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天生道種
那場突兀的大雪停了之後,遲重鋒依然帶著韓豆兒上路,建子城裏,韓豆兒一身白衣,韓豆兒本就長得白淨,穿上白衣正適合,在沒有黑色棉衣那麽不倫不類,他還沒見過這麽多人的大城,看著熱鬧的集市一臉的驚訝。
北方大族居束水,南方世家定弘桑。
弘桑郡多聚傳承百年千年的世家,亂世則治學,盛世則入仕的世家在當朝以蘇羅老柱國為首,形成了外緊內鬆的南黨,與以周興老柱國為首的束水郡北黨大族對陣朝堂,沁帝英明神武,黨爭也沒到攻伐傾軋的地步,不過是爭高勳,爭重權,爭青史留名。
皇家龍興於束水郡,愛屋及烏,自然對束水世家頗為照顧和偏袒,可南黨勢力也不容小覷。
四十年來寒族以文入世,實務升官,世家以蔭入朝,清貴爭名,慢慢地竟然漸漸有了左右朝局的實力。
北黨也想拉攏寒族,可世家傾軋的束水郡哪有冒頭起來的寒族子弟?
看著韓豆兒的笑臉,遲重鋒介紹道:“朝中五大柱國,弘桑郡上柱國蘇羅隻差周興一線,屈居第二。”
平日裏幫著老爹打下手侍弄莊稼的韓豆兒哪裏懂朝堂上的繁事,也沒在聽,聽到姐姐說蘇羅屈居第二時。隻好奇地問道:“第一是誰?”
遲重鋒撫額,心想就這一竅不通的孩子是怎麽抵抗的天劫,耐心解釋道:“第一自然是束水郡上柱國周興。”
韓豆兒問道:“姐姐,你說蘇家會不會有人來邀請你?”
遲重鋒冷哼一聲道:“朝堂之上的事恐怕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了,這些人啊,想殺我還來不及呢,還請我?”
韓豆兒眨著眼睛想了想:“那他們可以先請你在殺你啊!”
“有道理。”遲重鋒讚同道,心裏卻想著那倆遊曆草原的主仆,還有那個抱著豪客劍的遊俠,有他們的地方才是江湖,也是廟堂。
“姐姐,我們去哪啊?”一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的韓豆兒問道。
前方車馬停頓,有人掀簾而出,遲重鋒眯了眯眼,說道:“姐姐帶你去看看極土木之盛的蘇家是如何的九曲回廊。”
出身貧苦的孩子不懂什麽叫極土木之盛,也不知道什麽叫九曲回廊,他關心的是會不會餓著,雖說這五髒廟獻祭什麽都行,可要是有好吃的就更好了。
韓豆兒聽著遲重鋒說了好些他不懂得話,心想這大官家裏吃的肯定不會差到哪,可他還是不放心,如果沒好吃的那不白跑一趟了,他問道:“他家有好吃的?”
遲重鋒又說了句他不懂,“鍾鳴鼎食。”
韓豆兒好奇地呼了一聲,繼續說道:“這個我還是不懂哎!”
遲重鋒也不顧前麵下馬車的來人看著,雙手合抱打比方道:“就是做飯的鍋這麽大,還有吃飯的時候要敲鍾。”
聽了遲重鋒的解釋,韓豆兒說道:“大鍋煮的菜肯定很爛,我喜歡吃硬一點的,吃飯的時候還要敲鍾,那豈不是很吵?”
遲重鋒也不知如何回話,來人已經靠近,韓豆兒雙手合拾祈禱道:“最好今晚不要吃菜團子,要是有糯米飯就好了。”
那人已然靠近,行禮說道:“蘇敷誠邀風鈴山家主入府一宴。”
遲重鋒抱拳還禮道:“大公子抬愛了!”
