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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祝琅

  黑霧再次凝結成實體,男子對他再次一拱手,“這次見麵,長策公子可要記得我的名字,祝琅是也。”


  長策手中,思蘭已經出鞘三分,手背青筋暴起,“哦?你還有什麽遺言嗎?”


  “長策公子火氣太大了。”祝琅手中折扇“啪”地打開,“咱們之間可沒有什麽恩怨呢。”


  長策冷笑,劍將出鞘那一刻,祝琅突然說,“長策公子小心些,這附近的凡人可不少。”


  “你在威脅我?”長策眼底的寒意都快結冰了,當年那局他便是幕後主使,自己淪落成如今的劍靈他功勞可大著呢!更何況……他極有可能是殺蒼泠的凶手。


  “我知道長策公子心裏在想什麽。”祝琅一歪頭,做出個“請”的手勢,“那邊談?”


  長策冷冷地看了他幾眼,收劍向他指的方向走去。


  城門外的不遠處經常有茶水攤,都是小本買賣,不賺幾個錢。祝琅指的地方就是一個小茶水攤,沒幾個人,長策多看了兩眼旌旗,祝琅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長策公子放心,不是我的手下,就是個尋常凡人的攤子,我想要的不過就是個能坐下來跟你好好談一談的地方。”


  “老板,上壺茶水。”祝琅扭頭對攤主說。


  “好嘞!”老板立刻斷了壺茶水上來。


  長策隻是給自己倒了一杯,並沒喝,祝琅明白他意思,為自己倒好以後看著他微微一笑,一飲而盡。這種路邊小攤的茶水就是個解渴,別說什麽好不好喝名不名貴。


  眼瞧著天色晚著,這攤子也要收了,祝琅開口,“我開門見山,我是想跟長策公子談個交易,各取所需。”


  “你應該在這一片蟄伏很久,關於我的事也聽了不少。”長策的態度根本毫不在意他說什麽,“你就該知道我沒什麽想要的,交易?你拿什麽跟我做?退一步來講,就算你真的有辦法能幫我拿到我想要的,我又憑什麽跟你這個魔族做交易?”


  “那麽我先跟長策公子解釋一件事,當年蒼泠的死不是我造成,青西那些弟子也不是我所殺。”祝琅說。


  “哦?”長策好氣又好笑,“不是你殺的,是你手下殺的。我說祝琅,你當我是傻子?”


  “長策公子隻是我是祝琅,但知道我是誰嗎?”祝琅突然壓低了聲音。


  長策的食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嗯?”


  祝琅支著下巴湊近了他,兩人的距離拉近,祝琅笑了笑,“當年神魔大戰,魔君被誅滅,他的嫡子被活活燒死,魂飛魄散,這事兒你聽說過嗎?”


  長策的手指節奏亂了一下。


  祝琅的長相就像那種幹幹淨淨惹人憐愛的小生,此時眼簾低垂,輕輕笑起來,“神一向對天下蒼生仁慈,對魔族心狠。”突然之間,他那溫柔的雙眸中開始爬滿了陰霾,嘴角的弧度變得詭異,“長策公子,魔君的兒子就是我,當年他們殺我時我不過剛出生,剛剛懂些事,就被打得魂飛魄散。”


  魔族誕生與其他生靈不同,往往先有氣後有形。譬如剛剛祝琅幻化的那團黑霧,便是類似於人的魂魄一類,換種說法也叫元神。而且魔族智慧極高,誕生之時便已有神誌。隻是魔族修出形要長達幾千年,因而他們會用更便捷的方式——侵人肉體,入其骨。


  “邊境之地時,我也是跟著那群魔族逃出來的一員。你該記得當時我隻是一團霧氣,連形都化不成,我的元神就剩那麽一片碎片了,修養了幾百年才能勉強成現在這個樣子。所以說當初殺了你同門那些人,我哪裏來的精力指使呢?”


  祝琅眼底的陰霾來得突然去的也突然,又繼續溫溫地笑著,“我殺他們也沒什麽意義,我血脈就與他們不一樣,自己化形用不了多少年,尋常人的血肉,我瞧都瞧不上。”


  這一次,長策的手指僵住了。他感覺到脊背突然有絲絲縷縷的涼意,同時開始正視祝琅,“你想跟我談什麽交易?”


