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阿楊回家後打爛了一個木樁才從緊張激動的心情中緩和過來。雖然他很想知道林姑娘收到發釵後是何反應,但扒拉人閨房這種行為是個正經少俠能幹的事兒嗎!?
??阿楊去的時辰實在太早,連街上都還隻有三三兩兩賣早餐的小攤正在收拾做準備,更別說今日林海還在休臘八的假,整個林府醒著的人一個巴掌都能數過來。
??他總不能一直在屋頂上埋伏著觀察,等林姑娘起床。這種行為連他自己都想衝到開封府對包大人自首:“火速抓我。”
??林姑娘會發現嗎?
??林姑娘會喜歡嗎?
??林姑娘會知道是我送的嗎?
??林姑娘知道……送金釵的含義嗎?
??阿楊一會兒心裏七上八下坐立難安,一會兒又想起黛玉昨夜的樣子,心中安定,仿佛有恃無恐。
??兩種心情在他心裏反複,他一時收不住,出拳帶上了內力,已經被摧殘得沒了形狀的木樁徹底被打爆了。
??阿楊心虛地收回手。
??自他十三歲之後,無論師父怎麽逗他,收不住力這種事情都沒有再發生過了。
??等等、師父!
??阿楊可還記得,昨天把他灌醉的酒是哪兒來的。
??甚至這酒還是他從大沙漠回來的路上借著商隊才為師父尋到的好酒,入口帶著果香,而後又有堅果的香氣,不像烈酒那麽辣,但是酒勁卻絲毫不輸烈酒。
??阿楊去師父院子裏看了一圈,確認了他昨夜果然沒有回來,皺了皺眉。雖然知道他這麽大的人總不至於丟了,但還是有些擔心,甚至連昨夜被師父坑了的無能狂怒都減弱了些。
??阿楊沒來得及出門找熟人問問情況,就有人來敲門。
??“楊大俠,顧先生可是您的師父?他現在在開封府,包大人讓您去一趟。”
??來傳話的人是蛇王以前的手下,後來蛇王被東廠收編,他手下的人也被安排了正經營生,做著傳話遞件送外賣的活計,也成了東廠手上的一張好牌。
??阿楊從公孫大娘手下救下蛇王,蛇王又給了他們一個好的未來,這些人想事情還是江湖路子,總想著要報阿楊救了他們老大的恩情。
??阿楊無奈地睜著死魚眼,這些人以前對蛇王說不上多衷心,現在蛇王讓他們能過上正經日子了,就一個個成了赤膽忠心的下屬,甚至還能因為他對蛇王的恩情為他上高山下火海。
??“可要我去叫些兄弟,把您師父劫出來……我打聽過了,今日白五爺不當值。”那人壓低了聲音,在阿楊家大門口為阿楊小聲謀劃。
??“啊這……沒事,應該什麽大事,許是出了什麽意外……沒事的。”阿楊委婉拒絕了那人的好意,“多謝你傳話了!”
??“那我回去送東西了,楊大俠您若有用的上的地方,隨時吩咐我們兄弟!”
??阿楊本打算去悄悄看一眼黛玉起床了沒,有沒有發現他的禮物,這下不得不先去給師父收拾爛攤子。
??他不會昨晚當街裸/奔被捉了吧?
??還是喝多了走錯家門,甚至闖了哪個小娘子小寡婦的門被報案抓了?
??他總不至於在外麵誤闖什麽現場被當做嫌疑人了吧!?
??阿楊實在想不出什麽能讓師父能做什麽會被開封府帶走的事情,甚至還要他去一趟。這是讓他去領人?還是讓他陳詞?
??喂喂喂,該不會……師父真的被卷進什麽奇怪的蝦仁事件了吧?
