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好像已經習慣當個人類了
好累啊——
??心裏有個聲音不停地在哀歎。
??阿霧抱著膝蓋，將下頜輕輕搭在膝頭，目光空洞。
??“沒有人真正喜歡你，繼續這麽活著，不覺得可悲麽？”那個聲音輕靈又悠遠，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緩緩遞進她的心裏，更像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蠱惑。
??“來，將你的靈魂獻給我，讓我來幫你結束這一切……”
??結束麽，那太好了。
??她也確實不想再這麽痛苦疲憊下去了，少女閉了閉眼睛，聲音輕輕的:“那你就來取。”
??許多繭絲，就在她決定放棄的那一刹那纏繞綁縛上來，噬夢蛾似乎知道時間不多，因此有在刻意加速這一過程。
??再過不久，這個女靈修的身體就將永遠屬於它了，怎能不讓它欣喜若狂。
??直到有一隻手，擊穿了夢境與現實的隔閡，撕碎了夢中的繭絲，將這個少女硬生生地拽出來。
??那個少年微微笑著，繭絲遮蔽了陽光，可是黑暗當中少年的兩顆紅瞳如同燃燒的火種，灼烈得讓人無法忽視。這本就是個虛幻的世界，隨著阿霧的心情波動，似乎馬上就要坍塌。
??噬夢蛾哪裏肯放棄這麽個宿主，即便繭絲被扯斷，它自己不斷哀嚎，也拚命往阿霧心口處收縮身體和翅膀。
??令宵動它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它又沒入到阿霧身體當中。這是他沒辦法插手的，除非是阿霧自己能夠走出來，才能將其拔除出體外。
??阿霧神思恍惚了一陣，隻覺頭暈。
??睜開眼，依舊是和風旭日，山坡上草坪滿目的嫩綠色，上麵零星地開著很多爬地菊。就連風也溫柔幹淨，稍微減輕了一點她的不舒服。
??微微側目，才注意到身旁坐著一位白衣的少年。
??少年與此同時也看著她，桃花眼兒微微上揚，整個人那般朗潤漂亮，比許許多多狐族都要來得好看。阿霧有些癡了，忍不住想，約摸傳說中的神祇，也就是這少年的模樣了……而仔細看看，她總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自己在什麽地方見過他，所以呐呐開口:“你是……?”
??“我喜歡你。”他卻直接說了出來，聲音短促，但是音色好聽，如山間泠泠溪水。
??以至於阿霧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一番多麽莫名其妙又多麽羞人的話。
??“奇怪……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她難免思緒紛雜，甚至是一臉惶恐地看向他。
??“我喜歡你。”可是少年就是這般坦然無畏，他眸色很深，情緒滿溢，並不是漫不經心地在說這種話，“所以阿霧，要好好地活著，在某一天，再次遇到我。”
??“你到底……”阿霧話都沒說完，一陣風來，卷挾著草葉和花瓣，少年的身形也漸漸變得模糊不堪。
??他知道自己待不長時間，噬夢蛾似乎被激怒了，它震顫起翅膀來，居然主動封死自己的經脈，以一副要與這少女同歸於盡的姿態來威脅他離開。
??素塵生平最恨被威脅。
??這個事情，其實沒有想象得那麽簡單。這隻噬夢蛾似乎過於強大了，而且胃口也很大，似乎不達成目的，誓不罷休。
??阿霧這幾天以來身體似乎都不對勁，可能這魔物早早地就潛伏在了她的夢境裏，順便掩蓋住了魔氣，所以才沒被人發覺。
??“阿霧。”
??令宵很不甘心，他收斂笑意，如墨一般濃黑的眉眼那般深邃，可能有太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去說什麽好。
??阿霧被他看得心裏發沉。
??少年很麵熟，每當看到他，心裏總有種很複雜的情緒。
??“這不是真實的世界，我還在等著你醒來。”
??“……”
