?
??“拋下這些執念,你才能活得更好。”少女如今的狼狽迷茫,大半由他造成,這些他都知道,他隻恨自己沒有及早補救。
??或許消除記憶,對衛迢迢來說,才是最輕鬆的一種方式。
??最終,也隻有竹喃一個人回了魔界。衛迢迢昏睡了過去,作為始作俑者,她絕對無法在青崖山生活下去,令宵隻好捏了個決,將她送到了千裏之外的南方某處村落,那裏因偏僻,民風還算淳樸,也少有喪亂,衛迢迢應當可以在那裏生活得很好。
??隨後他又消抹了在場其他弟子的記憶,一一將他們喚醒,並且料理了現場,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做好了這一切,他的法力耗損也極多,但還是收斂去疲態,親自去接阿霧。
??到主殿時,周圍一貫是靜悄悄的,似乎什麽事情都沒發生,近日來青崖派了不少弟子下山曆練,偶爾遇到的零星弟子都還同他打過招呼,與往日並無不同。
??進主殿是要通報的,令宵沒有省去這一步驟,於門外靜靜等著。
??隻是沒出半晌,他腳下便有法陣啟動,陣仗還頗大,看來是使出了青崖的看家秘門。
??令宵卻沒有動作,站在法陣裏,任憑裏麵伸出的鎖鏈縛了滿身,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
??幾個人從主殿大門陸續走出來,正是赫連康,薛璟以及阿霧,她一臉焦急,卻被薛璟拉住了胳膊,且厲聲告誡:“阿霧,莫要犯傻了,那可是魔物!”
??“是父親不察,竟讓自己的女兒深陷險境卻不知!”赫連康說起這個,幾乎是咬牙切齒,既恨又愧疚,那目光又沉沉朝令宵壓來,“現如今他既然被我們捉住,正好移交給仙庭,將其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爹,快別說了!”阿霧努力掙紮,無奈被薛璟反剪了雙手。其實她今日過來,更像是辭行,令宵離不得她,而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令宵去到魔界興風作浪……似乎隻要有她在,他就會乖乖的,阿霧這般篤定,所以她將很多東西向父親和師兄坦白,隻是考慮到薛璟的屠族之仇,便隻是道對方隻是個普通魔修。
??卻不料想赫連康和薛璟卻嘩然變色,在他們看來,隻要是沾上了魔這個字,便是原罪了……阿霧說要同那樣的人在一起,這不是昏了頭麽?
??赫連康越想越氣,法陣的威力也越來越大,他修的雷係術法,那裏麵似乎有風雲湧動,偶爾發出的巨大碎裂聲響聽得讓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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