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墨家（三）
鄭樸也有些為難，自己將墨家的身份都暴露了，淩霄仍然守口如瓶，拒不承認“包藏禍心”。
??難道是自己猜錯了，淩霄根本隻是年少輕狂，並無它心？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場麵有些尷尬。
??鄭樸率先打破了沉默：“罷了，你不肯說出你的目的，我也不強求，如今話已說破，老夫這教習，還做得做不得？”
??又是一個難題。
??留下鄭樸，就跟留了一個定時炸彈差不多，不說朝廷會不會知曉，就墨家那一套理論，自己也吃不消；辭退他，又有點舍不得，人家滿腹經綸不說，一個五境高手，坐鎮淩家莊，也讓人心安不少。
??唔~不對啊。自己一開始跟鄭老頭說了一番“人人生而平等”的話，本意是什麽？不就是想和這老頭坦誠相待，看看他和自己的三觀是否一致，看看能不能拉攏成為自己人麽？
??結果被這老頭一唬一嚇，把初心給忘了。
??鄭樸是墨家，“人人生而平等”不正好與墨家的理念“非命”一脈相承嗎。難怪我一說出這個觀點，鄭樸就開始“發飆”，敢情他這是激動了，急於和我相認。
??我擦，根本不用拉攏，天生一家人！
??想及此處，淩霄懸著的心放鬆下來。
??“先生是去是留，自然由先生拿主意。我對先生的仰慕，從來都不是虛情，隻要先生不怕被我牽連，願意留，我是求之不得。
??先生坦誠，我也沒有藏私。真的隻是求自保而已，保自己、保這淩家莊上下平安。
??先生可能有所不知，這天下大亂將至，恐怕我所作的這一切，還不足以保平安。”
??見淩霄話語鬆動，鄭樸心中一鬆，然後又一緊：“天下大亂將至！何出此言？”
??“不敢瞞先生，師門有卦雲‘諸亂將起，人心思漢’，一旦戰亂四起，就將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啊！”
??“你師門有如此卦象？”
??“自然是真，不然我也不會行險做出有違律法之事。”
??鄭樸恍然的模樣，長歎了一口氣。
??“其實你師門卦象已顯，大亂端倪，已經現矣。
??前幾年朝廷貶鉤町王為侯，導致群夷皆反，馮茂舉為平蠻將軍，發巴、蜀、犍丁壯數萬人征討，卻沒有取得勝利，士兵又染上瘟疫，前前後後死了一半多，現在馮茂已經被召回問罪，關進了監獄。
??莽皇帝要派廉丹、史熊再征鉤町，據稱征兵令歲末便會到漢中，屆時這漢中不知道又有多少家庭要因此骨肉分離、妻離子散。唉~實不相瞞，我今日與你坦言，為的就是此事。”
??淩霄心中一緊，他依稀記得確實有“鉤町之役”這件事，好像這一仗打了好多年，士卒死於瘟疫的很多。
??為了打這一仗，朝廷拚命加重賦斂，甚至達到了十中取五，弄得整個益州民窮財盡，流民激增。
??漢中同屬益州，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淩霄還沒準備好，想不到這亂象已經開始，“先生有事請講。”
??“我墨家自墨子之後，不幸分為三派，楚墨、齊墨和秦墨，我這一支便是入秦的西墨。
??秦墨自秦獻公以來，令秦國由弱變強，一直受朝廷所重視，直至秦統一六國之後，我墨家受到排擠，這才隱退漢中，前漢獨尊儒術，墨家每況愈下，若非隱忍，怕是~怕是都傳不到我這一代。”
??鄭樸神情無比地落寞，就連說到輝煌時，眼中都沒有特別的神彩。
??……*……
??墨家入秦以來，確實迎來了戰國之後的第二次輝煌。
??現代的一些小說文章裏說，墨家和秦國是死對頭，那真是大錯特錯。真實的情況是，秦國從弱變強，直至統一六國，墨家在其中起到了至在重要的作用，墨家和秦國，不僅不是死對頭，反而關係密切。
??其一。秦獻公即位後，實行廢止從死（殉葬）製度，然後又宣布初行為市（擴大商業）製度，這兩項改革的背後就是墨家“節葬”和“交相利”的理念。
??其二。秦國實行連坐製，五家為伍，十家為什，不準擅自遷居，相互監督，相互檢舉，若不揭發，十家連坐。這和墨家的“尚同”如出一脈。
??“是以數千萬裏之外有為善者，其室人未遍知，鄉裏未遍聞，天子得而賞之。數千萬裏之外有為不善者，其室人未遍知，鄉裏未遍聞，天子得而罰之。是以舉天下之人皆恐懼振動惕栗，不敢為淫暴，曰：天子之視聽也神。”——《墨子·尚同·中》
??其三。《呂氏春秋·去私》中有這樣一個故事——
??墨者有钜子腹?（ tūn ），居秦，其子殺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長矣，非有他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誅矣，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腹?對曰：“墨者之法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為之賜，而令吏弗誅，腹?不可不行墨子之法。”不許惠王，而遂殺之。
??商鞅變法之後的秦國，律法嚴明。墨家钜子腹?的兒子因為殺人，按秦律是要處死的，秦惠王不僅沒有處死他兒子，還替他求情。可見到了秦惠王時期，墨家的地位依然很高。
??其四。墨家雖然說“非攻”，但其實很擅長軍事，守城和攻城都有一套。
??《墨子》城守十三篇早已有了係統的守城術、消息術、望氣術、機關術等，秦國的“守”、“尉”等軍職，就是墨家所傳，而且一開始，這些職務全部由墨者擔任。
??秦王政（秦始皇）時期的秦國大將李信，其家族世代就擔任“守”、“尉”的職務，而且李信本人在攻打燕國戰爭中就使用過墨家的戰爭機械，有學者認為李信就是墨家門徒。
??《史記·白起王翦列傳》和《李廣列傳》均雲李信“卒破得丹”、“逐得燕太子丹”，但沒有說明李信是如何擒獲太子丹的。
??但後世學者從《太白陰經·卷四》找到了答案：“轉關橋，一梁為橋，梁端著橫栝，拔去栝橋轉關，人馬不得渡，皆傾水中。秦用此橋，以殺燕丹。”
??《太平禦覽·兵部六十八·攻具下》也有記載，“秦用轉關橋而殺燕丹”。
??“轉關橋”就是墨家所創。
??《墨子·備城門》中這樣描述：“去城門五步大塹之，高地三丈下地至，施賊亓中，上為發梁，而機巧之，比傳薪土，使可道行，旁有溝壘，毋可逾越，而出佻且比，適人遂入，引機發梁，適人可禽。”
??文中的“發梁”和《太白陰經·卷四》裏的“轉關橋”，完全一致。
??由此可見，說李信是墨家門徒，倒不是空穴來風。
??其五。湖北省雲夢縣出土的《雲夢睡虎地秦簡》，其中關於秦在法律、職稱、計量等格式的記載，也和《墨子》各篇很相似。
??乃至漢高祖劉邦，甚至有人懷疑劉邦本身就是出自墨家“遊俠派”。
??一是因為劉邦本身就出身於遊俠，好交朋友、講義氣；第二是因為劉邦入秦之後，與父老約法三章。
??“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史記·高祖本紀》）
??“父老”一說，最早就是出自《墨子·號令》；“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正是墨家之法。
??其六。後世學者還陸續發現，秦國的都江堰、鄭國渠、靈渠、馳道、長城等這些偉大工程，都有墨家參與其中。
??各種證據，足見墨家與秦國的關聯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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