??她什麽都說不出，呼吸像是被窒阻了一樣，而周圍的景色開始扭曲，少女的目光由最初的警惕，到迷茫，再到恐懼與絕望。
??她目光緩緩打量著他，渾身顫抖，往後退了兩步。
??周圍的景色開始崩塌，整個秀麗美好的塗山，頓時燃起滔天業火，妖魔們在山中肆意殺戮作惡，狐族的哭喊聲求饒聲不絕於耳，阿霧清澈的瞳孔裏映著熊熊的火光，她怔怔流下淚來，而後，仰頭看到天空的方向。
??一襲白衣淩空，看上去那麽聖潔幹淨，甚至帶著幾分疏離感的少年，身後卻有十萬嗜血而生、塗炭六界的魔種。
??少年魔神既在她眼前，又在她內心深處最深的夢魘裏。
??包括令宵，他明明立在那裏，卻也是脊背發涼。那就是他沒有錯，而且是以魔神的姿態，力量那麽強大而純粹。
??“我想起來了。”阿霧低聲喃喃。
??她的夢一時間雜亂不已。
??說這句話時，她的胸口處甚至莫名其妙開了個巨大的口子，裏麵空洞洞的，心髒已經被摘取掉了，少女一身鮮血淋漓，她抬眼艱難地望向麵前的少年，臉上表情痛苦又扭曲。
??“求求你，不要殺我——”
??她還是什麽都沒做到，被夢徹底魘住了，噬夢蛾在她身體裏頭發出低沉又古怪的笑聲，沒有繭又如何？少女的身體就是最好的溫床，以心髒為中心，巨大的雙翼想要伸展出來，必須要撕裂這具身體，阿霧的眼裏徹底沒了光芒，自下頜到腰腹，頓時裂開了巨大的口子。
??這種境況，便連在外護法的素塵，也都亂了陣腳。
??夢與現實終於連接上，阿霧的床榻幾乎被血完全浸濕。一隻巨大的飛蛾從少女的皮囊裏緩慢鑽出來，抖了抖濕淋淋的翅膀，發出一聲“嗬嗬”的長音。
??素塵怒不可遏，拂塵一卷，想要發了這隻孽畜，可是新生的噬夢蛾的魔力大漲，一時間擋了他的殺招，飛速地隱去了。
??少年魔神，也被拋到了夢境之外。
??少女的身體，已然殘破不堪，他什麽都沒能做到，反而加速了她的覆亡。
??眼眶有些熱熱的，他緩緩抬手，接住了墜落下來的一滴淚。
??他也開始後知後覺地疼起來，隻能蜷縮著，捂住胸口空泛的位置，才稍微讓自己好受那麽一點。但也僅僅隻是如此，他仍是直起身體……噬夢蛾不會那麽快就消耗完她的靈魂，最起碼他現在還沒消失，就說明阿霧還在與噬夢蛾共依共存。
??……
??噬夢蛾沒想到少年這麽快就追了上來。
??它魔力大漲，快要化成人形，麵上眉目輪廓，與阿霧頗為相近。
??那位大人說過的，他會保它平安無虞，隻需要將令宵帶到這個地方。它已經在用最快的速度前行，為此耗費了許多魔力，在上空時，它就能依稀感覺到那位大人散溢出的瘴氣了，可是與此同時它背後也緊跟著殺機。
??噬夢蛾大聲尖叫：“魔神大人，救……”
??可是這話並沒說完，後麵緊跟著的那少年猶如鬼魅，抬手硬生生卸去它的半片翅膀，隨後又從後鎖住它的細腰，硬生生扯去一塊皮肉，在空中隨手扔了出去。
??“啊!啊!!”噬夢蛾淒慘地尖叫起來，直到令宵捏斷它的聲帶，才徹底啞了火。少年魔神似乎最是精通折磨人的各種方式，連死都要叫它受盡人世間最深的苦楚。
??一切掙紮無濟於事，哪怕噬夢蛾已經在它所侍奉的主人的領地，也不見他出麵。
??但令宵其實也沒那麽壞心眼。
??他一層一層撕去噬夢蛾的表皮，隻是因為怕自己尖利指甲傷到了阿霧。果然一切都是障眼法，少女被掩蓋在裏麵的赤.luo的身軀漸漸浮現出來，她如同初生的嬰孩那樣沉睡著，沐浴到月光的時候，才有要睜眼的跡象，可是卻被令宵伸手擋住了眼睛，順帶又讓她繼續沉睡過去。
??隻是一個噩夢罷了。
??過了今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少年有失而複得的喜悅，半晌，見到素塵急匆匆趕來，立馬給少女身上變出一套衣服，密密牢牢裹嚴實了，才肯交給他照料。
??素塵接過阿霧，將她放進了自己的納戒空間裏安置。他垂眼看著腳底下幽深枯朽的森林，呐呐道:“果然，這是個引你上鉤的圈套。”
??噬夢蛾化出那般夢境，故意在他們麵前吞噬阿霧，就是想帶他們來到這裏。此地，令宵熟悉極了，初代魔神的靈魂雖被鎮壓三地，但記憶共享，其實近來，令宵就隱隱能察覺另一部分蘇醒的跡象，他原本打算去看看的，隻是被其他事情耽誤了。
