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九十一章

  純陵十三宗連綿起伏,  十三處宮闕主峰側峰巍峨壯麗。

  陸少嬰以為沈黛會劈開靈氣最充盈的紫府宮,又或許會劈開最高處的清凈宮,但她第一個下手的,  卻是她自己在純陵曾經的洞府。

  轟隆——!

  陸少嬰望著那一瞬間驟然坍塌的方向,心中驀然一緊。

  山巒傾覆間,  無限哀慟在他心底層層疊疊泛起。

  沈黛退宗以後,  他日日都會囑咐純陵十三宗的小童去打掃沈黛的洞府,  維持著從前她在時的模樣。

  陸少嬰自己其實也不清楚這有何意義,  但每當他修鍊修到心浮氣躁之時,  去沈黛的洞府坐一會兒,  他就好似又能沉下心來。

  他也偶爾會想,  或許有一日,沈黛原諒了他們,還能回到純陵十三宗,  哪怕只是留在紫府宮與他們說幾句話也好。

  ——可現在,她下令開山,劈踏的第一處地方,便是純陵唯一還有她一絲痕迹的地方。

  對純陵,她已徹底沒了一絲眷戀。

  沈黛並不知道陸少嬰此刻的萬千愁緒,  只凝眸道:

  「不是這裡,  換地方!」

  爭分奪秒,果斷得沒有絲毫猶豫。

  純陵十三宗地勢廣闊,沈黛將身後仙盟弟子分成了十三個隊伍,每一小隊都約有百人,皆是各宗門的金丹期弟子。

  他們站在如潑墨濃黑的天幕之下,手中靈力法訣卻如點點星光輝映,連綿成大片明滅星河,  映在純陵十三宗的山巔之上。

  數千人的靈力匯聚中衝天靈流,如一柄柄開山巨斧朝著十三座主峰覆壓而下。

  九玄仙尊被蕭尋與方應許二人拖延阻攔,只能憤然質問沈黛:

  「沈黛!你真的沒有一點惻隱之心嗎!?這清凈宮,是當初入門測試后,宣告你入選純陵的地方!這紫府宮的靈華台,是你師尊授你法訣,引你修鍊的地方!縱你對純陵有恨,但你也在這裡長大,難道就沒有一絲絲的情誼嗎——」

  這樣的危急關頭,談論情誼著實可笑。

  但沈黛明白,九玄仙尊未必就沒有那些站在她這邊的純陵弟子明事理,只不過他身為一宗之主,思慮事情與這些普通弟子不同。

  哪怕真的從純陵找到了雩澤珠,挽救了修真界,但損失重大的卻只有純陵,屆時四海平定,唯有純陵大不如前,這讓身為掌門的九玄仙尊如何自處?又讓昔日為純陵自豪的純陵弟子如何自處?

  月夜深沉,沈黛望著九玄仙尊的眼神很失望。

  「純陵不毀,十洲盡毀,那是個什麼場面,掌門若是想象不出,不如自己親自看看。」

  神武鮫珠被沈黛拋向空中!

  以沈黛的一根神思為引,映在純陵十三宗上空的,正是前世十洲正道修士被魔族趕盡殺絕、血流成河的畫面!

  被九天倒灌的洪水吞沒的太玄都,被火燒七七四十九天不滅的純陵十三宗,還有那些大大小小,有名有姓的宗門,皆如喪家之犬,被魔修吞吃入腹,煉魂奪識,成了壯大他們的養料。

  ——什麼是人間煉獄?

  這便是人世間最慘烈、最恐怖的煉獄。

  九玄仙尊望著映在天幕上的紛亂畫面,歷經滄桑的面容寫滿了震撼與悲慟。

  趕來的衡虛仙尊也親眼見到了此情此景。

  修真界平靜了太多年,就連二十年前伽嵐君發起的那一次動蕩也迅速被重霄君與璇璣仙子平息,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這樣的血雨腥風,人命如螻蟻之景,衝擊實在是太大。

  骸骨累累如塵土,鮮血流淌成河,殘肢斷臂堆得漫山遍野。

  隨處可見的,儘是戰死在路邊,因屈辱不甘而不肯合上眼的修士。

  這就是伽嵐君想要看到的未來,這就是他為止籌謀數十年想要促成的局面,前世的沈黛便是親眼看著這無數正道修士橫死荒野,至死也不明白修真界為何遭此浩劫——

  所以,任何人都不可以在此刻阻攔她。

  衡虛仙尊與九玄仙尊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純陵十三宗的各宮在他眼前一一傾覆,轟然塌陷!