自有馬車來接她們二人,跟兩人坐上馬車後,跟在蘇敷的馬車後麵。
馬車上的韓豆兒好奇地問道:“姐姐,這蘇敷誰啊,肯定是個好人。”
遲重鋒冷哼了一聲道:“蘇羅的長房長孫,頗受老柱國憐愛,也就是蘇家未來的家主無疑,至於是不是好人,你向城中百姓打聽打聽,他們也未必敢說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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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豆兒替她憤憤不平道:“姐姐你可是風鈴山的家主啊,他家就讓個未來家主來請你,要我我肯定不去,我們村裏要是我去喊老人來家裏吃飯的話,那些我叫爺爺太爺爺的老人也不會來,得我爹自己去請。”
遲重鋒開玩笑地說道:“他家有好吃的啊!”
韓豆兒嘟著嘴,低聲道:“姐姐,你是為了我有好吃的嗎?”
也不等遲重鋒回話,他自顧自地說道:“姐姐這次受委屈了,以後韓豆兒肯定不讓姐姐受委屈!”
好聽的話遲重鋒聽過很多,有士子寫出煌煌巨著誇她美豔,有遊俠兒為了她使出渾身解數,絢爛的招式疊出,聽了這個小孩子的話語後,遲重鋒心生感觸,世道之人喜歡她,不過都是喜歡遲家得權勢,這個心裏想著糯米飯的孩子,不會騙人。
遲重鋒伸手揉著韓豆兒的腦袋。
事事好脾氣的韓豆兒莫名其妙地拍開遲重鋒的手掌,嘀咕道:“經常被女子摸頭就長不高了。”
有些人說了什麽話都會應驗,市井中叫他們烏鴉嘴,讀書人叫的話一語成讖,儒釋道稱他們為口含天憲的三教聖人。
韓豆兒隨口提了一句,蘇敷就來了,遲重鋒內心十分驚訝,跟著自己的這個孩子,竟然是那轉世投胎的道家聖人。
聲聲的馬蹄聲中,不知不覺就到了蘇家,下了馬車之後,韓豆兒看著宅子兩旁的青石獅子,孩子心性的他正準備上前摸摸,被遲重鋒拽了回來。
沒有江湖廟堂儀仗的人進門,遲重鋒就算貴為遲家家主,蘇家的中門也不會打開,三人朝左側門進去,算是把遲重鋒放在了不高不低的位子。
進門之後,穿過十幾丈長的甬道,不走兩邊廊道,而是拾石階而上,打開前堂鏤花大門,過前堂後下丹墀,沿左邊回廊而行,繞走於巨大的漢白玉墨魚蓮花潭,跨數道小梯後推門進入中堂。
到了申時後,夕陽已經開始下山了,黃燦燦的。兩人沿大門出來時,蘇敷送到門外,抱拳行禮,目送他們沿街道走遠,直到看著兩人消失在了人群裏後才轉身回去。
人群中的韓豆兒說道:“姐姐,你不是說九曲回廊嗎?我數了數,才有八道彎。”
遲重鋒笑道:“肯定是你數錯了,畢竟你才數了一遍”
韓豆兒一鄉巴佬進城,感歎道:“他們家可真大啊!你們光顧著說話,我也不好意思一直扒飯夾菜。”
遲重鋒遲疑了一會兒,說道:“其實我也沒吃飽,姐姐帶你吃麵去。”
“那人彈的什麽?”看到麵攤角落裏坐著個二十多歲的邋遢男子,韓豆兒心裏十分好奇。
遲重鋒仔細地看了看,回道:“琴。”
韓豆兒率先落座道:“老板,來兩碗麵,我的多要蔥花,要是蔥花能一起煮就好了,為難的話,就放上麵也行。”
麵攤老板勾著腰出來回道:“公子這可為難小老兒了,有些人愛蔥花這味兒,可有的人他不愛啊,若是真給您做了,我又得重燒一鍋子水了。”
“按你說的來。”看著這也是剛出的攤,韓豆兒問道:“要不要幫忙打下手?”
“不敢勞煩公子。”那老板說完了話啊,回布簾子裏和麵去了。
遲重鋒沒有落座,隻好奇地看著那賣藝的人。
韓豆兒嘟囔道:“不好聽。”
漢子抬頭說道:“聞弦聲要知雅意,確實不好聽。”
韓豆兒好奇問道:“你在等我?“
那人抬頭答道:“小生就是在等人,不過等的不是公子,而是遲家女子家主。”
韓豆兒嬉笑道:“老黃瓜一樣都黃皮了,口中還是小生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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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你不羞?”
