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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千山雲頂次第涼

  光陰輪轉,積雪逐漸退去,卻換不回一絲溫暖。淡然的陽光落在大地之上,徒留滿地荒涼,卻又是觸目驚心。


  兩國交戰之期很快到來。人心落滿了塵埃,需要盡快拂去,以便掩住那些曾經犯過的錯誤。


  疼痛的不再是心,應該說是那些彈指一揮間的流年,因為抓不住過往,所以連同愛人也會被一同帶走。


  城門外,蒼楓影策馬前趨,唇角微揚,寒風將他黑色的袍子蕩起,宛如魅惑的神祗,吸引住眾人目光。他輕輕咳嗽,卻被寒風掩去大半。徒留他半邊落寞的麵龐彰顯在刺目的日光裏,略顯蒼白。


  蒼倚宸策馬上前,跟上他,問道:“皇兄,你此次前去,蒼國由誰來打理?”他目光灼痛,顯然不讚成他禦駕親征,若是像上次那樣的事情再次發生,誰敢保證他還能再次活下來。不是他不信任蒼楓影,而是他不願冒險。


  蒼楓影扭過頭來,唇角帶笑,道:“我把蒼國交給你。”說罷,拍了拍他的肩膀,繼而扭過頭,道:“我怕我不去,便再也找不到她。”此句倒像是自言自語。


  說罷,帶著萬千兵馬,揚塵而去,留給蒼倚宸的便是那黑色背影。


  他就這樣定定地望著,害怕自己一低頭,此生就此錯過。


  耀眼的日光,傾瀉在他臉上,說不出的感覺。


  揚鞭,驅馬前進,此刻他隻知道,他不能讓皇兄這樣上戰場,他,不放心。


  “皇兄?!”他在他身後急急地喊,卻被馬蹄聲淹沒。加快了抽在馬上的鞭子,越過眾人,他終還是追上了他。


  蒼楓影調轉馬頭,示意眾人停下,問道:“怎麽回事?”眉梢皺起一道好看的弧,即使這段時間以來,他在以驚人的速度瘦下去,但是其英俊姿態卻不減當年。


  蒼倚宸翻身下馬,跪地拱手,道:“皇兄是蒼國的皇上,理應為蒼國子民著想,怎可為了一個女子禦駕親征?”倔強在他身上淡淡流淌,指尖滿是冰涼,落下一地無奈,繼而道:“倚宸請求皇兄讓臣弟代替皇兄前去。”他抬起的目光灼灼燙人。


  蒼楓影就這樣騎在馬上,低頭俯視他,唇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輕輕的卻又轉過了頭,不說話。馬蹄前進的聲音,將蒼倚宸的思緒淹沒在洪荒裏,再也抽抬不起來。


  千軍萬馬踏過的痕跡,揚起的灰塵迷蒙了他的眼,他就這樣一直跪在冰冷的初春,任寒風習習,也不曾起身。


  萬馬嘶鳴,徜徉在他的記憶裏,未曾遠離過,那便是戰場。他曾經從那裏路過,所以他見證了每一個生命在大千世界裏的脆弱。


  他舍不得,卻又必須舍得。


  過五關,斬六將,是書上寫的。蒼楓影從未輕敵,內心卻有必勝之決心。她在那裏,所以他便不能輸。隻是如此而已。


  他佇立在戰場上,耀眼奪目的日光早已將積雪融化,隻是照不進心裏,便覺有些刺目。


  北國的天,較之南國,的確更冷呢,不知她過得可好……


  他眯起鳳眼,看著對麵的男子,也是一身鎧甲。


  這是一個男人與另一個男人的戰場,隻是,他為了美人,他為了江山。


  或者會變,變成他為了江山,他為了美人。抑或是變成,他為了美人,他……也為了美人。


  自古便是溫柔鄉便是英雄塚。自此演變成:愛江山更愛美人——道不盡紅塵奢戀,數不完人間恩怨。


  “殺!”隻此一聲,刀光劍影便斑駁在歲月長河裏。看不見來日,看不見昨天。


  朝陽如火,如火的卻不僅僅是朝陽。


  一瞬間,鮮紅的血液便染遍了大地,染紅了每一處塵埃,積雪融化成的水滴自幹枯的樹枝緩緩滴下,將地上的鮮血緩緩浸透,然後,暈開,在每一個人的生命裏留下不可或缺的淡淡痕跡。


  有的人死了,他們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但是他們已經死了。


  交戰第一日,尋致國敗。百裏寄尋帶領大批兵馬退守到尋致國的一個小鎮,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守城。


  夕陽如血,如血的卻不僅僅是夕陽。


  他站在城牆上,望著漆黑的夜空,北方的初春,夜間未見稍許暖意,依舊有雪落下。


  “又下雪了。”凝落穿了一襲白衣,淡淡走到他的身後,同樣對著夜空,並非沒有來由的道出這一句話。


  百裏寄尋回頭看她,恨意與疼痛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他突然很想問她,如果他輸了,她可會陪在他的身邊。這樣想著,不多時,便也這樣問了。


