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已經在網絡上意識到自己“紅”了,可直到下飛機的這一刻,鍾歡才切實感受到所謂的“紅”究竟意味著什麽。大批的粉絲接機,震耳欲聾的歡呼……平日也會看電視、上網的她對這樣的景象並不陌生,可卻從未將它跟自己聯係在一起過。而如今,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她,一個半個月前還籍籍無名、前路渺茫的普通體操運動員,如今成了有大批粉絲接機的體育新星!
鍾歡表麵波瀾不驚,實際上心跳如雷,藏在口袋裏的手緊緊攥著,手心滿是冷汗。
“哇哦,這麽多人來接機啊!”同一班機的參賽運動員忍不住驚呼。
“咱也享受一把眾星捧月的感覺……這是沾了誰的光啊?”
“看手牌,好像寫著‘鍾歡’?是那個體操隊的美女吧,聽說這半個月在網上爆火。”
“鍾歡?以前咋沒聽說過這個名字,體操隊我隻知道曲鈴。”
“……這回體操隊的王牌接連翻車,團體堪堪拿到一枚銅牌。反倒是隊裏之前名不見經傳的小透明爆了冷門,在自由體操項目上拿了時隔十年的金牌。”
“可真夠幸運的,‘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啊!”
有人聽不下去了,“鬼的幸運!得付出多大的努力,小透明才能逆襲成冠軍!”
“什麽小透明啊,小透明能代表國家參加奧運會?人家本來實力就不弱好嗎!”
吵吵鬧鬧中還有人酸酸地嘀咕:“什麽呀,也得長得漂亮,不然哪能一下子火成這樣啊!”
“這事兒得怪爹媽,沒遺傳到好基因……”
聽著隱隱傳入耳中的議論聲,鍾歡麵色平靜。確實,在她不算短的職業生涯中,隊裏幾個獎牌拿到手軟的高手就像是一座座山,牢牢地壓在她的頭上。高額的獎金,唾手可得的名譽,通通與她無關。她辛苦備戰著一場場比賽,取得的名次卻總是不尷不尬,贏取的獎金也少得可憐。她對此有不服,卻沒有怨憤——實力拚不過別人,真沒什麽好說的。這次能在退役之前參加奧運會,並超常發揮,拿到一枚金牌,她已經很滿足了。
“姐!”
鍾歡聽到清脆的喊聲,扭頭望去,臉上不自覺露出了笑容。她出身普通,也沒有卓越的天賦,唯一比尋常人特別的,就是她有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對,她是三胞胎中的老大,雖然隻比弟弟妹妹早來到這個世上幾分鍾。
“……有網友扒到了咱家的麵館兒,最近生意好的不得了,爸爸跟媽媽在店裏忙活,哥開車載我來的,不好停車,在外麵等著呢……”鍾樂是三胞胎裏的老小,麵部輪廓跟鍾歡很相似,可與生俱來的羸弱感卻讓姐妹兩個氣質迥然不同,甚至削弱了二人外貌上的相似。
姐妹倆說說笑笑間出了機場,很快就找到了等著兩人的鍾康。
看著不新,卻清洗得十分幹淨的小麵包是家裏的老功臣,鍾爸這十多年來開著它往返於城市和路途不算太遙遠的農村老家,每次從老家運一回爺爺和大伯親手做的粉條和村裏磨坊磨的麵粉,可以供家裏的小麵館用上一個月。小麵館這些年一直不缺回頭客,除了老爸手藝好,跟質量過硬的食材也脫不開關係。
大約看慣了明星出了機場瀟灑地鑽進豪車,怎麽都勸不走的跟拍粉絲和娛樂記者,看到最近如日中天的體壇明星神色自然地鑽進了麵包車裏,都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等回過神來時,那輛半舊不新的小麵包早沒了蹤影。
“體育圈的真接地氣啊!”自媒體記者看著自己抓拍到的照片,忍不住感歎。
“運動員哪能跟明星比!就算是頂尖的那一波,還有退了役賣獎牌生活的呢。”旁邊的同行順口接道。
“管她以後怎樣,現在火,咱就趁機多跟多蹭熱度,不然過兩天拍了也沒人看……”