  祝琅似乎很滿意他這樣的反應跟態度,“很簡單,過些日子我會整頓魔族再次掀起戰爭,我需要你擋住青西山上花君上神,不讓他過早地親自來料理這件事。”


  “作為交換,你會幫我做什麽?”祝琅會提這樣的條件根本不奇怪,他也算身負血海深仇,不搞一通大的報複一番怎麽都說不過去。


  “我幫你釋放邊境之地時候燭陰氏。”祝琅說。


  長策沉默不語。


  祝琅又說,“你是燭陰氏嫡係血脈,這些年我滲透邊境之地了解到,你確實是還活著的最後的血脈。換而言之,你我都是當年大戰留下的遺孤,我們都一樣,我是魔君,你是燭陰氏王族。我是想把我的族人從那片混沌帶出來,你應該也不想你的族人繼續在邊境之地受苦。”


  長策確實有那麽一刻的猶豫,但都沒寫在臉上,隻是站起身來,“魔君還有別的事嗎?”


  “我給你考慮時間。”祝琅推給他一片漆黑的葉子,好像是什麽打造而成,卻輕飄飄的,好像稍微一用力就會彎折,“長策公子想清楚了,如果跟我做這個交易,那就七日後折斷它,我便知道了。”


  “那我要是不同意,以魔君的神通廣大,豈不是要在路上就接過了我,免得我將這消息告訴我師父?”長策眯起眼睛,把玩著手中的葉子。


  “我隻是相信長策公子在再次回到邊境之地後,會同意的。”祝琅笑眯眯道,“其實有件事,誰都沒有告訴長策公子,但今天我可以告訴你。”


  “願聞其詳。”


  “當年昆侖山上人逼死長策公子,你投爐祭劍,這消息不知道是誰泄露給邊境之地,燭陰氏發生暴亂,曾發生過起義,後被鎮壓。這事兒是一件秘聞,四海八荒之大,隻有神祠要職人員跟被困在邊境之地的燭陰氏知道。”祝琅不緊不慢地說著,長策的表情突然凝固了,“鎮壓的人長策公子也熟悉,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墨九姬。”


  天色已晚,小攤在收拾東西,猶猶豫豫地想來提醒收攤了,又沒敢開口。祝琅輕輕拍一拍他的肩膀,低聲說了最後一句話,“他們視你為王。”


  祝琅往桌上留下幾個銅板後就走了,“老板,結賬。”


  老板過來收了錢,“這位公子,您看都這麽晚了,往常這個時候我都收拾東西到家了,今天這……我真的要收攤了,您看您……”


  “抱歉……”長策神情恍惚地離開茶水攤,走了很遠,深深呼吸一口。


  這件事花君一個字都沒跟他提過,是他不知道,還是真的有意隱瞞?

  那片黑葉子此時在他看來竟然是有些燙手,不知怎麽辦才好。


  難道他不應該是瀟灑一丟,表示決不會幫魔族血洗四海八荒嗎?他這些猶豫都是哪兒來的?


  他看著自己原本要走的方向,突然間就像個迷路的孩子。他確實有那麽一絲絲想要讓自己的族人免受邊境之地惡劣環境的苦,但他卻也絕不能幫魔族為禍四方,否則他跟當年的燭陰氏首領顛倒日夜力助魔族又有什麽區別?

  更何況,在祝琅提起那一場不為人知的暴亂時,他心底閃過的是愧疚。


  他們視他為王。


  這句話好像一根針紮在他心口。


  他蘇醒那一千年裏,沒人知道他是嫡係血脈,但大家也都頗為照顧他,他就像個流浪著,吃著百家飯長大的孩子。離開邊境之地後,他過得那麽滋潤,就仿佛遺忘了從前的日子,從前的自己。


  他為了花君磨掉天生的野性,為了討他喜歡學那一套燭陰氏根本不看重的禮儀,為了他把自己變成一個翩翩少年郎。他為這些終日生活在邊境之地的燭陰氏族人做過什麽?

