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公羊氏之儒
雖然沒能徹底化解荊天明身上的封眠咒印但能暫時封印住易中行也算是達到了目的。對於曉夢的幫助一再表示感謝。
曉夢無欲無求她八歲閉關一晃就是十年幾乎未見過生人。既然對蓋聶好奇便直接提出論道。
易中行欣然應允。
其實相比於早已化入生活的儒家學說,易中行對《莊子》其實頗有研究。別忘了,他穿越的契機便是“莊周夢蝶”。
恰好莊周作為道家大賢與天宗也是極有淵源。莊周曾在天宗觀秋驪劍大受啟發,作名篇《逍遙遊》。
兩人就莊周的處世哲學、遊世思想交流看法,其與天宗“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的處世觀點極為相似。
這兩人的交談聽得荊天明是昏昏欲睡,倒是作陪的天宗長老極有興致。就在荊天明想要央求易中行離開天宗之時,突然有弟子來報,秦國丞相李斯求見。
“李斯?”易中行微微一愣,“蓋聶不便與這位秦國丞相相見,我這便帶天明先行下山。”
曉夢揚手拒絕:“李斯護衛就在山下,蓋聶先生就這樣下山反倒露了行藏,便先在我天宗盤桓幾日,不與李斯碰麵就可以了。”
易中行便與荊天明在天宗弟子的帶領下入住天宗客房。
每天清晨,天宗弟子會到絕崖之上迎著朝霞練功,所謂“天地之精,散而為霧。餌其英華,形可以駐”。
能見到有弟子周身有霧氣蒸騰,形如氣流,灌入耳鼻,如同餐風飲露,十分神奇。
“好厲害~!”荊天明驚歎道。
“這是道家天宗的萬川秋水心法,能在周身控製氣流對敵。”易中行同樣十分讚賞,“天宗收弟子首重天資稟賦,果然不凡!”
“噢~~~”荊天明一臉羨慕地看著絕崖上打坐的天宗弟子。
易中行好笑地搖頭:“我教你的鬼穀派吐納之術、名劍八式心法亦不差。”縱然比不上天地失色,卻不會弱於萬川秋水,“還有驚天十八劍,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當然沒忘!”荊天明抽出青銅短劍。
“開始練劍吧。”
同樣在這絕崖之上,易中行開始認真教導荊天明習練驚天十八劍。
兩日後李斯離開,曉夢沒有透露她與李斯談了些什麽,易中行也沒有問。
李斯與護衛離開後,易中行帶荊天明返回藏兵穀。
這段時日,易中行一邊加強自己在藏兵穀的存在感,一邊頻繁與李左車、公羊平討論天下大勢,同時教導荊天明武功。
限於易中行本人的身份地位與穿越至秦時明月世界的目的,他始終拿不定主意,日後究竟是擇一明主跟隨,搶先投資劉季,還是蟄伏自立,以待天時。李左車感受到了易中行的猶豫,對此卻也一言不發。
一個組織若是沒有一個明確的遠景目標,就談不上凝聚力。
“與世同移……”易中行權衡再三,仍然難定,“既然難以決定,便先去見一見這位劉季!”
秦時明月世界中的劉季,乃是農家神農堂的重要成員,與堂主朱家兄弟相稱。而前文有提過,朱家此人,直到漢代仍然活得好好的,是被史記收錄的豪俠人物。秦時明月世界裏的朱家卻是號稱“三心二意”、“千人千麵”,消息極為靈通,是農家的台麵人物。
因此這個劉季與正史中的決然不同,看似胸無大誌,實則深藏不露。
但就在易中行準備啟程前往神農堂時,一個意外的消息讓他轉移了目標。
大秦龍虎騎兵、安西鎮軍等強軍紛紛調動,目標直指桑海,而公輸翼也通過公輸家的渠道得到了完工的蜃樓將開赴桑海的消息。若非如此,易中行差點兒以為嬴政要對儒家出手了。
“節哀。”
公輸翼與公輸家聯絡,自然得到了公輸仇在機關城中一去不返的消息,公輸家群龍無首,不少長輩都在請求公輸翼回歸。
“本以為縱然與虎謀皮,爺爺一時也不會有什麽危險,沒想到卻折在了機關城的墨家禁地。”公輸翼傷感道。
“墨家禁地……”一般而言,像這種禁地不僅是危險的代名詞,同時也是極大的機遇,公輸仇會陷在其中,大概是因為他並非主角吧。“藏兵穀一切都已走上正軌,你若要重返公輸家,也不無不可。”
“我明白,我會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回到公輸家的。”盡管仍舊稚嫩,這幾年獨當一麵的公輸翼成熟了許多。
易中行命鸚歌前去打探,又聯係了蓑衣客,這才知道不僅僅是秦國幾大強軍被派往桑海,就連公子扶蘇也到了桑海,並且還在路途中受到了襲擊。
這簡直是個笑話,堂堂秦國大公子,居然會被山中野盜剪徑。縱然他是秘密前往桑海,所帶護衛不多,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因為扶蘇受傷,李斯被緊急派往桑海。與他一起的還有他邀請的幾位高人,其中就包括天宗曉夢大師。或許,桑海會是下一個事件頻發之地。
“公羊先生,有興趣往儒家小聖賢莊一行嗎?”易中行本人並不適合出現在明麵上,但若是公羊平,則可以光明正大地前往儒家打探消息。
“固所願,不敢請耳。”
桑海,小聖賢莊門前,儒家三位當家,伏念、顏路、張良全都在門前守候。迎接來自大秦的客人。
名家繼承人,詭辯之道的天才公孫玲瓏;
楚國大賢,說出“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之預言的南公先生;
當然還有大秦護國法師,陰陽家星魂。
李斯這次可算是來者不善。
小聖賢莊開正門,兩道,迎大夫之禮。
廳堂之內,公羊平跪坐於儒家前列,他身邊,易容成公羊平子侄的易中行化名“公羊易”,也在場中。至於吵著要跟來的荊天明,則歸入儒家弟子之列。
“小女子公孫玲瓏,久聞齊魯之地多名士,能言善辯。桑海小聖賢莊,更是其中翹楚。”被荊天明戲稱為“胖大媽”的公孫玲瓏首先出列,發出挑戰,“小女子不遠千裏,到此討教辯合之術,還望不吝賜教。”
儒家大當家伏念先生還未發言,客位上的李斯便首先道:“在座各位都是飽學之士,在小聖賢莊內探討學問,很合時宜。”
公孫玲瓏早已準備好了辯題,儒家弟子接連上場,卻被公孫玲瓏以“鳥之樂”、“生死之界限”、“白馬非馬”等立論擊敗。儒家連輸七場,顏麵掃地。
“儒家仍有擅長辯合之術的弟子在場。”麵對公孫玲瓏的挑釁,儒家三當家張良忽然開口,“不知哪位公羊先生願意一展才學?”