旁邊幾個小姑娘聽到這話,一個個氣得麵皮漲紅。他們喜歡的偶像,竟然被人這樣貶低!可到底是小姑娘,麵對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連上前理論都不敢。
……
回到家,鍾歡像是長期在海中漂蕩的人終於踏上了陸地,從身體到心靈都感覺到了安心和踏實。不管在網絡中她被捧得有多高,不管麵臨傷退的她對未來有多迷茫,可隻要有家人陪在身邊,她就什麽都不怕。
踏踏實實在家吃了睡、睡了吃休息了兩天,鍾歡再次回到了隊裏,順利辦了傷退。其實兩年前她就應該考慮這個事情,體操運動員的黃金年齡短,再加上身體上的損傷,她想要保持狀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別提更進一步了。隻是當時她才19歲,正是爭強好勝的年齡,再加上弟弟妹妹都在讀大學,父母壓力大,她不甘心連一塊重量級的金牌都沒拿到,就那麽悄無聲息地黯然離開,隻能咬著牙死扛下去。
而如今,事實證明,她當初的堅持是對的,那煎熬又痛苦的幾百個日日夜夜沒有白扛。
讓力氣小的妹妹拉箱子,鍾歡自己大包小包地提著不少個人物品,才剛出宿舍樓,就迎麵遇上了才訓練結束的隊友們。她有感情極好的弟弟妹妹,對朋友就沒那麽渴望,而且身邊都是存在競爭關係的隊友,想要純粹的友誼並不容易,這麽多年來竟沒交到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大多關係平平。
這會兒遇上了,彼此也都清楚情況,不冷不熱地寒暄了幾句,就分別了。
鍾樂跟姐姐無話不談,對姐姐身邊的情況很了解,對這樣的情況見怪不怪。倒是暑假過來玩,死活要跟來的堂妹,一臉八卦地嘰嘰喳喳:“歡歡姐,領頭的那個就是曲鈴吧?看著很凶很傲的樣子,你們真像網上說的一樣是死對頭嗎?哼,要我看,她就是嫉妒歡歡姐長得漂亮!拿的獎牌多又怎樣,還不是沒歡歡姐紅……”
鍾樂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沒好氣地衝堂妹鍾穎道:“瞎說什麽,你哪隻眼睛看到人家凶了?就是不怎麽熟而已!而且,人家憑實力拿金牌,咋不能傲了?”
長輩們都說樂樂姐身體不好,性子柔順,可鍾穎卻知道這個假林黛玉的真麵目,當即也不敢瞎嚷嚷了,默默撇了撇嘴,蹦蹦跳跳地向前走去。
“這幾天你帶她四處玩玩,吃好喝好玩好,別落了大伯娘話柄就行。”鍾歡挺不喜歡這個堂妹,可她偏偏是大伯最疼愛的小女兒,大伯待他們三姐弟好,他們不能不顧及著點兒。
“哦。”鍾樂跟姐姐是同樣的想法,就算不喜歡,可每次堂妹過來,要這要那又吃又拿的,隻要不過分,她都忍著。
家裏租的房子在老小區,位置不錯,但有些年頭了,室內狹小,采光也不太好,比農村大伯家剛蓋的三層小樓條件差多了。堂妹鍾穎待了兩天,又從兩個堂姐房間裏搜羅了不少好東西,就瀟灑地回了家。
聽說鬧騰的堂妹走了,嚇得待在學校不敢回的鍾康當晚就回了家。
“還是爸做的飯好吃,可想死我了!”鍾康跟幾天沒吃飯似的,抱著大海碗一頓猛吃。
鍾爸年過四十,起早貪黑開麵館的他沒有逃脫中年發福的命運,整個人白白胖胖的,哪還看得出全家福中昔日年輕時的英姿?不過,胖也有胖的好處,人看著和善,也顯得比同齡人年輕。“穎穎就是沒長大,不懂事,有啥就跟她說,有必要躲著嘛。”
“有必要!”三姐弟心有靈犀,同時在心裏呐喊。那姑娘的作勁兒深得大伯娘的精髓,真鬧騰起來別說大伯和難纏的大伯娘了,估計連爺爺奶奶都不得安生,躲多省事,何必自找麻煩呢?不過,這樣的話,說了老爸也不信,還是不白費口舌了。
晚飯後,一家人在客廳吃水果,看電視。鍾歡見氣氛不錯,跟家人說起了自己最近煩惱的事。
“參加真人秀?”一下子養育三個孩子,老小還天生體弱,鍾爸爸鍾媽媽這些年過得幸福,但也著實辛苦,忙於生計的他們電視劇都很少看,哪曉得什麽真人秀?乍一聽大女兒說要參加什麽真人秀綜藝,兩口子愣了一下後,遲疑地問,“就是上電視嗎?”
