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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8章 他真的要回家了

  盛夏時分,大周豫州城一處荒僻的園子外緩緩走來一個青衣少年,正是連著趕了幾個月的路,從漠北到京城,再到更南邊的豫州。

  隨著他在大周境內走的越來越遠,他的臉色也越是凝重萬分。

  他親自來大周調查當年父親和母親的那些事情,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齣子荒誕劇。

  母親是豫州造反的女賊首,父親是剿匪的卧底,竟是機緣巧合生下了他。

  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此後的人生也如這一出出的荒誕戲一樣,過得痛不欲生。

  只是那些終究是傳言,他實在是不信自己的生母竟是那樣不堪的一個人。

  他找到了這一處廢棄的園子,園子就修在了豫州河邊,之前看起來是一處規模很大的莊園。

  如今已經塌掉了半邊,另半邊被尋常百姓佔據后蓋了房子。

  塌掉的這邊,實在是破敗的厲害,都沒有辦法重新修建。

  園子里雜草叢生,只有最裡面的一座小木屋看起來還住著人,一陣陣冒著炊煙。

  門口坐著一個老嫗,臉上的皺紋溝壑縱橫,正靠在牆壁上曬著太陽,百無聊賴的看著荒草里來回竄動的小螞蟻。

  老嫗是十幾年前伺候過江淮生母王月如的陳嬤嬤,當初王月如懷孕生產都是張嬤嬤照顧。

  再後來王月如和兄長王天寶被江余年設局抓獲押送到了京城,江淮被留在陳嬤嬤的身邊照顧。

  一直到江余年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追到了豫州這一處園子,才將自己的兒子一併帶走,此後便是交給了李嬤嬤照顧。

  說起來江淮當初從陳嬤嬤手中被帶走的時候,也就是一歲多一點,此時時光荏苒,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已經全然是個陌生人了。

  江淮躬身同陳嬤嬤行禮后道:「嬤嬤,您知道我是誰嗎?」

  陳嬤嬤渾濁的眼睛緩緩抬起看向面前的少年,緩緩搖了搖頭,神情也有幾分渙散,顯然歲數大了,這幾年過得不好,也記不得人了。

  陳嬤嬤的記憶時斷時續,看向了四周的荒草,喃喃自語道:「這個地方死過人,死過太多的人,不信我帶著你去瞧!」

  「沒有人敢來這裡,來這裡的都是討債的鬼!嘿嘿!」

  江淮的眉頭狠狠蹙了起來,不知道這個老太太到底在說什麼,可他好不容易查出來當年自己母親身邊服侍的人,多多少少也要知道些什麼。

  「我母親當年是不是個惡人?」江淮聲音微微發抖。

  陳嬤嬤還是自顧自的看著地上,估計好久沒有人和她說過話了,她緩緩扶著拐杖站了起來。

  一步步挪進了屋子裡,江淮忙跟了進去,剛走進屋子裡,登時被一股子嗆鼻的霉味,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惡臭味熏得差點兒吐出來。

