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醫院的長廊（一）
整潔的長廊，陽光落在醫院的凳子上，鐵椅上折射出滲人的光芒，刺鼻的消毒水味，手術室外亮著的紅燈。
手術室外的家屬在煎熬，不斷的來來回回走動，那塊潔淨的地磚微微下陷，邊角處居然還破碎了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
老公，你說康康會沒事的吧？
老公，康康能不能熬過這一關？
他可是我用命生下來的，就算是我們全家都出事，康康也不可以有半點兒意外……
陳樂樂的媽媽淚眼婆娑，走過的地方就是撒過的眼淚，手術還在繼續，而陳樂樂就坐在曾大夫的辦公室裏，臉色泛著微微的蒼白。
“已經八個小時了，手術還沒有結束”，陳樂樂沉默著坐在靠近窗邊，那裏有一棵生長了十幾年的柏樹，微白的樹皮上泛著絲絲晨起的露珠，像極了悲歡離合的眼淚。
“進了手術室的人，家屬除了等待，什麽都做不了”，曾大夫搭了搭陳樂樂的肩膀，稍重的力道讓陳樂樂稍微安心了一些。
即使是再緊張都不可能現在衝到手術室去，陳樂樂摸著自己發疼的額頭，等待的時間那麽難過，仿佛要將人逼瘋。
曾大夫正好下了兩台手術，現在是輪休時間，因為昨晚上的手術病人忽然內出血趕回來處理，加了兩塊紗布以後情況良好，曾大夫這才回到辦公室。
“為什麽想做醫生？”，曾大夫摸了摸陳樂樂的頭發，陳樂樂和曾大夫的女兒差不多大，自從知道陳樂樂的遭遇以後，對於眼前的學生多了一份慈愛。
陳樂樂有些沉默，腦海中一幕幕劃過，飛快的消失不見，但那些感受卻愈發的刻骨銘心，在心間反複的煎熬：
說來也挺好笑的，是我爸爸媽媽覺得做醫生好，逼著我填的醫科專業，因為分數不夠，我還複讀了一年……
想起以前的那些經曆，仿佛就在眼前，又仿佛很遙遠，轉眼間什麽都麵目全非，陳樂樂不由得泛起苦笑，眼角有了晶瑩的淚花。
這些經曆很常見，曾醫生已過半百，有些事情聽得多，見得也多了，給陳樂樂遞了一杯熱紅茶，有些感概的說道：
老一輩的人都這樣，總是認為醫生，老師，公務員就是鐵飯碗，要是進了這些行業，一輩子就算是安安穩穩了……
最好就是孩子進去這些行業，然後找的伴侶也是這樣的，醫生找老師，老師嫁公務員……
二胎沒開放的時候生個大胖小子，二胎開放了以後，最好是一兒一女，然後父慈子孝，在父母眼裏你就是最幸福的……
曾醫生說的話完全正確，如果沒有陳康康的出生，或許陳樂樂還真的是會按照父母最理想中的生活在走，活成了別人眼中幸福的模樣……
“老師也是這樣想的？”，陳樂樂問了一句，顯然有些漫不經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曾醫生看了情緒明顯不高的陳樂樂一眼，笑著望向了窗外，穿過厚厚的雲層，仿佛在想著什麽，說道：
老師工作三十年了，我救過的人連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但是沒有救過來的病人也有很多……
有的人看著挺強壯的，偏偏住院病危，有的人檢查顯示病情不那麽嚴重，偏偏到後來惡化沒救回來……
別人眼中的幸福真的一點都不重要，人這一輩子最要緊的就是自己開心……
我有了女兒以後，最大的心願就是她開心，我尊重她的選擇，而不是代替她做選擇……
陳樂樂有些焦躁的往辦公室門口瞄了一眼，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微微低頭，小聲說道：“在父母的眼裏，孩子不過就是養老的工具，孩子開不開心，有沒有夢想，真的不重要”。
陳樂樂在那個名存實亡的家裏不重要，其實陳康康，看似很重要，其實也沒有那麽重要。
陳康康也就是一個傳宗接代的容器，容納著父母所有自己完不成的心願，然後慢慢的將自己活成父母喜歡的樣子。
曾醫生放下自己手中那見底的紅茶杯，鼓勵道：
以前怎麽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後想要怎麽樣活著……
二十歲以前你還很弱小，任由父母操控你的人生，做了很多你不喜歡的事情，但是這並不是不可以改變的……
剩下的八十年，你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人生，與其用來抱怨前二十年的不公平，為什麽不珍惜你真正擁有的八十年……
猶如醍醐灌頂，將陳樂樂澆了一個透心涼，與其抱怨前二十年的不幸，為什麽不珍惜你還擁有的八十年？
“告訴老師，現在你可以做主自己的人生，還會不會選擇醫生這條路？”，曾醫生問道。
曾醫生自己就是幹這一行，醫生辛苦不說，還是一項高風險職業，治好了是你當醫生應該做的事情，治壞了就會出大麻煩。
從家庭裏傷透了心，而被迫選擇了醫學這個專業，應該是陳樂樂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不是像父母預料的那樣，得到他們眼中體麵的工作，而是這份工作讓陳樂樂感覺到自己的心在跳動。
陳樂樂看著自己手上拿著的一次性醫用塑膠手套，很是誠實的回答道：“好像也不那麽後悔，如果給我再挑一次，還是想選這個專業”。
曾醫生可以有點兒詫異了，伸手摸了摸陳樂樂的頭，這讓陳樂樂有種安撫自家小奶狗的感覺，頓時有些無語了。
等待的時間太難熬，真是恨不得說說話，好讓時間過得稍微快點兒，陳樂樂主動說起了自己在學校的經曆：
我以前遇到過一個學姐，她因為失戀從學校圖書館跳了下來……
圖書館才三樓，而且也沒有想象中的滿地都是血，大家都以為沒有什麽事……
但是我就站在旁邊急救，右小腿粉碎性骨折，腿骨直接插穿皮肉，肺部大出血引起呼吸困難，後腦勺大麵積創傷……
後來學姐沒有救回來，如果當時老師在，說不定那個學姐不會就這麽走了……
“沒有如果，做人要向前看，不能一輩子陷在回憶裏”，曾醫生語重心長的教導道，很多醫生都會有類似的經曆，假如當時怎麽做，可能病人就不會怎麽樣，但事實就是走了，沒有假如，也沒有如果。
門口有人影閃過，是陳樂樂熟悉的叫做美姐的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