  他什麽也沒有做。


  僅僅是一個燭陰氏嫡係血脈被逼死自殺的消息,就能讓他們憤然而起,不顧一切地去反抗。


  其實這就是生活在蠻荒之地的種族的特性,很坦蕩。


  長策腦海裏過了這些話後,依舊朝著青西的方向禦劍飛行,隻不過速度比他原來的計劃要快。他依舊要先回青西,隻是另外多了些事要做。


  在日夜兼程後,第三日,他終於站下了青西山腳下。他到時已經是後半夜了,山門口守夜的弟子呼嚕打得震天響。他飛快地越過他們,直奔山頂而去。腳步越來越急,喘息略略有些不均勻,當他終於快要到達山頂,就差那麽一步就要邁進院子裏時候,他的步伐戛然而止。


  空氣中沉重的喘息聲,以及長策突然開始沒了節奏的心跳,在夜色中,對於他自己而言格外清晰,甚至讓他突然倒退幾步,手摸在心口。


  長策,四年了。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定了定神,壓下一切心思,邁進了熟悉的院子。


  後半夜,最是寂靜的時候,這個夜晚沒有月亮,風都沒有,連風刮過樹葉的沙沙聲都幾乎聽不見。這樣深夜,花君一定已經睡下了。長策想著,轉身往自己的屋子走。


  “你——”明明僅僅是一個字,卻能在瞬間刺激到長策的感官。


  長策猛地回過頭,卻看見花君就站在門口,僅僅穿了件中衣,明顯是剛剛起床。


  “師父。”長策也是懵懵的,直到看見花君買過門檻走來,才反應過來,花君居然沒有睡,“師父怎麽會……”


  “很少起夜,今晚不過是個巧合。”花君如此說,“沒想到竟然真的會碰上你回來。”


  “深夜涼,師父回屋吧,我也累著,收拾一番就要睡下了。”長策溫和一笑,但這一笑,讓花君整個人怔了一下。


  幾百年,他從沒見過長策對自己這樣笑。


  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捧腹大笑,也可以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笑得很溫暖,可就是沒有像這樣如同一個翩翩公子一般,禮貌而溫和地衝他笑過。


  是生分與疏遠?算不上。是親近與熱情?更談不上。


  花君但也僅僅是愣了那麽一瞬間,“好。”


  長策轉身往自己屋子走,花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一直到長策進屋關門,才想起來,自己該回屋了。


  門關上後,他才後知後覺,為什麽自己開始習慣對長策不說實話呢。


  當年瑤神的事也好,剛剛的起夜也好,他都沒說實話。


  是自打長策靈鳥傳信要歸來後,每天夜裏,他總會不由自主地轉醒,去院兒裏轉一圈,然後才繼續睡下。他怕長策日夜兼程,萬一是夜裏回來了,總是…總是要迎一迎的不是?


  否則他會說“沒想到碰上你回來”,而不是多加了兩個字。


  他無法否認的是,在看見長策第一眼,他想走上前去,替他接風洗塵,跟他說“回家就好”。


  隻是四年的時間居然會讓一個人變那麽多,這是他那一瞬間沒有上前的原因。


  長策那些風流事,花君都知道,但也都裝作不知道。實際上神祠有些人會拐彎抹角地跟他提這事,意思是讓他約束一番。花君都裝作聽不懂人家暗示,人家又不好意思直說,都吃了閉門羹就走了。


  說真心話,每次聽到長策又與那個女子曖昧不清,花君總是習慣性地皺眉,然後自己說服自己展開眉頭,就像半大不大的孩子,一切總是本性使然,然後一遍遍用理性告誡自己不能那麽做。


  就論君子品行而言,花君自然是覺得這麽做不得體不合規矩。可當他想開口說兩句時,又覺得自己為什麽要去約束他呢,七百年了,長策是燭陰,天生野性難改不願受拘束,自己約束了他這麽多年,何必又在這方麵多此一舉。


  更何況他喜歡什麽姑娘是他自己的私事,日後有哪位姑娘有本事讓他收心,那也都跟他無關。


  但花君仍舊無法抑製地覺著心裏不太舒服,就像擰毛巾,自己的心就是毛巾,讓人擰來擰去擠幹了水,幹巴巴皺巴巴的,怎麽都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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