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
劍鋒一往無前。
直刺入他左眼。
刺目的血色, 濃烈寂靜的黑,印刻在伽嵐君左眼中最的畫面,便是玄衣少女眼中那銳意清冽的視線。
沈——黛——
他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 幾乎要每一個音調, 每一個字眼都咬出血來。
只差一步。
和前一樣,只差一步。
兩籌謀, 他算盡一切,賭上一切,為何依然在這最關頭功虧一簣?
——「伽嵐君。」
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前那個他一手促成、費盡心機輔佐的歸墟君,與刻的玄衣少女重疊起來。
記憶中的那個歸墟君,好似在刻又從那個早已被他抹除重啟的前走出來, 提著那把屠遍修真界的劍,在茫茫大雪中朝他回眸望過來。
玄鐵面具遮住黑袍青年的有神色,他只能看到面具下那雙如深潭般黑沉的眸子。
「只差最一步, 伽嵐君, 從,便是你的天下。」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 白得刺眼, 滿地流不盡的鮮血覆蓋。
沉甸甸的雪也落在青年濃黑的衣袍上, 似要他掩埋在這一日。
站在他身的白衣青年微微蹙蹙眉,旋即淡笑:
「這屍骸遍野, 萬古英豪,鋪就的,是歸墟君的天下。」
那時的他站在仙宗之巔, 俯首看關山千重,風雪肆虐之下,埋的儘是正道修士的鮮血。
一如百年前這些修士屠盡北宗魔域的魔修時那樣, 因果循環,天道昭彰,這因果終於落在這些名門正派的修士們身上。
他半生籌謀,半生隱忍,唯有看著滿山鮮血浸入泥地里,才感到己是真正活著的!
「是嗎……」
簌簌風雪聲中,黑袍青年的聲音低啞又縹緲,尾音卻略一上揚,帶著一絲聳人的笑意,沉悶地回蕩在他胸腔。
於是伽嵐君面上的笑冷下去。
「你笑什麼。」
血染玄衣的青年仍在笑著,那笑聲扭曲狂傲,淬著聳人的惡念,帶著近乎癲狂的快意。
山巔風雪越來越急,滿山黑壓壓的魔修,著這耳畔回蕩的癲狂笑聲,無一人敢發出一絲動靜。
有人都道,他們的魔君是個瘋子。
手上沾滿正道修士的血,更沾滿己族魔修的血,好像這天底下他有親人、有朋友,有任何地方是他的歸宿,唯有殺戮才是他存在的唯一使命與目標——
這樣混沌灼烈的瘋癲,好像連他己也能一起焚燒殆盡。
忽然,笑聲突兀止住。
那滿手鮮血的魔君摘下玄鐵面具,露出那張冷白如玉雕的秀美面龐。
墨線勾勒的眼尾微微上揚,是一雙過分漂亮的桃花眸,笑起來時如春水漣漪,縱使無情也多情。
可他刻,眸中有一絲笑意。
「這就是你想要成就的,歸墟君的天下,你不擇手段,籌謀半生,就只差這最一步,對嗎?」
伽嵐君面無表情的望著對方,掌中魔氣凝聚,已是做好催動咒術的準備。
「是我們的最一步,殺修真界最的殘兵敗,你便可以君臨十洲,你也無需擔心我利用你之便會卸磨殺驢,你道,我雖能控制你,卻殺不你。」
「是嗎?」
「你手中劍是天元劍,身負魂是戰神應龍的魂,你不想死,人能殺你。」
青年冷白如玉的面上,盪開一絲古怪癲狂的笑意:
「是啊,我不想死,人能殺我——可若是,我想死呢?」
他瞳孔驟縮:「什麼?」
「我想死,這天下,也無人可攔。」
瘋子——!