  這一座屋子根本就不能稱其為房子,就像是臨時搭建的一個奇怪的入口,頂子都塌了半邊,不曉得這個老人在這裡怎麼住得下來。

  其實想想也能明白,當初跟著王月如造反的都是些窮苦人,本就無家無門。

  後來王月如作為叛黨黨首被抓,她能躲在這裡活著就很不錯了,自然也不敢去別處尋活兒計,靠著乞討為生撐到了現在。

  屋子裡什麼都沒有,一堆發霉的柴草,一隻乞討用的破碗。

  江余年當初抱走江淮的時候留了一些銀子,陳嬤嬤也不知道是怎麼花銷的,如今更是窮的叮噹響,一分銀子也沒有了。

  陳嬤嬤的記憶時好時壞,糊裡糊塗的突然將自己那堆當床用的草堆也挪開了,竟是露出了一扇向下的暗門。

  江淮一愣,忙疾步走了過去打開了暗門,下面竟是一間布滿灰塵的密室。

  陳嬤嬤似乎又想不起來了,低聲喃喃道:「主子,您就行行好給孩子吃口奶吧!」

  「主子,不要再殺人了,您都殺了那麼多人了!」

  她將江淮當成了王月如,啰嗦著過去無數次啰嗦過的話。

  江淮忙走進了地下密室,空間竟是很大,裡面擺著一些女子用的物品,還有一個搖籃,想當年王月如躲避官兵追捕,就是在這裡生下了他。

  江淮的手緩緩撫摸過那張小搖籃,一時間竟是恍惚,突然發現搖籃對面還有一個暗門。

  他忙上前推了推,一時半會兒推不開,隨後一腳踹開了門,一陣塵土飛揚,方才那股子惡臭竟是從裡面傳了出來。

  江淮頓時愣在了門口,不可思議的看向了裡間,居然是一個囚牢,囚牢都是做成了一個一個的籠子。

  這樣的籠子讓他頓時想起來慕風雲曾經和他說過的事情,他的生母瘋狂的愛慕著慕修寒,不想被慕修寒逃了。

  更是性子惡劣到了極點,抓住好看的少年就關在籠子里養著,不從了她的話便是一直困死在籠子里。

  江淮的一顆心狂跳了起來,塵封了快二十年的惡毒陡然暴露在面前,他無所適從。

  他緩緩抬起腳一步步走了進去,一共有七八隻籠子,每隻籠子里都有一具骸骨,外面的衣服已經風化,可還看得出來當初這些少年都是鮮衣蔥蘢的年歲。

  瞧著骨骼,有的年齡甚至比他現在的歲數還要小,江淮的手狠狠攥成了拳。

  噁心!一種從未有過的噁心感覺升騰而起!

  他轉身衝出了這間密室,衝出了屋子,來到了外面,重新沐浴在陽光中的時候,才稍稍感覺好了一些。

  隨後江淮忍著噁心再次走進了密室,將當初自己睡過的那個小搖籃拿了出來,這大概是他對母親唯一的一個紀念了。

  她給了他生命,卻也將世界上所有的惡毒,孤僻,黑暗,無助,荒誕……全部打包贈送給了他。

  江淮提著籃子站在了園子外面,隨後將陳嬤嬤也一併扶著走了出來,瞬間在這裡放了一把火。

  火勢燒得很旺,幸虧中間隔著一條河,也沒有燒到河對岸的百姓那裡。

  可還是引來了很大的動靜兒,人們都紛紛議論,這一處鬼宅什麼時候著火了呢?

  據說這裡常年陰森森的,只住著一個老乞丐,半夜還會咿咿呀呀的唱歌,也有人說這裡不幹凈,沒有人敢來。

  如今竟是被人一把火給點著燒了,一時間眾說風雲,反倒是更沒有人敢過去看個究竟了。

  江淮花了銀子請了一個老實本分的婦人照顧陳嬤嬤,還給陳嬤嬤另外賃一間屋子住,陳嬤嬤現在也該過人過的生活了。

  他提著籃子,低著頭也不騎馬,就那麼不停地沿著河邊走,走到幾乎走不動為止。

  從初晨到日暮,狠狠倒在了濕漉漉的泥地里。

  一個身影擋住了照射在他臉上的夕陽,江淮死了一般看著面前的中年男人。

  這個人他認識就是跟了他一路,讓他不停看到過去的那個人,慕修寒!

  他的娘親痴戀過他,也為了他發瘋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江淮突然大笑了出來,笑到最後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嘔吐了出來,噁心的感覺才稍稍緩解了幾分。

  其實在京城他還知道了一個秘密,原來娘親是被父親設局抓到了京城,又因為得知他的存在,父親終究不忍心娘被一刀刀凌遲,竟是親手結果了她的性命。

  是的,就是這麼殘酷,原來他就是這麼個怪胎!本不該存在的怪胎!

  如今所有的真相都已經全部展現在他的面前,這份兒沉重他卻有些承受不住。

  慕修寒嘆了口氣,彎腰拍了拍少年有些消瘦的肩頭,低聲道:「江淮,你相信這世界上有因果嗎?」

  「種的什麼因,結得什麼果。」

  「若是種下善因結的就是善果,你和你父母不一樣,你是你,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江淮,不是別人,只是你江淮!」

  「走吧,叔帶你去喝酒!」

  江淮竟是將慕修寒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抓著慕修寒伸出來的胳膊,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

  慕修寒騎著馬帶著他來到了一條小巷,巷子幽深又逼仄,最裡面支著一個麵攤兒。

  賣面的人是個瘸子,已經蒼老了太多,將麵攤兒從京城開到了豫州。

  當年瘸子,慕修寒還有江余年,他們三個好兄弟經常在麵攤兒上吃一碗面,切二斤牛肉,暢飲一番。

  這是只有他們三個人的秘密基地,如今瘸子還在,慕修寒也在,而江余年卻不在了。

  看到慕修寒帶來一個少年,瘸子登時驚了一跳,他從未帶過別人來這裡的,即便是他心愛的妻子都不知道這個地方。

  「寒哥?這是……」

  「江淮,」慕修寒頓了頓笑道:「小江的兒子!」

  瘸子頓時紅了眼眶,給慕修寒和江淮撈了面,切了牛肉,三罈子燒刀子。

  那一夜江淮第一次酩酊大醉,竟是和兩個大叔一起喝醉的,夢中再沒有了娘和爹模糊的影子,全部是漠北孛丁和巴特他們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想家了。

  想的是另一個家。

  不,他現在只有一個家了。

  入秋前,他要回家,他真的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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