“嗯,不隻是我,節目組覺得三胞胎是個吸睛的噱頭,建議咱們全家一起上鏡。”見父母還是不太明白,鍾歡耐心地解釋道,“就是攝影師以我為主角拍攝日常生活,然後請爸爸去演播廳,和其他幾位嘉賓的爸爸一起觀察、討論。”
對於是否接下這個工作邀約,鍾歡考慮了很久,一直沒能拿定主意。“小弟讀的導演專業,沒錢沒名氣沒人脈,想要參與好項目不容易。但若是參加節目能給他帶來一些知名度,對以後拍電影拉投資沒壞處。至於我,其實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就是覺得嚐試些新東西或許也不錯。”
鍾家一家五口相依為命了這麽多年,生活清貧卻和樂融融,究其根源,是家中父母做出了好榜樣——家中事不藏著掖著,關心愛護都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不忿指責也清清楚楚地袒露。
老二鍾康作為三胞胎中唯一的男孩兒,他不像姐姐有運動天賦,也不像妹妹那麽聰明,這些年跟大多數同齡人一樣按部就班地讀書、升學,做的唯一一件“任性”的事,就是報考了央戲的導演專業。家裏經濟條件不好,可當初全家人都支持他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就連辛苦了這麽多年的父母,明知這個專業就業前景不是很好,也沒有說一句反對的話!家裏人的支持讓他既感動又愧疚,如今見本應該退役後過輕鬆生活的姐姐為了他要去蹚娛樂圈的渾水,更是羞愧得無地自容。“姐,你以前訓練那麽辛苦,如今好不容易能鬆鬆快快地生活,不要為了我為難自己。參加真人秀不是那麽簡單的事,這意味著你的方方麵麵都會曝露在大眾麵前,甚至受到嚴苛的評判和無端的汙蔑!我……”
沒等弟弟把話說完,鍾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別把我想的太無私,不光是為了你,我確實也挺感興趣的。獲得這麽大的知名度是意外,也是幸運,任由它默默消失多可惜?能得到一筆不菲的報酬,還能幫到你,多好?隻是拍個真人秀而已,又不是需要我做出多大的犧牲。況且,咱們家清清白白勤勤懇懇地生活,又沒做過壞事,有什麽可怕的?”
鍾康覺得姐姐的想法有些天真,有時候輿論想要攻擊你傷害你,並不會因為你沒有黑點就放棄,哪怕編,他們也會編出來,而且不管編的有多離譜,也會有人信!可看著姐姐眼中的期待和向往,他遲疑了下,最終還是沒把那盆冷水潑出來。
“姐,你比賽的時候沒怎麽捯飭都那麽上鏡,好好化妝肯定會更好看,我覺得體驗一下也挺好的。”鍾樂最先表示支持。她是三胞胎中最小的一個,也是身體最弱的一個,從小就是個藥罐子。說她拖垮了家裏是有些嚴重,可也相去不遠了。爸媽為了她主動提前下崗做起了吃食的生意,這些年起早貪黑的十分辛苦,還連累得姐姐小小年紀就被送去學體操,吃盡了苦頭不說,還落下了一身傷病。爸媽總是自責說沒本事不能讓姐弟三個過優渥的生活,可她卻很清楚,若不是她三天兩頭生病,家裏也不會這麽困難。所以,長這麽大難得看到姐姐表現出如此濃烈的興趣,她毫不猶豫地選擇支持,也願意配合。
見哥哥神色間滿是遲疑,鍾樂勸說道:“哥,當初你選專業的時候不是也預料到四年之後的境況了嗎?可你最終還是沒有換專業,不是嗎?姐姐想嚐試就讓她嚐試一下嘛!姐姐從事體育競技這麽多年,別的不說,我覺得抗壓能力肯定比很多人都強!況且,還有咱們在嘛,有咱們陪著姐姐,怕什麽?”
“好吧好吧,我投降!”鍾康笑著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被小妹奚落了幾句,他也意識到自己確實將姐姐看得太脆弱了。
孩子們都這麽說了,鍾家夫婦還能說什麽?他們最愧對的就是大女兒,這孩子不管訓練多苦都沒在家掉過一滴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想做的事,他們如何忍心阻攔?不過,作為家長,也不能什麽都由著孩子,“想做就去做吧,我跟你爸不反對。我倆對你唯一的要求是學業不能落下,國家給的特招機會可不能浪費了。”
“爸媽放心,學業上我肯定不會忽視。”若不是這次超常發揮拿到一枚奧運金牌,想要特招進入青大那樣的頂級名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用父母強調,鍾歡也會好好珍惜這個機會,並且在未來的四年不管做什麽,都會始終將學業放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