??想著應該沒機會遇見林姑娘,阿楊把身上那一身讓人看上去格外風度翩翩的新衣換下,換了身方便活動的衣裳,徑直往開封府去了。
??說不擔心是不可能,但師父這人無論做什麽都有種遊刃有餘的底氣在,阿楊倒也不至於太擔心。隻是阿楊被這事拖著,一時不能從黛玉那裏得知答案,這才心中急躁。
??白玉堂今天不當值,因著家裏堆了不少賬本,他也沒有來陪展昭巡街,阿楊隻能自己去開封府按著程序求見。
??但是……
??正經程序是要登記籍貫姓名的,阿楊遮遮掩掩放下筆,試探地看了負責登記隔離的小吏一眼,見他沒有對自己在冊子上留的是字而不是名而提出異議,這才鬆了口氣。
??“楊大俠,顧先生在裏頭屋裏,可需得我叫人帶路?”開封府的人對阿楊好感度不低,語氣嫻熟。
??“無事,我自去吧。”
??阿楊進去前,一個學生打扮的年輕人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阿楊急著去看看師父犯了什麽事才被扣下,隻匆匆撇了一眼就走了。年輕人泰然自若,好似不是來開封府領人的,從容不迫一筆一劃登記下自己的籍貫與名字。
??“啊,原來是呂相家的郎君,早知便讓楊大俠等等您,讓你們一道進去了。”
??“無事,家父他……”
??“哦,公孫大人不讓說,道是你們進去便知道了。”
??阿楊進去的時候,他師父正爬在桌上,臉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百無聊賴地寫著什麽,倒是一邊的呂相,坐得端正,同樣在奮筆疾書,滿臉苦大仇深。
??這像是學子被先生罰寫檢討一樣的氣氛是怎麽回事。
??屋裏的氣氛太過微妙,阿楊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才比較合適。
??“父親。”
??阿楊猶豫間,之前跟在他後麵登記的男子已經走到他身側,對屋裏的人喚了一聲,屋裏埋頭奮筆的呂相動作頓了頓,看了看來人,微微鬆了口氣,又當沒聽見低下了頭,臉上帶上了顯而易見的窘迫。
??倒是師父,嬉皮笑臉衝阿楊揮了揮手,問:“為師的字你仿得如何?”
??眼中還帶著顯而易見的期望。
??阿楊走到他身側,看他正寫著的東西——儼然是封檢討。
??“……自己寫。”阿楊現在隻想離開,去林府找林姑娘。
??就這破事耽誤我事情?
??顧修竹有了表示,呂簡夷也不能再當沒發現門口的人,抬頭對兒子應了一聲:“公著。”
??呂公著進屋,在父親身邊端端正正坐好,瞄了一眼父親在寫的檢討,眉毛微挑,而後又恢複了那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的淡然平靜。
??明明對方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但不知為什麽,阿楊詭異地從他身上看出了慎修雙手合十說著:“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時的樣子。
??呂簡夷尷尬中帶著茫然,甚至還沒有捋清楚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昨日他喝多了被送回去,本來就沒有清醒,晚上又被招出來,兩個闊別二十餘年的舊友,在喝多了的情況下看見了少年時兩個人時常偷偷翻越的院牆……然後被過去教導他們的學長,現在開封書院的院長文宣公抓了個正著。
??他,當朝呂相,堂堂申國公,酒後翻開封書院的牆,被當場抓獲,甚至被送到開封府讓人盯著寫檢討,還要家中小輩來領人……
??臉丟大發了。
??索性來的是三子呂公著,這孩子自幼穩重,不會出去多言。
??呂相麵皮抽動,與兒子相顧無言。
??尷尬吃掉了父子倆的舌頭。
??呂公著:好麻煩……
??呂公著一邊應付父親,好讓他安心,一邊偷偷神遊,已經想回家了。
??阿楊:好麻煩……
??阿楊的思維與身邊的人同步,他急著去林府確認黛玉有沒有發現他放的木盒。
