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下山
玄空山上,以前幾乎不踏足和尚廟的道士昨日破例了一回。
今日從來不踏足道家道觀的神秀和尚破天荒地登上飛升台,他邀請三人一同下山去看他師弟所說是否有理。
師弟說他神秀將佛祖之於“我”看得太重,將“我之佛心”看的太緊。這一點神秀認可。
但師弟說佛祖不重要,佛僧不重要,佛經不重要這一點,他神秀是不認可的。
“眾生自有佛性,頓悟成佛”一說,他需要下山驗證師弟之言才知曉。
柳易和楊直都在飛升台上,小道童今日破天荒地在飛升台觀望雲海,算是三人都在。
楊直在飛升台不稀罕,因為除了這裏他似乎哪裏都去過,但哪裏他都呆不久。
柳易練劍之後覺得院子實在是太狹窄了點,不夠他的劍招輾轉騰挪,所以基本都是在飛升台練劍。
對於柳易和楊直的擠兌,小道童美其名曰“耐煩”。
柳易見大和尚登上山來,心想小道童似乎就在等他。
神秀和尚說完來意後,千辛萬苦來到玄空山的楊直表示自己不會下山,從小在飛升台上長大的小道童是不想下山。
柳易來到玄空山也惹出過佛道相爭的盛況,但現在他師父去哪裏了他都不知道,更何況練劍嘛,隻要地方夠寬敞,似乎在哪裏都一樣。
柳易很想下山去聽聽百裏青青幹了什麽,杜鶴離闖出了比百裏青青更響的江湖名聲了沒有?
李白藥這個穹廬書院的讀書人除了寫給杜鶴離的打油詩之外,是否還有詩文流傳在江湖。
還有那些個一麵之緣的遊俠現在,在這一年裏是否闖出了諾大的名聲。
決定下山的柳易毫不扭捏,告辭之後對小道童他並無交代,隻朝楊直說道:“你說你是太子爺,我說我還是皇帝,怎麽樣,官還是比你大吧?老子走了之後,你遇著新兄弟,就繼續吹牛,但別撿著我的話去吹,我以後也會結交新朋友,又可以和其他人樂嗬樂嗬。”
楊直躺在竹椅上胡亂抱拳,“你這副欠扁的模樣真是惡心人,信不信你前腳下山,我後腳就派人殺你,你看我那幾個家奴,那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厲害厲害賊厲害。”
柳易假裝四處看了看,隨後佯裝恍然大悟,指著崖下的小屋問道:“就他們幾人?”
楊直站起身笑道:“我還有個便宜老爹,你信不信我這就送信給他,讓他找人來砍你?”
柳易哈哈大笑,左手我成拳用拇指指著自己的鼻尖,“爹在這呢,不用送什麽信了,你說一聲,我自己把自己掐死。”
楊直氣得牙癢癢。
柳易滿意離去。
柳易回到院子收拾行囊,胖婆娘大廚在忙著做飯,敬業精神讓柳易十分愧然,柳易練劍的時候隻要楊直說話他都想反駁幾句,但今日他從廚房外走過,大廚依然在忙著切菜,竟然顧不上看他一眼。
柳易走到小院中,六個武夫都在閉目養神,柳易朝光頭笑道:“以後我想吃肉醬的時候會聯係你家公子的。”
光頭扈從苦笑。
柳易收拾了幾身換洗的衣衫,又帶了身道袍。提著木劍要出遠門的他這時又想起木劍還未做鞘。
背著行囊提著劍的柳易趕往和尚廟與神秀和尚會和,到了和尚廟的柳易折返身跑到小院後對著大廚說道:“今日不要做我的那份,我要下山了。”
胖婆娘大廚將頭伸到窗戶外問道:“柳道長這是要下山斬妖除魔?飯差不多熟了,柳道長何不吃了飯再下山也不遲,要是事情實在是緊急的話,柳道長隻管忙就是,您的那份我能幫忙您吃。”
柳易笑道:“那感情好啊!”
柳易和一大一小兩個和尚一同下山,行及山腰,大和尚神秀將小和尚背著的行囊放入自己的背簍中,笑道:“臥龍啊,這個佛號很好。”
臥龍小和尚點頭卻不說話。
柳易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臥龍和尚將他的手臂推開,依舊不說話,閉口禪,被人罵了也不會還口的閉嘴禪。
……
……
風鈴山下小鎮,來了個勾著腰的老道,住著李白藥主仆二人住過的客棧。
那時候江湖盛事傳得沸沸揚揚,小鎮內的物價飛漲,沒了盛事之後,小鎮內生意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現在便宜了,隻要三分銀子就可以住一個晚上不說,為了客源燈油給了滿晃晃一燈碗,隻要能厚著臉皮去索要,還有茶水飲用,熱水泡腳。
若是使上二三十文銅錢,還有人給捏肩捶腿解乏。
這輩子前三十年錦衣玉食的老道從踏入道門那天就開始一步步由奢入儉,兩甲子之後想由儉入奢終究是強人所難。
好多年不曾下山的他已經是過了時代的人了,他不知道山下客棧變著法子地拉生意,但他知道教化萬民的儒家倒下了,世事人心會有很大的變化,隻是常年在山上沒見過也沒聽過。
前三十年沒少花言巧語地騙小娘子暖被窩的老道,在玄空山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壘石梯中,淡了花花心思的同時,也消磨了口才。
客棧夥計送洗腳水的時候順嘴說了幾句:“客棧裏的捏肩姑娘那叫一個水靈,手法老道力道得當,別看客棧破,這裏前幾天可是天天爆滿啊。”
夥計幾次問老道要不要捏肩捶腿的時候,老道光顧著燙腳,沒怎麽搭話。
生意上的事不怕你不說話,就怕你一口拒絕。
夥計三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什麽老年人最怕筋脈堵塞,血脈不通,嚴重時中風癱瘓,什麽若是趕路快了,歇息的時候渾身肌肉沒放鬆下來,輕則抽筋痙攣,重者可決定生死。
活計三子心思活絡,最後不忘拍馬屁一句:“老道長修長生道還是醫道?不過兩者都好,醫成則懸壺濟世,道成則飛升成仙,小的看老道長怕是已經修道多年了,常年累月積累下來,老道長自然是道法高深,說不定明天就飛升成仙了,但今晚終究還是人呐!”