  凝落垂眸,低頭看著鞋尖,許久才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目光,妖嬈一笑,道:“不會。”


  百裏寄尋伸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裏,下巴抵在她的頭上,道:“我不會輸的。”


  凝落隻是咯咯而笑,並未言語。


  “夜深寒氣重,我送你去休息。”握住她的手,他淡然說道,卻不敢對上她的目光。


  凝落並未掙脫,就這樣任由他牽著,向著寢房走去。激烈跳動的是他的心,而她卻是平靜至極。


  “到了。”她說了今天晚上的第三句話。除了妖嬈的笑,麵上並無波瀾。


  “我想看著你睡下。”他就像一個想要糖吃的孩子,語氣充滿了渴求。


  “可是我會不習慣。”她出聲拒絕,不給他任何機會。


  室內淡淡的燭光閃在她的臉上,說不出的誘人,隻是她清冷的眸光卻又拒人於千裏之外。


  他再次將她擁在懷裏,緊緊的,怎麽也不舍得放開。時間久久,凝落覺著有些呼吸不過來,百裏寄尋這才放開了她,看著她轉身回房的背影,他突然說道:“明天過後,要記得,我依然愛你。”


  凝落的身軀微微一震,還是朝裏走去,留給他一個漠然的背影。


  有些人,明明知道對不起,卻還是要選擇利用。有些人,因為知道會永遠辜負,所以才會不舍得給他希望。


  亦如凝落對百裏寄尋,百裏寄尋對月華憐。當然也如蒼楓影對百裏依循。


  燭光熄滅,徒留門外室裏兩相歎息。


  幸好能得到幸福的還有楚柯哥哥和清淺。這樣想著的人,是未曾躺在床上,輕輕擦拭著手中長劍的凝落。


  明天,明天,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晨曦微露,路上的積雪已被千軍萬馬踏過成殘。


  兩軍對峙,未曾交鋒,卻已寒氣逼人。


  躊躇的是馬蹄聲,急促的是呼吸聲。


  不知是太過有信心還是太過默契,蒼楓影未曾一身鎧甲,身穿一襲墨色長袍,墨色袍子上繡有精細的僅屬於帝王的龍的圖案,發冠高束,邪魅不已。同時百裏寄尋出現,竟也是為穿鎧甲,一襲絳紫色衣袍。紫色,尊貴的象征,上邊同樣有僅屬於帝王的圖案象征。


  兩軍主帥皆到,殺氣驟然。


  蒼楓影抬起右手,車輪滾滾攆動,自他身後被退出一輛馬車,車上捆綁著的是一枚鵝黃色衣衫女子,女子麵容憔悴,觀之神情,卻滿是不甘與惱恨。


  她輕咬著下嘴唇,發無飾物,青絲便淩亂地搭在額前,暫時無風,她的衣袂沉著,卻極其寒冷。


  得不到親人的庇護,亦未曾嚐過愛人給的情,她心裏滿是絕望,便如此時不發一語,冷冷地瞪著前方。


  更或者,她已知寄尋哥哥本不會救她,蒼楓影亦不會留她,便無所掙紮罷了。


  蒼楓影不看身旁女子,隻是淡淡注視著前方,似乎在等對方說話。


  “你想威脅我投降?”果然,不出一刻鍾,百裏寄尋問道,唇角微微上翹,冰冷的眸光,看不出來他是否真的在乎眼前的女子。


  蒼楓影聞言,亦是唇角上翹,卻未說話,犀利的眸光仿似刺穿了對方的靈魂,讓百裏寄尋內心不禁一陣顫粟。


  百裏依循見哥哥遲疑,似乎並無救自己的意思,心下微涼,隨即說道:“寄尋哥哥,我不需要你救我,反正你早就不要我了,我還不如死在蒼楓影的手下!”說罷眸光沉下,到底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女子,說出的話也是這般置氣。


  百裏寄尋目光輕輕掠過自己的妹妹,隨即對上蒼楓影狡黠的目光,聲音似隨意、似深沉道:“你想要什麽?”


  “南宮凝落。”他薄唇輕啟,卻極其認真。


  不管是百裏寄尋抑或是百裏依循都不禁微微一愣,甚至是他身後的將士們都不禁小聲議論起來,但是一陣風過,四周再次恢複了安靜。安靜得似乎可以感覺得到兩束目光對撞的聲音。


  此時殘雪融化成水滴,自幹枯的樹枝上滴落下來,撞擊在地上的聲音,清晰可見。未曾被千軍萬馬的呼吸聲給淹沒住。


  百裏依循緊緊地盯住自己的哥哥,到底在他心裏,她這個妹妹可有他的美人重要。


  突然,一聲大笑劃破長空,自百裏寄尋的軍隊裏穿刺而出,眾人微微側目,他,到底在笑什麽?