滿山魔修昂首,望著晦暗天空中那道如厲鬼修羅的身影。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清歸墟君的真容,也是他們最一次見到。
下一秒,血染霜雪,眼前純白大雪,頃刻被飛濺起的鮮血淹,那柄玄鐵長劍帶著凌厲刺骨的殺意,劍氣縱橫,瞬整個山巔變成厲鬼索命的無底深淵。
伽嵐君站在原地,未動一步。
這樣的場景不是第一次發生,哪怕高明的馴獸師,也免不被己馴養的野獸反咬一口。
魔君的怒火,總需要人命來平息,他在等著謝無歧的怒火被鮮血填平。
——但很快他便發現,這一次與往常不。
「夠。」
伽嵐君眼眸凝重,望著眼前人煉獄的場景,指節發白。
「謝無歧!夠!」
掌心魔氣凝聚,結出一個繁複古老的法訣,屍山血海中的人影定住幾秒。
但不過幾秒,黑袍青年便立刻掙脫法訣的束縛,劍氣更利,殺得更快,好似不這滿山魔修屠盡,便不罷休。
伽嵐君這才察覺到事情似乎脫離他的掌控。
掐訣。
破訣。
結。
破。
魔修以殺戮增進修為,他越殺便越強,直至十萬魔修被他屠殺大半,伽嵐君才終於制住他。
「謝無歧——!」
牽魂咒張開紫色牢籠,渾身浴血、持劍向他刺來的歸墟君束縛中。
劍端離他只有一寸之遙,伽嵐君背一身冷汗。
「縱使你殺光十萬魔軍,我依然可以操控著你最的修士屠盡,還有你師兄的最一縷神魂,還有你師尊的性命——」
「你殺不我師尊,也毀不掉我師兄的神魂。」
他定定望著對方,眼中有一種平靜的瘋狂。
「伽嵐君,睜大眼睛看好,我要讓你看著,你畢生籌謀的一切在你眼前毀滅的樣子。」
牽魂咒拉扯著被施術者的神魂,若有一絲違背控術者命令,便會有神魂撕裂之痛,這痛楚是上最慘烈的刑罰,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一個念頭,便超越有能施加在肉體上的有痛苦。
可他依然彎著唇,維持著面上那令伽嵐君近乎畏懼的笑意。
他時覺得謝無歧已經瘋。
時又覺得他無比清醒。
有人能清醒地與牽魂咒抗爭這麼多年,以他應該早就失去理智,任他操控。
可刻他已牽魂咒最大程度的釋放,他卻依然用一種駭人的定力,緊握著手中那柄天元劍,還能劍鋒推進半寸,好似牽魂咒那生撕人魂魄的力量對他毫無影響。
怎麼可能毫無影響呢?
但強烈的痛苦,人一刻不停地折磨數年,也已經麻木、習慣。
伽嵐君望著那雙燃燒著熊熊烈火的深邃眼眸,彷彿已看到己觸手可及的一切,在這滔天恨意中被焚燒成灰。
哐當——
天元劍,沉沉墜地。
黑袍魔君半跪在地,方才還一人屠殺數萬魔修的他,刻口中鮮血噴涌,五臟靈脈寸寸碎裂,一身逆天修為就在伽嵐君的眼前灰飛煙滅。
「謝無歧——!怎麼回事!!!」
伽嵐君目眥欲裂,立刻欲為歸墟君療傷。
然魔氣剛輸入他體力,便似泥牛入海,他的魔核已裂成無數碎片,哪怕大羅神仙,也是回天乏術,無力挽回。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歸墟君笑得越是暢快,伽嵐君的神色越是憤怒。
「天元劍!你的主人就要死!被牽魂咒操控過的魂魄有轉來生,你要眼睜睜看著你的主人魂飛魄散嗎!!!」
落在塵土血泊里的玄鐵長劍發出嗡嗡哀鳴,無任何反應。
「這不可能,你是應龍庚辰轉,有神力護你,你怎麼可能這樣隨隨便便地死,怎麼可能——」
伽嵐君霍然抬眸。
「應龍骨,活祭陣,你道!?誰告訴你的?」
一股莫大的恐懼在刻籠罩住他。
彷彿一道閃電劈開他腦海中的迷霧,伽嵐君終於恍然大悟。
「是你師尊,是他告訴你的,還有活祭陣,這東西只有申屠止道,你離我人,你唆使他背叛我!」
他步步籌謀,以為己已算無遺策。
誰他在算計別人時,焉別人也在算計他。
歸墟君很想大笑一場。
但身上的力量在一絲絲的抽走,活祭陣啟動,樣的痛楚也會施加在他的身上。
他終於連最跪地撐起里的力氣也無,仰面躺倒在血泊中,積雪與污泥融在一起,浸透他身上衣袍,冷到骨子裡。
臟啊。
真臟啊。
污水和臟血浸到骨子裡,和那些冤死在他手中的亡魂他的靈魂拉拽著,向無邊地獄沉淪。
歸墟君看著雲端蒼穹的大雪擁抱這污濁塵,緩緩闔目前,今生無數荒唐事從他腦中一幕幕閃過——最,他卻無端想起刻遠在青檀陵一端的活祭陣。
那個身負應龍仙骨的女孩,刻大約也與他一樣,承受著這生不如死的痛楚。
這場局做到最,她是最一步棋子,也是為他殉命的無辜亡魂,許是因為膽怯,他甚至有去打她的姓名身份,任著野心勃勃的申屠止替他完成這最的殺戮。