??即便是另外一個自己，也不敢真對阿霧怎麽樣。
??想到這裏，令宵還稍微有點放心。
??這裏便是從前試煉來過的萬魔窟，幽林深處，便是當年秘密鎮壓魔靈的地方。
??因為記憶共享，這一個少年魔神，要比令宵當初謹慎多了。他的蘇醒就連世代守護的仙族都沒有發覺，周圍也沒什麽異樣，而那隻噬夢蛾，約摸從前就被鎮壓在萬魔窟，是被他悄悄放了出去。
??不管怎麽樣，他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此番若是你們能夠融合，少不得是要驚動仙界了。”素塵提醒令宵，“一切，小心為上。”
??令宵卻道:“放心。”
??總有這樣的一天的，也不是不能麵對。他從一開始就站在相悖的立場，被圍剿討伐是必然的事情，就像初代那樣。
??“我隻是突然有點害怕。”
??令宵緩緩轉過身去，輕聲道:“我好像已經習慣當個人類了，如果可以，能夠一直這麽下去，似乎也挺好。”
??“你能掌控得住另外一個魔靈麽？”素塵正色，“若是可以，是善是惡，是神是魔，全在於你的心，而不在其他。”
??“我會和阿霧一起等你，屆時要看看你具體做得怎麽樣。”素塵亦是轉身，他現在身居要職，不能一直留在這個是非之地，“要是勝不了他，你就別回來了，回來了也隻會讓阿霧傷心。”
??“好。”少年緩緩笑開來，雖然難免帶點苦澀味道，可眸光毅然，不肯有任何退讓。
??……
??這麽一走，便是大半個月都過去了。
??阿霧醒來的時候，隻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混亂的夢，而且多是許許多多不愉快的事情，搞得她心情一直很壓抑。然而卻還出現了令宵，漂漂亮亮的少年不再喊她師父，還一遍又一遍地對她傾訴愛慕……那場景隻要想起來都是叫人臉紅心跳的程度，阿霧在心裏暗暗罵自己看見美少年便失了原則，那可是自己的徒弟啊，怎能有如此非分之想呢？
??原本她還盤算著，再次見到令宵，她得含蓄著點，不能因為一個夢，就方寸大亂，動不動臉紅，可是第一天她沒見著令宵，到處找人時，素塵也隻是告知她令宵犯了個錯，被他罰去山上曆練了。
??起初她覺得沒什麽不妥，素塵一直以來都對小輩嚴厲，何況曆練本來就是好事呢。
??可是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一連過去了好些天，阿霧實在是按捺不住，對著素塵埋怨:“師叔，他真得是去曆練了麽，這麽長時間沒回來，該不是讓豺狼野獸叼走了吧？”
??“興許吧。”素塵無甚反應，連頭都懶得抬，繼續批閱各小仙遞交的文書，前代元君懶政，許多事情都積壓在他頭上，阿霧也不好過多去打擾，隻問了在哪座山，而後她連夜去尋找。
??犽犽和孿生姐妹也都陪著她。
??有法術的情況下，想要搜遍整座山，包括周邊地區是很容易的。可是阿霧將周圍好幾個山頭都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令宵在什麽地方。
??但她沒放棄，仍是反反複複搜尋著，她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法術，改為地毯式地搜尋，幾乎是在用雙腿一點點去丈量這幾座山的土地……雙生姐妹是熬不住，一到晚上便要回去睡了，隻有犽犽還在陪她熬著。
??可是犽犽也會心疼，有時會忍不住道:“姐姐，歇會兒吧，也許他隻是不想當個靈修，悄悄離開了呢？素塵師叔許是怕你難過，才沒有將真相說出來。”
??“不可能。”阿霧打斷他的話，舔了舔幹涸的嘴唇，說得那樣篤定，“他同我承諾過，他永遠不會離開我……況且就他的那個身體，不修仙也活不了幾年的。他一定還在某一處等著我，我也會一直找下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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