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哥哥
細雨綿延不絕，不如最初的利落大雨。
官長竺的發鬢衣衫全濕，呼吸急促，腳步卻依舊輕盈穩健，一雙秀眉擰成川字。
“閣下既然要東西，不如停下好好談談。”
官長竺算了算時間，按他的步程應該已經進入迷蹤林的深處，身後的黑影明明能秒殺他，卻故意不遠不近地跟著，不知程采是否安好。
“還來。”黑影見官長竺停下，伸出手來索要，一身寬大黑袍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其中。
“閣下要此物何用？”官長竺摸出懷中的月牙銅牌，展示給黑影看，他在懸崖上揀到的隻有銅牌，別無他物，黑影定是衝它而來。
黑影上前一步，執拗地伸著手不放，那隻手異於常人，毫無血色的慘白，紫黑的指甲，還有遍布的猙獰傷痕，看起來是很久以前受過的重傷。
“閣下不與我交談，我怎麽放心把東西交給你，萬一是他人的東西，屆時原主來找我索要，我連東西交給誰人都不知道，豈不是不負責任。”
黑影放下手，縮回黑袍裏，在帽子下的臉好似在權衡官長竺的話語。
“不還則死。”黑影又動了起來，官長竺甚至還來不及做反應，黑影已經到達麵前，手裏陰寒的匕首即將劃破官長竺的皮膚。
此時一個嬌小的身影竄了出來，竟然生生擋住了黑影。
“官長竺，找到你了。”
熟悉的聲音讓官長竺從絕望邊緣回頭，忽略了對方的直呼其名，“綰綰！”
除了薛綰沒有別人，薛綰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手裏憑著一節細竹就擋住匕首。
匕首卡進竹身，黑影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薛綰，露出戴著貼臉麵具的半張臉。
薛綰額頭上的紋路散發著淺淡的光芒，黑影明顯失神了片刻。
“你先走，我來擋住他。”薛綰自信地一掌將黑影推開，把官長竺護在身後。
“你的武功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高了？”官長竺相信換了他自己是根本擋不下匕首的，更別說和黑衣人對峙，他眼前的薛綰還是那個連牆都翻不過去的薛綰嗎？
“我一直都會。”薛綰回過身，扶起官長竺，大方地把後背展示給黑影。
“你。”官長竺此時才發現薛綰額頭原先的封印已經不見了，浮現著他完全沒見過的紋路，難道封印出錯了才造成綰綰現在陌生的樣子。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等回去再和你解釋。”薛綰笑著朝官長竺眨了下右眼。
“你還是綰綰麽？”官長竺已經將官寧給的紅紙掛件捏在手心，綰綰身上的氣運強到可怕，是十個師傅加起來都不及的。
“薛綰……你是薛綰……”黑影喑啞地呢喃出聲，往前走近半步又退後不敢靠近薛綰。
“看來你還記得我，哥哥。”薛綰沒空和官長竺解釋，目光凝聚在黑影身上，眼裏滿是懷念，甚久不見，沒想到他變成這般模樣了。
“哥哥？！”官長竺聽懵了，什麽情況？薛綰怎麽會跟黑影認識？還叫黑影哥哥？綰綰不是孤兒嗎？
本來打算趁薛綰不注意把紅紙掛件給她戴上，抬起的手又放下，他實在好奇這是什麽情況。
“你趕緊走，他隨時會失控，程采受了重傷危在旦夕，你得回去照看她。”薛綰沒空分神，緊盯著黑影，若是黑影爆發，她也不能確保能護官長竺周全。
黑影捂著腦袋，不停搖頭，想要將什麽東西從腦子裏趕出去。
“是他傷了采兒！”官長竺的怒氣瞬間被點燃，他以為自己吸引開了黑影，程采就沒有危險了，這個混蛋！
官長竺正準備拚著一死也要與黑影戰上一場，誰知黑影竟然跑了，瞬間不見身影。
薛綰提步要去追，官長竺卻手疾眼快將紅紙掛件戴到薛綰脖子上，他追不上黑影，所以立即做出了最正確的反應。
薛綰對官長竺沒有防備，所以官長竺能很容易得手。
“你……”薛綰捂著心口，試圖將紅紙掛件扯下來，不要，她不要再被封印，額頭上發著微光的紋路迅速消退，兩眼一抹黑就倒在官長竺懷裏。
“綰綰對不起，這是師傅的吩咐，不要怪師兄。”官長竺抱起薛綰。
他不知道薛綰怎麽會忽然變得陌生，但是能在迷蹤林裏找到他的也就薛綰了。
他還記得小時候捉迷藏不小心進了迷蹤林走不出來，隻有薛綰找到了他，並把他帶了出去。
走了一段時間後，官長竺才發現他又迷失在迷蹤林裏，唯一知道出路的薛綰還昏迷在懷裏。