歸墟君欠下的血債太多,他本以為己已經不會心軟,但……
他緩緩闔上雙目。
身為歸墟君這一,真是活得骯髒,死也骯髒。
雪滿山巔。
伽嵐君眼看著歸墟君在己的眼前斷氣,牽魂咒失去控制的對象,反噬的力量令他渾身吐出大口鮮血。
之,便是徹底的失控。
申屠止以為魘族勢力足夠,能輕易舉的消滅修真界最的殘兵敗。
然修真界得歸墟君死訊之,卻士氣大振,縱使統帥他們的道君江臨淵被魔族安插的內奸重傷,也拖著最一口氣帶著餘下修士拚死反擊。
魘族不善正面作戰,十萬魔軍更是早已被歸墟君己殺得七零八落。
一年時,魘族亡。
兩年時,魔修度被逼退回北宗魔域。
十洲修真界在這兩年時又有生機,各仙宗殘餘的弟子們擰成一股繩,竟然漸漸又有重建修真界的態勢。
數十年籌謀。
最……成一場空。
伽嵐君似是早已預料到這一切,他坐在北宗魔域的魔宮之中,從江臨淵手底下逃回的宋月桃帶來他們翌日便要一舉攻下北宗魔域的消息。
「月桃,這麼多年,辛苦你。」
他親手,擰斷宋月桃的脖頸。
闔上少女不敢置信的雙眸,伽嵐君起身,看著空蕩蕩的魔宮,他道頹勢已無可挽回。
於是他來到北宗魔域外的鎮魔碑前。
百年前死於修真界大戰的魔族,全都被那些正道修士埋在這裡,修建一座謂的鎮魔碑來鎮壓亡魂。
鎮魔碑橫在十洲修真界與北宗魔域之,震懾著百年來每一個蠢蠢欲動的魔修。
經年累月,泥土下的血浸出來,在大戰中留下的深坑中形成血池。
血池怨氣滔天,又引來上古凶獸盤踞以怨氣為養料,滋生出強大的魔氣,伽嵐君就是以這上古凶獸之力,修鍊成上古禁術牽魂咒,謝無歧變成歸墟君。
但實這並非他原本的計劃。
原本,謝無歧在種下牽魂咒,甚至不該有一絲己的意志,只是他的傀儡,他手中一把略鋒利的刀已。
伽嵐君站在血池前,發現從謝無歧的師尊蘭越主動沉入血池中,以肉體凡胎煉化血池煞氣開始,便已經預兆著他今日的落敗。
「蘭越,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當初,你從我手中奪走謝無歧,收他為弟子,想必也不是為今日看著他戕的。」
「魔族手中有一樣上古仙器,叫做十方繪卷,習得十方之術,可顛倒方位,逆轉乾坤,這塵,可以重新回到過去——」
血池平靜無波。
伽嵐君顧地繼續說:
「你兩個弟子,一個只余殘魂,一個身死魂滅,這個界的修真界或許還會重回生機,但枉死的冤魂也太多太多,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你的面前。」
「你我合力,這一切重來,我道你想做什麼,你也道我在想什麼,現在我們彼的籌碼都壓上賭注——重來一次,我可以改變過去,你也可以。」
「救或是滅,大家各憑本事,蘭越,你以為如何?」
寒風掠過冰冷血池。
天地一片蕭索。
一輪紅日即墜入大地,待這圓日度升起時,重振旗鼓的正道修士便會在江臨淵的帶領下踏平北宗魔域。
但這第日,終究有到來。
伽嵐君掏空己有的力量,在加上蘭越的修為,次睜開眼,已是物換星移。
時又回到過去。
他抬頭遙遙望著十洲修真界的方向,冷冷嗤笑:
「我說,各憑本事。」
以,他在施術中做手腳,雖然他與蘭越時施術,但蘭越不會記得前發生的那些事。
重來一次,他佔盡先機,絕不可能會輸。
只不過,他也付出代價,他幾乎經脈俱毀,雙腿盡廢,只能靠著秘術,用玉髓棋來儲存魔氣。
這花費他許多時,待他騰出手來,第一件事便是找到那個身負應龍仙骨,與謝無歧冥冥之中有聯繫的女孩。
前功虧一簣,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壞在這女孩身上。
以當他得沈黛拜入閬風巔門下時,伽嵐君只覺得連老天都在助他成事。
雖然他們出現在神仙塚時,毀他這一個重要據點,但他解開沈黛天生仙骨的封印,確認她與謝無歧之的羈絆,他甚至並不急著謝無歧收歸己方,只等著他與沈黛之情根深種,他便又多一處任他拿捏的軟肋。
一切原本發展得如順利。
以,當沈黛輕易收歸他集齊的幾件神武,甚至連那柄因失去主人塵封千年的靈劍也被喚醒——
他又生出一種恐懼。
是前,歸墟君身隕之前,劍指他咽喉時那股不死不休的恐懼。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脫離他的計劃的?