公羊平與公羊易對視一眼,公羊易這個身份畢竟是假的,不能過多地留下痕跡。
公羊平點點頭,起身行禮:“在下公羊平,儒家無名小卒,願向公孫先生討教。”
“驚聞儒家七脈之外,再起公羊氏之儒,實感欣慰。”李斯說道,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公羊平,“想必我那故人也是十分歡喜吧。”
“卻不知丞相所言的故人是?”伏念順著李斯的話問道。
“正是荀卿!”
荀卿,正是荀子荀況,桑海儒家“齊魯三傑”的師叔,儒家輩分最高的長者高人。
李斯與韓非曾一同師從荀子,可惜李斯投奔秦國,與一心壯大韓國的韓非立場對立,後來韓非離奇死於秦國監牢,似乎也有李斯的手段在其中。因此荀子不再認李斯這個弟子,所以此刻,李斯也隻能說是一位“故人”了。
“說笑了,公羊先生乃是子夏先生的再傳弟子,又怎會是無名小卒呢?”公孫玲瓏恭維道。
公羊平坦然受了公孫玲瓏的討好,今日本就是公羊氏之儒走上前台的時刻。若能擊敗公孫玲瓏,挽回人家顏麵,公羊儒與儒家七脈的摩擦自然也就消弭了。
“請出題。”公羊平伸手。
公孫玲瓏咯咯笑著:“那就仍以白馬非馬為論。”
公孫玲瓏的確善辯,鳥之樂、生死之界限、白馬非馬都是名家非常著名的立論典故。前者有《莊子·秋水》記載的“子非魚”之說,後者更是直接出自名家《公孫龍子》,公孫玲瓏甚至能利用儒家自己的典籍“楚人非人”來佐證自己。
但說到底,她隻是在玩弄名詞概念,窮扣字眼,謂之“詭辯”,毫無境界可言,與惠施子、公孫龍子這樣的名家大賢相差不可以道理記。名家之敗落,一覽無遺。
但是很可惜,這些東西在後世已經被研究得十分透徹,“子非魚”更是中學生都能理清。一聽到就應該反應過來,不會落入語言陷阱。不能認為子慕、子遊、子聰這些儒家弟子居然連公孫玲瓏的立論出自哪裏都搞不清楚就覺得他們很廢柴,這大部分是時代的鍋。
像嬴政那般身在鹹陽,卻能讀到韓國九公子韓非的最新著作的,畢竟是極少數。交通通信不便,書寫依靠竹簡,而且七國文字各不相同,使得閱讀其他門派的典籍變得極其困難。子慕這些後輩弟子又不具備外出遊學的條件,見識自然短淺。
公羊平若非得到易中行的支持,也不會比這些普通儒家弟子強太多。
因此在來自信息大爆炸時代的穿越者易中行看來,公孫玲瓏的辯合之法甚至隻能以“幼稚”二字來形容。
果然在公羊平看似四平八穩,其實直擊核心,闡述事物的特殊性與共性,這是從哲學思辨的角度來解釋“白馬非馬”。
當然公羊平說的這一通大家聽得不是太懂。
南公這時終於從酣睡中醒來,疑惑道:“這也是出自公羊氏之儒的典籍?”
“然也,此所謂《矛盾論》。”公羊平拿出一方竹簡,“這樣說大家可能不太懂,那我換一種說法,就以詭辯之道闡述吧。”
“公孫龍騎白馬過關,關吏言:人可,馬不可。由是公孫龍留下了‘白馬非馬’的詭辯論。”公羊平娓娓道來。
“正是!”公孫玲瓏微笑,“家祖因此名聞諸國。”
公羊平胸有成竹,慨然道:“白馬、黑馬俱為馬,公孫龍騎白馬是騎馬,騎黑馬,亦是騎馬……因此,白馬是馬!”
“哦?”公孫玲瓏微凜。
詭辯之術的缺陷就在於此。因為是詭辯,所以必有漏洞可被對手借用。白馬非馬如此,子非魚同樣如此,很容易造成無止境的循環辯論。
“人者,所以命形也;公孫龍者,所以命名也。命名者,非命形也,故曰……”公羊平嘲諷地看了一眼公孫玲瓏,“公孫龍,非人也!”
“你!”公孫玲瓏大怒,居然當著她的麵,辱罵她的先祖。
“既然非人,公孫龍當然不能過關。”公羊平淡然地將最後的話語說完,“公孫先生,我們隻是在辯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