  清凈宮、停雲宮、流華宮……到最後的紫府宮,仙宗建立需耗百年,然坍塌崩毀卻只消一瞬!

  沒了……

  全沒了……

  巍峨華美的宮闕丹房,積蓄百年的藏書閣,繁茂千年的上古靈樹,還有無數的仙草靈丹,奇珍異寶,全都在山崩地裂中埋藏在廢墟之中。

  此番浩劫之後,若想要純陵十三宗再重回往昔,至少要花五十年、甚至更多的時間!

  但此時除了純陵修士之外,並沒有人在乎這件事。

  「——是神器!」

  清凈宮主峰被劈開的一瞬間,黯淡夜色被一瞬間倏然照亮,整個純陵十三宗頓時亮如白晝!

  發現雩澤珠的那一隊弟子想要取出山脈中雩澤珠,然而還沒碰到,離十丈遠就被雩澤珠之力震飛!

  沈黛身如閃電,飛身上前扶了一把,那弟子口中啐出一口血,驚魂未定道:

  「真是上古神器……其主人或神或仙,凡人不得它認可,隨意觸碰會激怒它——沈首領!」

  扶住他的少女幾乎沒有思考,赤色披帛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如離弓之矢毫不遲疑地向雩澤珠的方向飛身而去——

  少女手臂綳直,竭力去夠那刺眼白光中的雩澤珠。

  數千人的視線中,那方才毫不留情震飛其他弟子的雩澤珠,竟散發出溫柔如暖流的柔光,在沈黛的指尖觸碰到它的那一個瞬間,將她周身包裹,恍若將她置於一個月白色的蠶繭中。

  柔光忽明忽暗,像是某種跨越千年的共鳴。

  「是神器在認主……」陸少嬰愕然呢喃,「她真的是……」

  真的是方應許口中的神女伊闕。

  唯有神女,才可馴服這樣強大的力量。

  衡虛仙尊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曾經在他手底下資質平庸的弟子,如今立於需眾人仰望的穹蒼,成了這十洲修真界唯一的希望。

  他從前所言,何其諷刺!

  他從前之舉,何其羞愧!

  又有一股凝滯的靈流鬱結胸中,衡虛仙尊越是看著半空那道光耀四方的身影,心中劇痛便越是強烈。

  恍惚間,似種下的因果,深深紮根,野蠻生長。

  眾人皆震驚失語,唯有方應許滿臉自豪。

  這是他的師妹,是他們閬風巔的弟子。

  月白靈繭中的沈黛任由澎湃靈流浸潤著她的四肢百骸,她從前的力量,是戰神應龍給她的應龍仙骨帶來的。

  可她本就是神女伊闕轉世,這顆雩澤珠歸還的,正是她作為神女在歷經轉世之後剩下的力量。

  靈府充盈,靈脈暢通,靈核壯大——

  與此刻在九陰城中作亂的伽嵐君一樣,屬於神女伊闕的半神之力也歸位,賦予了沈黛前所未有的強大靈力!

  她倏然睜開雙眸,破繭而出!

  白光灼目之間,眾人望著懸於半空中那道光彩流離的身影,彷徨不安的心中終於找到了一顆定心丸。

  「回九陰城!殺伽嵐君!」

  仙盟弟子,連帶著許多純陵十三宗的弟子皆齊聲應和:

  「是!」

  *

  黃昏日暮,月落日出。

  伽嵐君與蘭越、謝無歧等人僵持一夜,兩方竟勢均力敵,這場滔天洪水如九天瀑布懸挂在天幕,浪濤嘶吼著,卻遲遲未能落在這片大地上。

  無盡長夜將明,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的拂曉曙光。

  那光映在伽嵐君的眼中,卻顯得極其刺目。

  「你要輸了。」

  伽嵐君沉聲道。

  蘭越雖強,與融入血池怨氣的雩澤珠對峙一夜,再強的靈力也會掏空。

  「還早。」蘭越語調從容,並不避諱告知伽嵐君自己的底牌,「靈力耗盡,便捏碎靈核,我還可在此堅守一日。」

  伽嵐君瞳孔微縮,嗓音繃緊:

  「蘭越,我與你無冤無仇,我留你一命,對我的大計其實沒有絲毫影響,今日你帶著你三個弟子離開,我可對天地立誓,絕不傷你們閬風巔分毫。」

  蘭越但笑不語。

  「蘭越!你這一身修為就此廢掉,難道就不覺可惜嗎!」

  淡青色的身影在狂風中巍然不動,嗓音淡淡的:

  「十洲那些死於你之手的修士可以犧牲,我又為何不能犧牲?」

  「我閬風巔修逍遙道,生死逍遙,自在隨心,就不勞伽嵐君費心了。」

  縱他巧舌如簧,但一切花言巧語、心機謀算,落在蘭越耳中竟都不能動搖他絲毫。

  伽嵐君望著那道風中翩然的身影,彷彿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看一道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

  ……殺了他。

  待此人力竭倒下,他必將他剖心挖骨,挫骨揚灰!