官長竺放下薛綰，坐在地上休息，猶豫著要不要叫醒薛綰，薛綰現在的武功比他還高。
師傅的紅紙掛件讓薛綰陷入昏迷，貿然叫醒，會不會破壞了師傅的打算？但是現在困在迷蹤林裏，如果一直走不出去，又再碰上黑影可如何是好？
官長竺咬咬牙，沒有摘掉紅紙掛件，拍了拍薛綰的臉，試圖叫醒薛綰。
“綰綰醒醒，太陽下山了，快醒醒。”
薛綰沒有醒來，雙目緊閉，呼吸平穩。
官長竺不敢弄疼薛綰，太陽已經沉了下去，迷蹤林陷入黑暗，他又不敢點火，生怕不小心火星點燃了竹林。
官長竺在黑暗中守著薛綰，將身上的外衣披在薛綰身上，免得薛綰受到林中濕寒生病。
“長竺師兄！！”
薛綰忽然鯉魚打挺般坐了起來，驚慌地叫著官長竺。
“綰綰你終於醒了。”官長竺長舒一口氣。
“咦？天怎麽黑了？軒轅呢？”薛綰拿著官長竺的外衣問道，“我不是跟軒轅去找師傅嗎？怎麽又回到迷蹤林了？”
“綰綰你……”官長竺有很多問題想問，卻又止住，萬一說錯什麽，讓薛綰生出意外就不好了。
“我怎麽了？師兄你身上怎麽都是濕的？淋雨了？對了！大師姐受傷了！流了很多血。不過你不用擔心，我讓天星送大師姐去藥堂找長老了，大師姐肯定沒事的，我們快回去找師傅跟軒轅吧，大師姐說有人闖進來了。”
薛綰起身拍拍屁股，抖掉了身上的沾的竹葉，將外衣還給了官長竺。
官長竺根本看不透薛綰，現在的綰綰好像又變回原來單純可愛的綰綰，與黑影對峙的事情好像全都忘卻。
“師兄你愣著做什麽？快走了，天都黑了。”薛綰伸手在官長竺眼前晃了晃，“這是什麽？”
薛綰從官長竺懷中抽出月牙銅牌，好奇地借著月光翻看著，這款式好奇怪，突兀地缺了一塊，應該另有一塊跟它是匹配的。
“在懸崖上撿到的。”官長竺穿上外衣，拿回了月牙銅牌，銅牌是黑影的，綰綰又叫黑影哥哥，萬一引得綰綰想起什麽就糟了，“你說得對，我們要快些回去。”
“嗯嗯。”薛綰點頭，發現自己脖子上多了個掛件，“這又是什麽？”
“是師傅給你的，你千萬不能摘下來。”官長竺按住薛綰躁動的手。
薛綰吐了吐舌，聽到是官寧給的，也就安心掛著不再動了，“你跟師姐是偷偷溜出去的吧，師傅知道肯定要生氣了。”
“我知道，我會向師傅領罰，但是現在更重要的是通知師傅有危險。”
“哎呀，沒事的，不就是有人闖進來嗎？有師傅在肯定沒事的。”
薛綰對官寧是絕對的信任和崇拜。
“……”官長竺本想反駁薛綰，黑影的身手不是他能估量的，但是轉念一想，薛綰方才能輕鬆擋下黑影，也就咽下了話語。
“師兄你快點，天都黑了，會有可怕的東西出來的。”薛綰放慢腳步，拉扯著官長竺。
夜色下的迷蹤林確實嚇人，黑暗處悉悉索索的不明聲響，風吹響的嗚咽回音。
“沒事的，可怕的東西都會被師兄擋住。”官長竺護著薛綰，“綰綰你還記得自己上山前的事嗎？”
“上山前？”薛綰皺著眉，咬著下唇努力回想，但是腦子裏一片空白，“綰綰不記得了，綰綰隻記得在天官府的事，師兄問這個做什麽？”
“沒，沒什麽。”官長竺捏捏薛綰的小臉，綰綰這麽沒心沒肺的，估摸也記不得什麽，“你就沒想過自己還有些兄弟姊妹流浪在外？”
“不知道啊，師傅撿我回來，估計有兄弟姊妹也會一並撿回來，既然我是一人，肯定是沒有的。”薛綰順手摘了一片竹葉，用官長竺的袖子擦幹淨，“師兄呢？”
“我啊，曾經有個妹妹，跟綰綰一樣可愛。”官長竺歎了口氣，“隻是生不逢時，那年村裏遭大水，發了瘟疫，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爹娘也遭了疫症，我和妹妹靠著家裏剩米度日。”
“好慘，後來呢？那小妹妹呢？師傅沒有一並帶回來嗎？”
官長竺無奈地搖搖頭，“後來家裏沒米，我們隻能揀些山菜苟活，終於熬過瘟疫，但從縣城來了夥官兵，說是來收瘟，卻明目張膽的把全村的值錢物件收走，甚至把女人搶走，我家小妹也被帶走了”
官長竺忘不了，永遠忘不了，小妹可憐無助的哭著被帶走，他恨自己那時的無用，連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
“長竺師兄別傷心，那些壞人都會遭到報應的，妹妹在天之靈，不會希望師兄因為她難過的。”薛綰抱住官長竺，安慰地拍著背。
“已經過去很久，我也看淡了，咱們快些走吧，我擔心采兒的性命。”他已經承受過一次失去至親至愛之人，再也承受不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