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畢方
自打長策再次回到青西起,已不知有多少雙眼睛都盯著青西。
三日之約過得很快,這三日盡管所有人都豎著耳朵等會不會有其他動靜,但卻是直到約定之日的太陽升起時,昆侖與青西都沒傳來其他消息,隻有外界議論紛紛,商討長策該如何處置。
在四海八荒的人眼裏,長策是絕對留不得的。百萬年前燭陰氏一族與魔族聯合顛倒晝夜,禍害生靈塗炭,更何況,他們所聽到的傳聞,是長策的存在導致魔族蠢蠢欲動,更是害死了蒼鸞後人蒼泠。
晨光熹微之時,花君已經穿戴整齊,將要出門去見西王母了。
長策靠在門框上時,花君正在係玉佩。金衫俊朗,銀冠束發,三千銀絲編織如瀑,眉眼如畫。玉佩叮當作響,亦搖晃走了長策的心緒。
他似乎上一次穿得這樣正式,還是在神祠任職的時候。
“看什麽呢,怎的走神?”花君問。
“看師父,當然走神。”長策“嘿嘿”一笑。
“胡鬧。”花君抿嘴,卻沒生他氣,“別下山,等我回來。”
“好。”
花君剛邁出門檻一步,另一隻腳還沒抬起,身後長策突然又叫他,“師父。”
“合適?”長策回首,略疑惑。
“等你回來,我送你個東西。”長策眼底亮亮的。
看著花君眼底疑惑更甚,長策隻是覺得好玩,嘴角彎起,“師父,猜一猜?”
花君從早上起就帶著一絲嚴肅的麵龐此時終於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說,我猜不到。”
長策宛如一個獻寶的孩子,帶著自得的語氣說,“等你回來,我有把劍送你。青霜雖跟一直跟著你,但畢竟是太一上神的佩劍,殺伐之氣過重,我左看右看,就沒有一刻覺著他是配得上你的。”
長策的目光落在花君身後的桌案上,那上麵就端端正正地放著青霜,“我這把定然是比不上這上古名劍,但好歹…好歹是與你相配的!”
花君睫毛扇動,嘴角輕彎,“好。”
花君走至庭前,忽而又複開口,“長策,任何人以任何名義讓你下山,你都不必回應,即便是西王母。你就在這裏,等我回來,好嗎?”
“我不會走,我還等著你回來,送你劍呢。”長策輕笑出聲。
花君的身影逐漸變成淡淡的金色,直到最後消失在長策的視線中。自花君的身影模糊開始,長策臉上的笑容就沒掛多久,原本刻意收斂的疲憊此刻都流露出來,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悄悄折去了後山的小瀑布——花君向來喜歡在那裏清修。
這瀑布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有一汪碧潭,潭中央是一塊青色的巨石,可以躺人。瀑布被茂密的竹林包圍,很是隱秘,隻偶爾有一兩聲鳥鳴,其餘時間都是小瀑布嘩啦啦的聲音,更或者水聲幹脆淹沒了鳥鳴。
長策借力在青石上一躍,直穿過小瀑布,原來在這小瀑布後還有一方天地, 瀑布後就是一個山洞,倒是蠻大,此刻洞的最深處擺放了一個滾燙的爐子,爐中依稀可見一把劍的影子。
少司命做事一向穩妥,他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竟把爐子挪到了青西來,不過如果不這樣做,在劍出爐前,也無法吸收青西的靈氣。長策猜他大概是管畢方借了火種,但具體如何做到,他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少司命說等他想好了名字,就派人來幫他把劍刻上名字。隻是長策一直沒有答複,他想過很多名字,但都覺得總是配花君還差多了,差太多了!
洞內原本濕潤的空氣因劍爐而變得幹燥,空氣熾熱無比,隻待了一會兒,長策額頭就開始有細細密密的汗珠。花君這三天都沒發現異常,也是因為他這幾天都沒往這邊來,不然長策這東西哪兒還能藏得住。
他待了一會兒就走了,回山上收拾收拾東西,一直到快要接近晌午了,他方覺得餓。花君不在,他一人開灶沒什麽意思,索性溜達到門派的廚房裏去。他現在的身份見門派內的弟子不太方便,但好在料想這個時間也沒什麽人。
長策偷摸溜到廚房時候,確實沒什麽人,就隻有老師傅在打瞌睡,長策把老師傅晃醒,好言好語地哄著他為自己隨便弄點什麽吃後,就去角落裏開了一壇酒,坐在角落的那一桌。
青西好酒多的是,隻不過花君不喝,連帶著他也很少被允許喝。但跟老師傅搞好關係偷藏點有不是什麽難事,長策有一口沒一口地喝,卻覺得平日裏頗有滋味的酒都沒了味道。
廚房開始有不太大的聲響,然而在此時,廚房門前忽然站了個人影。逆著光線,長策看不太清,眯起眼睛再細看時,他手裏的酒壇子整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酒香霎時溢滿了整個屋子。
老師傅聞聲出來,“怎麽了?怎麽這麽大動靜?謔!長策小師叔這次藏的酒夠香的啊!蒼漓師姐怎麽也來了?我給你也弄點什麽吃的?剛好你們一起?”
蒼漓順著聲音望去,這才看見坐在角落的長策,瞳孔瞬間放大,隨後滿臉陰霾,猝然拔劍向長策走去。
老師傅一看這氣氛根本不對,連忙上去攔,“蒼漓師姐!蒼漓師姐!別別別!有話好說呀!”