活計三子見老道不答話,他拉著袖子擦眼淚,啜泣道:“小的家父在世的時候常年生病,但村裏有人病了,不論是男女老少,家父都會拖著病體上山采藥幫忙醫治,家父活著的時候也會給自己熬兩副藥,久病不治之後家父經常感歎‘醫者不自醫’的事。”
生老病死,亡國皇親見過很多遍,見過上到八十歲老祖宗下到吃奶乳童皆死在刀下,見過曾經的庸臣殉國、能臣成為貳臣最後慘死。
師兄前幾日也死了,清靜依然沒上颯露山,方外之人本就無情,上回在汝陽城和不知名老人說過話之後,清靜心中早已沒了多少牽掛,好些仇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報,好些仇早已忘了。
老道恍惚之際,活計三子認為自己再努力一把就能得逞,笑道:“身子骨疲乏了自己握著拳頭敲敲打打幾下終究功效輕微,倒不如喊上兩人來伺候伺候,老道長是世外仙人,小的也不喊放浪形骸、衣著風騷的女子來仙長麵前礙眼,自有良家女子,家裏遭了災,客棧老板心善,不但出銀子讓她們去學著一技之長,還把她們留在了客棧,日子不算好,隻有一日兩餐,溫飽不成問題,與被賣去動輒打罵下人的大戶人家,或是賣去勾欄裏終歸是要好些。”
老道依然沉在自己的思考中無法自拔,他想著風鈴山事了還是得去颯露山一趟,見不著師兄不要緊,能見著師弟也行。
夥計三子依然喋喋不休,“小的手糙,就會端茶送水、掃地擦桌的粗活,否則的話小的倒是可以幫老仙長捶捶腿,我家去年遭了災,老板看我手腳勤快,妹妹心靈手巧,才讓我們兄妹在這客棧裏安定下來,我妹妹保準按得舒舒服服,前幾日客人多,我這當夥計的每天樓上樓下幾百趟,累了晚上差不多是爬著回的租住小屋,我妹妹每晚給我捏捏肩捶捶腿,我第二早上又能恢複了昨日的力氣,古話說‘力氣是個怪,今天使完明天還在。’我倒是覺得那幾天能多掙幾兩銀子,我妹妹是功不可沒的。”
回神的清靜笑道:“那就喊來捶幾下子,貧道能解乏,也能光顧你們的生意做一莊功德。”
夥計三子眉開眼笑道:“得嘞,家裏的弟弟在私塾讀書,筆墨紙硯貴著呢,上回弟弟看上一本四兩銀子的書籍,小的到現在還沒攢夠錢,算命先生說我弟弟是文曲星下凡,以後能要考狀元當大官,再苦不能苦弟弟,那本書我們兄妹苦點累點也要攢錢買了,熬到弟弟考狀元當大官就好了,到時候我們再不用累死累活地掙銅錢。”
說罷夥計轉身開門出了屋子。
老道動了惻隱之心,昧著道心讓夥計把他妹妹叫來捏肩捶腿。
姑娘來了之後順帶關上了屋門,屋內隻有非親非故的一老一少,或者說一男一女,氣氛有些奇怪。
身材瘦弱的女子率先打破了尷尬,她將清靜按在椅子上坐著,先捏肩。
女子捏肩的時候胸脯子時不時地蹭在老道的白頭上,老道起身在行囊裏翻找了那頂很多年不曾戴過的蓮花冠戴在頭上,再次坐回椅子上的他心安了很多。
老道已經很多年未曾如此享受過了,小姑娘手法果然嫻熟,清靜感覺被按摩之時隻覺得渾身癢癢,不算舒服,現在卻是通體舒泰,神清氣爽的他愉快地付了錢。
拿了錢的女孩兒怯生生地出屋子門,門外先前還和老道有說有笑的夥計三子已經等候多時,見姑娘出門後他眼神陰鷙地盯著她,姑娘哪裏是他妹妹,他的搖錢樹還差不多。
女孩兒不敢藏私,亦是不敢怒不敢言,隻得乖乖把錢拿給夥計三子,至於夥計給他多少,那就看他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