  伽嵐君眸光如岩漿滾燙,帶著要將這天地皆焚燒殆盡的怒火,謝無歧一眼便能看出他此刻腦中正衝撞著何等可怕的惡念。

  然而他卻移開視線,看向天邊拂曉霞光的所在,染著鮮血的冷白面龐終於浮現出一絲笑意。

  「看來,是我們贏了。」

  伽嵐君霎時抬眸,死死盯著御劍而來、浩浩蕩蕩的仙宗列陣。

  有上三千下三千宗門的精銳弟子,也有蕭尋和方應許這樣的熟面孔,而沖在最前面,帶領著眾人來勢洶洶的,卻是半神之身的沈黛!

  ——半神之身!

  腦中轟然一聲驚雷炸開,將那些籌謀算計統統炸得粉碎。

  白衣若雪的身影如一尊玉雕立在空中,一動不動地死死盯著沈黛的身影。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是半神之身!

  就算她是神女伊闕的轉世,就算她有了那幾件神武,但到底是肉.體凡胎,神女伊闕的力量早就分成了兩半,一份凝成雩澤珠助戰神應龍轉世,怎麼可能還——

  伽嵐君的視線猛然落在了沈黛白皙頸間的一顆珠子上。

  另一顆雩澤珠!!

  伽嵐君扭頭看向謝無歧:

  「是你!是你告訴她的!」

  謝無歧不知,但前世的歸墟君卻一直知道世間還有另一顆雩澤珠的存在,當時伽嵐君在古籍孤本中得知了有關神女伊闕的隻言片語之後,曾隨後與歸墟君提起過。

  孤本中說一顆雩澤珠助應龍轉世,隨天元劍落於長生島隱界。

  但另一顆,卻含糊其辭,只說是投入十洲仙山,卻沒說到底是那一處仙山。

  伽嵐君看過後便燒了那孤本,他只需找到一顆雩澤珠,便已是這世間所存的無上神力,而另一顆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就罷了。

  沒想到……

  沒想到百密一疏!竟真讓她找到了這另一顆雩澤珠!!

  「可不是我說的。」

  謝無歧立於累累頭顱之上,渾身浴血,似鬼剎修羅,他渾不在意地甩掉劍身鮮血,輕描淡寫道:

  「伽嵐君,你還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失敗的嗎?」

  謝無歧輕聲一笑,惡劣至極。

  「你逆轉時空,讓一切從頭再來,以為抹去了所有人的前世,唯有你預知一切——可你力量不夠,偏偏漏了我師妹這個小倒霉蛋。」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你怎麼也想不到,這樣費盡心機籌謀的宏圖大業,是毀在了一個從前世而來,向你索命的女孩子身上。」

  迷霧散去。

  天邊日光大盛。

  御劍而來的少女並未多言,而是取下那顆雩澤珠擲向空中——

  神力釋出!

  磅礴靈力呼嘯而來,在空中捲起浩大靈流,蘭越見勢立刻收起最後的靈力結界,讓雩澤珠釋出的靈力以摧枯拉朽之勢直直衝撞上了接天巨浪!

  轟隆隆——!!

  聲撼天地,山崩地裂!

  伽嵐君第一時間便用最直接的方式感受了沈黛身上那另一顆雩澤珠的強大。

  並且因沈黛便是雩澤珠真正的主人,那力量便釋放得更加強大、更加決絕,眾人只見紫凰歸元扇轟然炸開紫紅色的靈流,但依然只與沈黛手中聚成的月白靈流碰撞了一刻鐘便轟然破開!

  兵敗如山倒!

  巨浪在兩方夾擊中收斂了勢頭,卻依然沒有立刻退去。

  被擊落在地的伽嵐君也為曾倒下,只是一身銀雪般的衣袍落了塵土,他雙眸血紅,燃燒著不死不休的決然,扇起扇落,又殺了一批北宗魔域的魔修回填魔氣,倏然朝沈黛的方向襲來!