“放開我。”蒼漓低吼。
老師傅就是個普通人,不是修士,外麵近些日子關於長策的傳聞他是一點不知道,隻以為是蒼漓又跟往常一樣與長策打鬧,本來沒太在意,但是蒼漓這一嗓子突然驚醒了他,他明顯感覺到,這次根本不是在開玩笑!
老師傅力氣哪裏比得上蒼漓一個修仙之人,憋得臉都紅了,“長策小師叔你快躲啊!我我我攔不住啊!!”
“你放開她吧。”長策突然開口。
老師傅以為他是想到辦法了,聽話地鬆手,可蒼漓提劍向他心口刺去,他分明半分都不躲!老師傅大驚,連忙去拉蒼漓的袖子,她手中劍力道偏了三分,在長策肩上留下濃重一筆。
蒼漓整個人都在顫抖,揪著他的衣領,眼睛通紅,“長策我他媽要你償命!!”
“蒼漓師姐!!快來人啊!!來人啊!!”老師傅沒辦法了,放開嗓子大喊,立刻傳來腳步聲,兩個弟子聞聲而來,然而卻火急火燎地,一進門就看見這幅場景,傻眼了片刻,趕忙過來把蒼漓手裏的劍奪走,把她拉開。
“蒼漓師姐,掌門找你呢,有急事。”一個弟子好言相勸,“掌門吩咐過的,師姐莫要失了分寸。”
蒼漓整個人脊背僵了僵,死死咬著牙,不再奪劍想劈長策了,卻倔強地不走。那弟子又小聲說,“昆侖…來人了。”
蒼漓狠狠地瞪著長策,憤怒地甩袖而去。兩個弟子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長策,也點頭後相繼離開。
“長策小師叔,這…這怎麽回事?”
老師傅一個人在原地摸不著頭腦,長策在他的詢問聲中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僵硬地離開廚房,仿佛感覺不到肩膀的疼痛,手腳冰涼。
在看見蒼漓那一瞬間,他仿佛感覺是又看見了蒼泠。
明明是一樣的臉龐,但這個不會暖暖的笑,不喜歡鵝黃色的裙裾,也不會很安靜地聽自己胡扯。
他有種錯覺自己活的這三百年仿佛一場夢,不真實,但你又醒不過來。如果想繼續走下去,就要醉得深沉。
他也聽見了,昆侖來人了。
他穿著深色的衣衫,血跡並不很明顯。他一路下至山門前,卻遠遠地就看見了一片人。以山門為界,山門內是掌門長老率領一幹青西弟子,山門外,站著個七個人,為首的是一女子,衣衫紅勝火,麵容精巧玲瓏,額間三瓣花鈿如同活生生的火焰一般仿佛有生命。
長策又靠近一些,尋了一個房簷後躲藏,又仔細看了看那紅衣女子,終於想起她是誰。
昆侖山西王母坐下神鳥——畢方。
當年降下邊境之地天火,亦是她。
多少年過去了,西王母身邊就剩下這一位神鳥,在昆侖山上的地位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畢方眉宇間透露出強硬的姿態,朱唇輕啟,“洛掌門,吾輩奉娘娘之命,就地處決罪人長策。”
掌門仿佛沒聽見她說的話一般,“神女,得罪了。我得了花君上神命令,他沒回來之前,不會讓任何帶走長策,也不會讓任何人動他一下。”
洛掌門年事已高,胡須發鬢斑白,但依舊精神,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
“洛掌門,凡事不應太較真。”畢方眉目流轉,微微一笑,“花君上神現如今在昆侖,娘娘既派我來,那必是花君上神已默許。”
“神女,我依舊是那句話,得罪了。”掌門對她拱手一拜,絲毫不肯讓步。
長策把這些話聽了個一清二楚,指尖摩挲著磚瓦,沒過多久,一躍而下,大跨步走向人群。
“幹什麽呢?這麽熱鬧,都不叫我。”
眾人震驚地回頭看,卻見長策信步走來,一臉風輕雲淡。
畢方看向長策,卻沒什麽驚訝,“看了這麽久,肯出來了?”
“別說廢話了。”長策在掌門身側站定,眯一眯眼睛,“直說,什麽罪名給我?”
蒼漓就在掌門另一側,看見他那一刻確實震驚,隻是隨後便握緊拳頭隱忍不發。
畢方微微昂首,朗聲道,“罪人長策,燭陰氏嫡係血脈,壞邊境之地魔族封印,害死蒼鸞後人蒼泠,其罪當誅。”
在場的人,青西弟子聽了這話,臉色就沒一個好看的,掌門亦更嚴肅了三分,唯有長策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好像畢方不是在說他似的。
氣氛頓時安靜得可怕,長策突然笑出來,仿佛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我說畢方姐姐,你這樣瞞著我師父迫不及待地來青西殺我,你覺得我師父知道以後要拔你幾根毛?”
“黃口小兒!放肆無禮!”畢方身後一藍衣男子怒喝,畢方臉上未見慍色,隻是抬抬手讓身後的男子不要再說了,她開口,“長策,吾輩想與你單獨談一談。”
“別。”長策似笑非笑,“畢方姐姐您一口火就給我烤熟了。”
畢方抬起右手,刺破食指,“吾輩以血起誓,與你談話期間不傷你分毫。”她的目光堅定而灼灼。
這次連長策也沉默了,不過沒多久,他吊兒郎當地伸了個懶腰,“那畢方姐姐,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