那人搖頭。
與韓豆兒所見重點不一樣,遲重鋒隻是好奇著擁有這等千年古琴的人怎會如此落魄,遲重鋒看著滿含蛇腹斷文的琴式,笑道:“春桐琴。”
邋遢漢子點頭。
外行聽音,內行聽意,出生世家的風鈴山家主不會彈琴,聽琴一事從小耳濡目染,自然能聽出琴意不凡。
那人與名家手法的半肉半甲不同,右手四個手指皆不留指甲,雖是古琴鬆風寒音,可在不懂的人聽來卻是聒噪不堪。
整曲不走不泛,不以琴技音色見真章,隻重那股文人的浩然正氣和武夫的一腔劍氣。
盞茶之後,那人以走手之音結束了這無名琴曲。
韓豆兒鬆了口氣,終於清靜了。
遲重鋒好奇問道:“如何不彈了?”
那人伸出手拇指稱讚,“行家啊,我聞到麵熟了。”
起身抱琴落座與韓豆兒對麵,將琴放在桌上。
韓豆兒這時才看清那人,頭發卷曲,下巴胡子邋遢,身上麻色衣服和他以前的沒什麽兩樣,那把琴也是多久沒有拂拭,滿是灰塵汗漬。
遲重鋒隻得坐在他們側麵。
漢子說道:”我叫段寶生,你們可以叫我老段,也可以叫段先生。“
然後就沒了下文,老板將麵送到了三人所坐的桌上,段寶生不客氣,挪了挪琴,把韓豆兒那碗麵挪到他跟前。
拿著筷子的韓豆兒一臉詫異,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心想在他們村也沒有這麽無賴的潑皮啊。
段寶生也不客氣,右手橫掃千軍地一摟,拿著剛才還在韓豆兒手裏的筷子插到碗底,捏著筷子夾了一坨麵往嘴裏塞著。
這時才含糊不清地說道:“我也愛吃蔥花,要是熟的就更好了。”
端麵來的老板把麵放在了遲重鋒麵前,聽著這話好生奇怪,以往何曾聽說有人愛吃熟了的蔥花?那玩意兒甜兮兮的,哪裏好吃了,蔥花要的就是那股衝味兒直鑽五髒六腑,那才舒坦呢!這倒好,一天就來了倆兒!
心裏如此想著的麵攤老板聳了聳肩,準備掀簾入內,才聽到韓豆兒說道:“再來一碗麵。”
“好嘞!”老板答道,掀簾做麵去了。
把最後一根麵吸進嘴裏的段寶生滿意地拍了拍肚子,說道:“以前是天生道種,現在作沒了。”
說完後側望了遲重鋒一眼,抱拳道:“風鈴山家主,段寶生有禮了。”
正吃著麵的遲重鋒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段寶生像是知道遲重鋒不會還禮一樣,自念道:“雙峰對雙峰,人間盛事啊”說著雙眼不經意地往遲重鋒胸脯上瞧了瞧,峰巒如炬。
遲重鋒抬頭,素以養氣功夫著稱的風鈴山家主毫不壓抑一身磅礴的氣機,眯了眯眼睛。
段寶生看到遲重鋒的眼神,一陣莫名心虛,賠禮道:“當我沒說,畢竟還要同行很久。”
韓豆兒不懂姐姐為何生氣,笑道:”吃麵條應該這樣吃。“隨後夾起一麵條,哧溜一聲吸進嘴裏。
遲重鋒一臉笑道:”以後我也學著。“
韓豆兒將遲重鋒碗中剩餘的殘湯倒進自己碗裏,幾口喝下,心想畢竟是花了錢的,不喝了豈不是糟蹋銀錢?
遲重鋒眯著眼睛,鳳眸狹長,不知在想什麽,由高高在上的遲家家主一步跌落成了普普通通的江湖武夫,由奢入儉也需要個漫長的過程,在那座淩駕於江湖之上的風鈴山上,韓豆兒可能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下人,這種含有非分之想的舉動,遲家規矩輕則打罵,重則杖殺。
韓豆兒覺得姐姐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