  血落如雨,蘭越一人生生耗了一夜,縱然是他也不可能再天降神兵去支援沈黛。

  但他知道,沈黛絕不會輸。

  「縱殺盡天下人得來的力量,也敵不過護天下蒼生的決心。」

  唇色蒼白的蘭越喃喃低語,凝眸望著沈黛與她身後的仙盟弟子。

  所有人,皆面色肅然,沒有絲毫畏懼瑟縮之意,眼中唯有一個方向,唯有一個目的——

  殺伽嵐君!

  救十洲生!

  數千道光,數千個法訣咒術,在鐘山之上驟然爆發,齊齊指向那攜森然殺意而來的身影。

  沈黛怒喝一聲,握緊手中的昆吾割玉劍,凝聚畢生修為,將所有靈力灌注進這殊死一劍之中——!

  「沈——黛——」

  聲聲泣血,如惡鬼呼號。

  回應他的是沈黛一往無前的劍鋒,和平靜至極的宣判——

  「伽嵐君,你今日必死。」

  僅存的完好右眼不肯甘心地倒映著沈黛的面容,還有此刻也從地面趕來,手持天元劍與沈黛並肩刺來的謝無歧。

  他容色冷寂,無一絲憐憫,冷聲道:

  「下地獄贖罪去吧。」

  噗嗤——

  錐心刺骨之後,是急速的下落失重。

  耳邊風聲呼喝急促,闔上雙眼的最後一幕,是那群他此生厭惡至極的正道修士。

  他們的身影逆著光,拂曉晨光給他們鍍上一層金邊,似宮觀廟宇里泥塑金身的佛。

  高高在上,大義凜然。

  伽嵐君不屑一顧地嗤笑一聲。

  人間掙扎數十年,心機算盡,大夢一場空。

  縱有不甘,也不過,塵歸塵,土歸土。

  人間真荒唐啊。

  轟——!

  白衣落入洪水之中,被巨浪瞬間砸得粉身碎骨!

  殊死一戰的仙盟弟子們眼看著伽嵐君的身軀被巨浪砸成肉泥,皆是滿臉震撼。

  半響,才有人接二連三地出聲。

  「……死了。」

  「死了,死了,真的死了!」

  「伽嵐君死了!我們贏了!!」

  「洪水也開始往後退了,十洲不會被水淹沒了!!」

  一片語無倫次、歡欣鼓舞的慶賀聲。

  眾人發瘋似的奔走相告,搖晃著那些還愣愣沒有回神的同伴,不少人甚至喜極而泣,差點從半空摔下去。

  而沈黛接住了那顆黯然失色的雩澤珠,緊緊攥於掌心,也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死了?」

  大約是伽嵐君是在給她留下了太可怕的陰影,即便是親手握著昆吾割玉劍與謝無歧一道貫穿他心臟,眼睜睜看著伽嵐君落入洪水中,被浪流砸得血肉模糊——

  沈黛也總還覺得,只要伽嵐君還有一口氣,他還能夠捲土重來。

  「放心。」謝無歧看向九陰城城門出的蘭越,「師尊不會讓伽嵐君有任何翻盤機會的。」

  蘭越站在岸邊,浪頭打過,掀起獵獵疾風。

  他拂袖從那巨浪中抽出伽嵐君的命魂,以及他藏於靈府中的十方繪卷。

  命魂若在,還有重生機會,故蘭越不敢隨意處置,就算是就地捏碎命魂,他都擔心有人還能用什麼邪術將命魂凝聚,又將伽嵐君復活。

  而另一個十方繪卷也是棘手的東西,毀去可惜,不毀又是隱患。

  ……還是丟給重霄君煩惱吧。

  蘭越正想著,忽然聽身後傳來方應許怔然一聲呢喃:

  「……母親?」

  沈黛與謝無歧這才醒神,暗道一聲不好,立刻御劍至方應許身邊。

  果然,見到了被謝無歧捆在一方巨石上的宿璇璣。

  方才混戰之中,謝無歧恐傷及宿璇璣的屍身,又怕她趁人不備跑去見方應許,所以找了一塊巨石用牽絲萬仞線將她捆了起來。

  不料到底還是被方應許發現了。

  「這是怎麼回事——」方應許雙腿沉沉,踉蹌至宿璇璣面前,「為什麼,我母親的屍首會在這裡,為什麼她會是這個樣子……」

  雖然是個問句,但方應許心中其實已有答案。

  出現在這裡,還被謝無歧捆了起來,伽嵐君本來打算操控著宿璇璣的屍首去做什麼一目了然。

  想到前世方應許與蕭尋二人之死,謝無歧心中泛起一陣悲慟,剛想說些什麼寬慰方應許,就見沈黛向前一步,然後——

  從自己胳膊上揪下了一片鱗片。

  「用這個,可以除去伯母身上魔氣,凈化神魂。」

  沈黛此刻隨手從身上揪鱗片的動作,彷彿和千年前那個神女伊闕又重合在了一起。

  方應許愕然望著沈黛那還在流血的胳膊,蒼白的唇無聲開合,想說她傻,可望進少女認真誠摯的目光時,他又忽而鼻尖酸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謝謝你,師妹。」