??兩個年輕人不經意間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神裏讀到了同樣的意思。
??呂公著忽然捂著肚子麵露痛苦,阿楊連忙衝上去扶他,拋下一句:“呂弟好像有些不適我帶他去看看大夫你們別擔心。”便架著人往外衝。
??出了房門過了拐角,阿楊把人往地上一放,兩個人默契地向對方比了個拇指。
??二人正準備離開,便有人出聲叫住他們。
??來人一身簡單的裝束,卻連皺紋都透著正經的老古板的味道,簡直就是每個話本裏都會出現的那種指責女主沒有規矩的老古板的標配。
??呂公著先行禮了:“文宣公。”
??阿楊跟著作揖。
??來人是文宣公,孔子後人,如今開封書院的院長,為天下教導人才,現在的林瑾,之後的林姑娘,都在他手下讀書,阿楊日後要去書院教那些學生劍術,也要在他手下走道程序。
??“你是治晏的弟子?”文宣公問阿楊,語氣意外得和藹,連眼角的皺紋都彎了弧度。
??治晏是師父的字。
??“是……”阿楊莫名不敢無理。
??“好了,你們回去吧……給那兩個小子長個記性,既然知道丟人怎麽不記得慎行,多大年紀了……”文宣公擺了擺讓二人回去,嘴上忍不住碎碎念,又回頭叮囑了二人一句:“莫說出去,這倆小子自小要臉。”
??阿楊拒絕聯想他口中的“小子”有一個是他的師父。
??本以為會是個滿口禮教的老古板,沒想到居然是個滿口碎碎念的老媽子。
??阿楊:不愧是京城,長見識了。
??師父和呂相輩分在那兒,整個汴京能罰他們寫檢討的恐怕隻有那位文宣公了,一物降一物,不提師父是何心情,阿楊是希望這樣的事情能多來一點。
??阿楊和呂公著在開封府前的街口分別,足尖一踏,便沒了身影。
??呂公著看著阿楊的背影,露出了想搭“便車”的心動的表情。
??大概師父倒黴是真的可以帶來好運的。
??阿楊去時,黛玉屋裏的那扇書桌前的窗子正開著,屋裏沒人。阿楊往裏看了一眼,原來那個位置上依然放著一隻木盒,細看卻能發現不是阿楊之前放的那隻。
??阿楊一笑,鬆了口氣,便知道這裏麵是黛玉的回禮。
??像有陣風吹過,壓在書桌上晾的詩稿被吹起了一個小角,但很快又落了回去,桌上的木盒已經不見蹤影。
??阿楊把木盒壓在心口,閉上眼深呼了兩口氣,才小心翼翼打開木盒。
??入目的是一支花枝,墊在帕子上,風雅可愛。
??阿楊把盒子重新蓋上,按在懷裏,把臉往手心一埋,心跳亂得一塌糊塗。
??不說折花寄情,之前又重新鑽研了南朝樂府的阿楊看見折梅,很難不聯想到其中的名篇《西洲曲》。
??黛玉精通詩詞一道,阿楊真的很難不多想。
??惹得自己的心跳愈發難以平靜。
??阿楊緩了緩自己聯想能力過強的大腦,才重新又打開了盒子。
??他把梅枝小心地取出,放在了墊子上。
??梅枝下麵是一隻帕子,阿楊取出帕子,發現裏麵抱著的儼然是一隻劍穗。不是文劍裝飾用的劍穗,而是即使在實戰中也能讓人靈活運用的那種劍穗,顯然編它的人花了不少心思,特去了解了本來與她全然是兩個世界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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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有說過的,南朝樂府詩,情歌一枝獨秀,裏麵這首《西洲曲》也算得名篇了,開頭第一句就是“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雖然阿楊對自己是武林人的身份沒什麽感覺,但有時候還是會覺得自己和黛玉像兩個世界的人,然後黛玉給他做了可以正經用的劍穗,一方麵阿楊用的上,一方麵也是在表示阿楊不用在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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