刺破的掌心,傳來劇痛的左眼,在生死一線時喚醒伽嵐君的神智,一股魔氣從他身上驟然湧出,沈黛一震——
不好!
刀柄還插在伽嵐君的左眼,然他卻有絲毫退卻之意,忍下剜目劇痛,側身掙開這入血肉的一劍,任沈黛他整個眼球剜下。
一時,他身卻瞬有泛著金光的捲軸瞬張開,鋪展十丈,捲起一陣幾乎能周遭一切席捲入內的颶風!
謝無歧雙眸驟縮,立刻奮力朝沈黛的方向去。
方應許也立刻飛身出,但蘭越與伽嵐君對峙之,兩股強大的力量捲起氣流實在是過於恐怖,以他們的修為被捲入中,根本有任何掙扎之力。
「黛黛!」
沈黛殺紅眼,眼中只有滿臉鮮血的伽嵐君,只怕腦中刻除奪下伽嵐君性命,已無第種想法。
謝無歧雙手被捆,奮力掙扎到沈黛身邊,怎麼喊也分去她一絲餘光,眼看方應許也要衝上來送人頭,謝無歧咬咬牙,竟是在方應許即靠近時一腳踹在他胸前。
一臉震驚的方應許被借力踹回蘭越身邊。
「你——」
「送什麼死!去幫師尊!」
謝無歧沉聲大喊。
前面的沈黛已度要觸及伽嵐君的心臟,然離他只有一丈距離時,伽嵐君胸中迸發刺目光芒,擋住沈黛的劍——
沈黛眸光一沉,極不甘心地咬緊牙。
是雩澤珠!
最初的劇痛減退幾分,半張臉布滿鮮血的伽嵐君緩緩抬頭。
五件神武皆歸主,好在還有一顆雩澤珠,在沈黛出現之前,他已與雩澤珠定下契約,歸他用。
就算沈黛才是的主人,刻也不能從他手中奪走這可藏有深厚神力的雩澤珠。
但伽嵐君依然為沈黛就是神女伊闕轉的事實震驚:
「……你竟然是……」
難怪。
難怪她會有應龍仙骨。
想不到他費力奪來的四件神武,包括那柄靈劍,都成給她做嫁衣!
待這五件神武徹底與她融合,加上一個蘭越,局面必定瞬逆轉——
不能留她。
可,也不能殺她。
殺不得,留不得。
伽嵐君眸色幽深,當機立斷,瞬雩澤珠的力量發揮到最強——!
與伽嵐君對峙的蘭越立刻抽手,以身體擋住伽嵐君一擊,要沈黛與謝無歧兩人奪回!
然沈黛卻在最一刻回頭對蘭越道:
「他不會殺我們!師尊別上當!救人!」
蘭越猛然頓住。
伽嵐君唇邊剛剛浮起的笑意在刻凝固。
沈黛與謝無歧人的身影,與神女伊闕的五件神武一起被十方繪卷吞的時,蘭越和方應許見身傳來的駭人聲響——
九陰城中,傳來百姓們驚惶逃跑的慘叫聲!
「洪水來!!洪水來!!!」
循聲看去,是令人幾乎膽寒的一幕——
鐘山燭龍江的方向,升起百丈高的水牆,正以一股可怕的威壓朝九陰城滅頂來。
更恐怖的是——
九陰城是位於十洲修真界地勢最高處,若九陰城失守……
整個十洲,便會徹底被洪水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