  伽嵐君雖死,可他曾經造下的殺孽卻不可消除。

  大地滿目瘡痍,九陰城一半成了廢墟,許多未來得及逃跑的百姓橫死在外,方應許俯首在母親身邊的背影,一如二十年前那個目睹母親去世卻無能為力的小男孩。

  像方應許這樣,因伽嵐君而失去生命中重要之人的存在,還有很多很多。

  只是一死,實在是太過便宜他了。

  「師尊,可否將十方繪卷借我一用?」

  謝無歧忽然開口。

  沈黛與蘭越皆齊齊不解地看了過來,謝無歧笑道:

  「不是不知道如何處置伽嵐君的命魂嗎?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很適合他的下場呢。」

  他笑得明朗昭彰,然而眼尾眉梢,勾起的全都是壞心眼。

  蘭越遲疑了幾秒,還是將十方繪卷交到了謝無歧手上,他隨手接過,捲軸在他靈巧指尖翻轉,隨即眾人便見謝無歧輕輕一拋,金色捲軸在空中陡然展開——

  是伽嵐君用過的十方之術!

  謝無歧竟然也會!?

  當然,粗略偷學了一點十方之術的是歸墟君,謝無歧也只是按照前世記憶試了試。

  但大概是他天賦異稟,循著記憶中伽嵐君的模樣掐訣施術,竟真的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出現了一條通道——

  謝無歧操控著蘭越凝聚的命魂,將其投入了十方繪卷之中!

  沈黛愕然:「你!不怕他在裡面遇見了什麼翻身的機緣嗎?」

  「不會的。」

  謝無歧神態從容,勾著一抹譏笑。

  一則,這只是伽嵐君的命魂,若無外力,只等於一縷神識罷了,翻不起風浪。

  二則……

  「十方之術,本就可以固定去往一個確切的小世界,他的命魂不會到處亂跑。」

  「那你將他丟去哪個世界了?」

  聞言,謝無歧略略有些出神。

  前世雨夜的記憶回籠。

  大雨淅瀝中,剛被伽嵐君領回魔宮的歸墟君還不太熟悉魔宮的路,無意中闖入了伽嵐君的寢殿。

  這處從未有人敢闖入的寢殿里,在最隱蔽的暗室,藏了無數幅美人畫像,而這些泛著陳舊印記的畫卷,畫的全都是同一個女子。

  畫像紛亂重疊地鋪在冰冷石地上,留出一個凹陷進去的空位,像是野獸棲息的巢穴。

  會不會有人真的整晚都睡在這些畫卷之上?

  那時腦子還尚且清醒的歸墟君拓下這副畫像,拿去問魔宮中經年伺候的侍從,侍從卻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道:

  「——這是前任魔君夫人,是您的生母,殿下,不可提,在伽嵐君面前,不可提啊。」

  他的生母。

  伽嵐君的親姐姐。

  也是暗室里鋪滿了冰冷磚石,令冷心冷肺的伽嵐君夜夜宿眠在畫卷之上的女子。

  他已隱約猜到了一些違背世俗的情感,他無疑去窺探伽嵐君的愛恨情仇,他只需知道,伽嵐君非死不可就好。

  縱有多麼纏綿悱惻的往事,多催人心腸的遺憾,也不是奪走他人生命,踐踏旁人真心的理由。

  伽嵐君從前操縱人心,將他人的愛恨當做自己的踏腳石,今日也理應嘗到同樣的痛苦。

  於是謝無歧合攏十方繪卷,捧著那輕飄飄,又沉甸甸的十方繪卷道:

  「自然是他最想回去的那個世界。」

  讓他見到那個他心心念念之人,再重溫失去她的痛苦。

  一次又一次,在得到與失去之間輪迴。

  兩世殺孽,就此償還。

  ——永生不得解脫。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去北宗魔域收個尾應該就差不多可以完結啦!黛黛和小謝的甜甜都會有,師尊的故事也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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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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