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要走了
“也許是那些梅花衛,但小心一點總無大錯。”燭火翕動,照亮她半張秀麗麵孔,“還有,沅公主若是醒了,記得叫我。”
??窗外風雪已停,偶有幾簇雪團滾落。
??烏玡猛地睜眼,一個人影疾速從窗邊閃過。
??果然來了。
??她閉眼,不動聲色地聽著周遭的動向,那人似乎在回廊逡巡了一陣,一無所獲,沒多久又離開了。那人輕功很好,掠出很遠都隻在房梁亭台輕點,如果不是自幼懂武,她也難以辨別這些細微聲響。
??這人走後,烏玡重新睜開眼,無聲地盯著漆黑一片的房頂。玄禎十四年冬月了,轉眼間已經過去十一年,她如今十七歲了,再過些時日,約定的日子就到了。
??正沉思間,房門吱呀一聲,庭外雪光照著屋內亮了不少。
??“沅公主?”烏玡剛支起上半身,薑妃忽然走進摟住她的脖子,淚水啪嗒落下。
??“牙兒,”她沒有再叫她明玉,而是叫了這個不為人知的小名,“我對不起你。”
??烏玡身體一鬆,輕輕拍著她的背,“沅公主,我要走了。”
??薑沅猛地鬆開她,“你是要……”
??“我要出宮了,”烏玡望著門外白雪銀光,眼神愈發堅定,“玄禎十四年末了,再過月餘就是除夕,是時候出去了。”
??薑沅望著她,她點點頭,畢竟從國難後,她在宮裏陪自己也近十年了。這十年她們受的夠多了,若是這時候出去倒也無妨,隻是……
??“牙兒,你若是真要出去,我是答應的,隻是你出去了……究竟要作甚?”她隱隱覺得烏玡要求出宮,並沒有這麽簡單。
??烏玡轉過頭笑了,淺淺一笑暈出兩個梨渦,眼裏是春風化雪的暖意。
??“您忘了嗎?”她輕輕反問,“冬月二十,睿公子就十六了。”
??薑沅難以置信地捂住嘴。
??南齊不同於北周,舉國重文,北周稱皇子為殿下,而南齊更傾向於稱為公子,有匪公子,如珪如璠,正是希望這些南齊皇子們有著美玉一般的德行。而烏玡口中的睿公子不是別人,正是南齊後主幼子,她的親弟,薑睿。
??“你…你是說……”那張清麗的臉上,悲傷驚愕喜悅數種情緒同時交織。
??烏玡點頭,近乎篤定:“我是說睿公子還活著,我此行出宮就是為了接他回來。”
??薑沅突然捂住眼,眼淚啪嗒啪嗒地從指縫間落下。
??“你說的是真的嗎?阿睿真的還活著?”薑沅緊緊攀住她的肩膀,生怕剛才所聞是自己的一場空夢。
??烏玡輕笑,將薑妃的手輕輕鬆開,“是真的,睿公子活得很好,隻是現在在滄江以北,我們需要渡江過去接他回來。”
??“可是,”薑沅擦了擦眼淚又問,“那年我明明看見……”
??太康城被攻破那年,國君被殺,國後從城樓一躍而下,以身殉國。而薑氏一族所有的男子幾乎全被屠戮,她也不過因為是女兒身才得以苟活,薑睿那時不過三歲,究竟是如何逃過此劫的?
??“說來話長,”她替薑妃攏了攏重錦披風,“您還記得竟寧學宮嗎?”
??“竟寧葉家?那可是我們南齊的國府。當年整個南齊境內的讀書人都以去竟寧學宮求學為榮。”
??烏玡點點頭,“當年葉家的老爺為了救出睿公子耗費了幾乎所有的心血,就連我也是承蒙他老人家大恩,隻是玄禎八年葉老爺就西去了,我未能前去送上一程。”
??憶及往事,兩人皆是沉默。畢竟從屍山血海中活下來,都是僥幸。死者已矣,可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想著以前為數不多的安樂日子,繼續走下去。
??“那你打算如何行事?”薑沅問。
??烏玡搖搖頭,“我隻是放心不下您,您如此謹小慎微都難免遭旁人毒手,若是我離開了……”
??“我不要緊的!”薑妃幾乎脫口而出,“牙兒,你隻管去做,我……”
??“要緊的,”烏玡打斷她,那張如拂柳春風的眼裏除了暖意,更多的是堅定,“沅公主,要緊的,我們不要死別生離,我想讓你們家人團聚。”
??聽見這番話,薑沅幾乎落淚。是啊,人世悲幾載,若能家人團聚,別無所求。
??“你要我怎麽做?”薑沅深吸一口氣。
??烏玡低聲道:“隻是苦了您要去桐華庵裏過些時日了。”
??桐華庵在皇宮靠園林一角,離主宮極遠,過去一直都是老宮女和前代妃嬪居住之所。雖然有些簡陋,但好在清淨,一來不用在孟婕妤等人眼前晃悠,惹人報複,二來離開淡出眾人視線,以後若是接她出宮,或許更為方便。
??“好,”薑妃毫不猶豫一口應下,“隻是你入宮十年,卻還沒到被強令出宮的年紀,若是貿然出去恐怕會惹出事端。”
??她說得沒錯,烏玡入宮近十年,而今也不滿二十。低階宮女到了二十五歲自然會被強製勒令出宮,她自然不會在此白白蹉跎七年之久。
??“這個您不必擔心,”烏玡抿嘴笑道,“您隻需向太後稟明,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兩人談至後夜,見烏玡傷重,又實有倦容,薑妃才獨自離去。隻是烏玡沒想到,第二日清晨,薑妃便借著每日辰時的請早,向太後請辭了。
??霎時間,宮中傳得沸沸揚揚。薑妃表明自己德行淺薄,自進宮以來既未替陛下和太後分憂,也沒有處理好妃嬪之間的關係。同為後宮姊妹,竟生齟齬,實在是忝列妃位。再加之身體有恙,年歲二十有餘,竟未能替蕭氏皇族開枝散葉,實在是無顏在此。故而請辭入桐華庵,為聖上和太後及天下百姓祈福,也算是功德一件。
??宮人們聽罷自然知道是假,畢竟孟婕妤的跋扈囂張,這是人盡皆知,所有人都猜想,隻怕是孟婕妤逼迫,薑妃性柔,無奈之下隻得出此下策。
??即便一聽便知真假的話,太後幾番斟酌,依舊是恩準了。無他,隻因陛下對薑妃聖寵過濃,就算她對孟婕妤再不喜,這北周上國母儀天下的位置,也不會讓一個南齊的亡國公主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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