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五章很冷的冬天（二）
抬腳朝著六樓住院部走去，清脆的腳步聲響起，回蕩在整潔寬敞的醫院走廊，
陳樂樂心卻越發沉重了，仿佛有什麽突破了枷鎖，有什麽在悄然生長，
在就陳媽媽剛剛前來住院的時候，陳樂樂就已經知道，因為這裏的護士小美總是上躥下跳的，不一會兒就打聽到了消息，
隻是當時心裏堵著一口氣，礙著麵子不願意去探望，沒想到這麽一轉身，沒想到這麽一錯過，就已經再沒有見麵的機會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陳樂樂忽然心生悲涼，手中提著一箱剛剛在超市買來的鮮奶，朝著陳康康的病房走去。
陳康康的病情並不算是太重，要是能得到很好的治療，過幾年就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樣正常的生活，陳樂樂默默的站在病房前。
六樓最盡頭的病房，安靜得像是與世隔絕，陳樂樂的腳步聲顯得那麽的突兀，卻沒有驚擾到房間裏情緒激動的人。
陳爸爸：大哥，我就快要不行了，醫生說是尿毒症晚期，也就這一兩個月的事情，我也沒有想過治療了，我們普通小老百姓的，花不起那個錢……
熟悉的聲音響起在陳樂樂耳旁，是那麽清晰，輕柔的回蕩在陳樂樂的耳邊，就像是吹過湖麵的秋風，冷得讓人遍體身寒。
有點兒陌生的感覺，畢竟陳樂樂已經兩年多沒有回過家，仿佛還是記憶中的樣子，但是有些事情又已經變了。
陳樂樂痛苦的用手撐在門框上，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蕩著自己爸爸的話，就像是海灘被潔白的浪花一遍遍的衝刷著，隻剩下痛苦的沙粒。
又有聲音傳來，陳樂樂仔細辨別，似乎是自己的二伯，清晰的聲音隔著門，似乎變得有些空靈：
陳二伯：有病不治怎麽行？康康剛剛沒有了媽媽，你怎麽也得撐下去，看著孩子娶媳婦，給你生個大胖孫子……
陳樂樂輕輕踮起腳，小心翼翼的讓厚重的牆壁擋著自己有些單薄的身子，
就連在陽光照耀下而顯出的影子，都被很好的掩蓋在門的另一側。
期盼著的一眼，陳樂樂心間微顫，宛如腦子被鐵錘像是錘釘子般狠狠的敲擊下去，頓時懵了，艱難的將眼前的人與記憶中的父親形象重合。
花白的頭發，在金色的陽光下泛著雪銀，滿臉都是皺紋，那雙眼睛再沒有記憶中的炯炯有神，反而帶上了渾濁與蒼白，仿佛不是活人的眼睛。
三歲的陳康在床上爬來爬去，白白胖胖的手臂有力的揮舞著，笑得露出了幾個白白的小牙齒。而且還喜歡窩在陳爸爸的身上。
雖然滿臉病容，但是陳爸爸臉上滿是寵溺的神色，
一直以為父親的愛含蓄而渾厚，今天見識了陳樂樂才深切的感受到，
自己父親的愛也會有裝不下而溢出來的時候，就像是融化了的糖果，不但甜膩，而且有著七彩的顏色。
陳爸爸：我也想看著小康長大，但是等不到了，我家裏為了給小康治病沒有多少錢，
而且小康以後的營養費還需要不少，我就不浪費錢了……
二哥，我是想著以後我走了，小康就孤零零一個人，還是要麻煩你照顧……
我家裏現在可算是一窮二白，幸虧還有一套房子，雖然有些舊，少說也值得五六十萬的……
如果二哥幫我將小康帶大，這套房子就算是給二哥的謝禮……
要隻是帶大一個孩子，不用什麽精英教育，幾十萬還算是劃得來的，陳二伯看著邊上白白胖胖的陳康，卻還是有點兒遲疑，畢竟陳康可是動過手術的人。
雖然說羊肉吃到嘴裏，但也要挑塊好一點兒羊肉，惹了一身騷就沒有意思了，陳二伯稍微思索了一會兒，決定不躺著灘渾水。
“你不是還有個樂樂？她是醫生，照顧康康最好了……”，陳二伯說道，仿佛是在不經意間提問起了陳樂樂，
陳康康現在就是一個皮球，陳爸爸倒是想摟著這個皮球，可惜皮球太大，陳爸爸摟不住，想要轉給陳二伯摟著，
可惜陳二伯自家也有個兒子，在心裏最好的做法當然是將這隻皮球踢出去，結果踢來踢去，就踢到了陳樂樂那裏。
陳爸爸蒼老的臉上布滿了疲倦的神色，蒼老的聲音又響起，似乎還倒著些許怒意，說道：
不要跟我提她，我沒有這麽不孝順的女兒……
你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麽事情，她盼望著她的親弟弟死啊！
而且她還慫恿我和她媽媽將房子賣了，說什麽要給小康治病……
她明明可以借到這麽多的錢，偏偏想要我們賣房子，就是知道房子不會給她，打的壞心眼……
要是小康落在她的手裏，指不定怎麽折騰……
你說將自己兒子交給陳樂樂，我就是死了也不放心……
陳爸爸的話讓陳樂樂心中微涼，原來自己在父母的心裏就是這麽一種形象，有點痛，有點難過，還有那種失去了什麽的失落感。
悔恨的聲音又傳來：
你說我當年怎麽就生了這麽個東西？
要是我當年生的是康康，現在他也有二十多歲了，我就是跟他媽媽一樣，立刻就去死，也心甘情願……
很恨吧？確實是的，陳樂樂雙手緊緊的握著自己的拳頭，任由裏裏外外的病人家屬，投來詫異的眼光。
雖然陳爸爸話說得那麽明白，但是陳二伯還是非常的遲疑。畢竟自己已經有了兒子，並不缺養老送終的人，
而且陳康雖然說是沾親帶故的，但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兒子，養起來總是心裏膈應。
沒有一口回絕是因為到底跟陳爸爸是親兄弟，也有那套房子的原因在。
陳康在哭鬧，陳爸爸忙著哄，陳樂樂暗自離開，沒有驚動房間裏的兩人，
經過垃圾桶的時候，陳樂樂將自己一直放在錢包裏的小印章丟掉，
那枚印章是陳樂樂小時候就有的，兩個小熊依偎在一起，很溫馨的畫麵，也是陳樂樂身上唯一跟自己媽媽有牽扯的東西，
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帶在身上十幾年的印章丟掉了，陳樂樂有些恍惚，跟家的牽扯徹底沒有了。
醫院門口外，安曉英買了一個紅色的小熊風車，笑著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