  就連百裏依循對他的反應也是微微愣住,絲毫不懂得他到底在想什麽。


  唯有蒼楓影聲色未動,靜靜地看著,似乎答案已經很明顯。


  果然,他的笑聲在長風協助下,狂奔了很遠、很久。


  倏然地,他停住了笑聲。


  目光突然變色,遠遠地拿劍指著蒼楓影道:“我可以答應你,你現在讓依循同你乘一匹馬,跟我來!”


  無需君主間的自稱,這場戰事,從來隻是關乎他與他,所以也隻能稱——你我。


  說罷,百裏寄尋調轉馬頭,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解開她!”蒼楓影冷冷出聲,不多時,百裏依循便得獲自由,他一把將她撈至馬背,正要策馬前行,桑丞相阻止道:“皇上,恐前方有詐!”


  蒼楓影未曾回頭,隻勒緊馬繩,狂奔幾步遠,才道:“若我回不來,桑丞相可全權代理此戰!”原來他在來的時候,已經做好一切準備。


  哪怕,痛失江山,哪怕傾盡生命,這是他欠她的,他要還,用盡他的所有去還。


  或者,早在失去他之時,他便已變得一無所有,有的隻是他那被病體纏住的空殼。


  日頭正在升起,南北溫差大,就連晝夜都是如此。


  明晃晃的陽光開始照在幹枯的樹枝上,看不見一點春意,更何況昨晚還下了雪。如此縱是豔陽高照,亦是無限冰冷。


  蒼楓影再往深裏走,樹木便變得繁密,此木四季常青,能檔風雪之用。


  遠遠地便見絳紫色衣袍的男子嘞馬停佇在森林的盡頭,慘淡的日光透過參差的樹木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蒼楓影緩緩向前,平坦道路兩旁的樹木還是紛紛向後退去,末了,他在距他二十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男子似乎也感覺得到他的到來,驀然轉身,對上蒼楓影犀利的眸子,笑了,道:“不愧是蒼楓影,果真夠膽識。”


  蒼楓影亦是邪佞一笑:“人呢?”他未曾想過結局,隻一心找她,或者,他想過無數種結局,然而這無數種結局卻都是為她。


  “我知你心裏恨我,不如我們打一場如何,勝了,你便見她。”他淡淡的眸子帶著冷冷的笑意,似乎勝券在握。


  蒼楓影聞言,棄了身下的馬匹,抽出隨身攜帶的劍,飛身向前,許是殺氣驟然,樹枝上的雨滴竟是劈啪落下,猶如大雨傾盆而下,卻濺落在鵝黃色衣衫的女子身上。


  百裏寄尋聞聲,急急轉身,抽出身上的軟劍,自小練就的武藝似乎是為這一刻作的準備。


  二人輾轉在樹林之間,除卻隨風落下的水滴,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時辰緩慢,靜靜流轉在指間,透過樹枝的縫隙,依稀可以感覺得到太陽已升至頭頂,終於,樹枝上的水滴已悄然落盡。


  二人在眼前不時晃動,依循公主隻覺眼前一片眩暈,不知何時蒼楓影已然再次落於馬匹之上,端坐在她身後。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瘦弱的背脊必定筆直,身上還散發著微弱的汗味兒。稍微急促的呼吸輕輕吐在她的耳畔,令她不敢側目半分,甚至連呼吸都有些害怕。


  不知何時他已越過她的身體在馬前拿下了弓箭,她便這樣擋在他們二人中間,許是一個不小心,她便會命喪黃泉。


  “錚”地一聲傳來,兩支箭在半途中相撞,百裏依循這才發現原來弓箭早已自她耳邊呼嘯而過。


  百裏寄尋笑了,道:“你不打算先讓依循讓到一邊去嗎?”


  蒼楓影垂眸,似乎不用思考,便能做決定,正欲抬手將女子往下送去,百裏依循卻抓住了他的手,道:“讓我靜靜地坐你身後,我保證不會打擾你。”她的目光及其堅定,鬼使神差的蒼楓影竟然沒有拒絕她,反而讓她騎在馬後。


  第二支箭緩緩抬起,百裏寄尋道:“殺了凝落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很愧疚?”他要刺激他,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輸,然而蒼楓影卻是難得一遇的對手,如此便是他百裏寄尋的幸運,卻也是不幸。


  “那是我的孩子!”同樣,他踩在他的心上,二者互相傷害,同樣的長箭再次呼嘯而去,在半途依舊如之前那般發出“錚”的一聲響,接著兩箭墜落。


  第三支箭,百裏寄尋看著蒼楓影的神情,似乎帶了些許深意。


  百裏依循明白,因為蒼楓影手中隻有唯一一支箭了,而寄尋哥哥那邊,除了他手中那支,還有一支。


  “寄尋哥哥,這不公平,他的箭沒有你的多!”她突然吼了出去。


  百裏寄尋一個分神,蒼楓影的箭已出,百裏寄尋回神過來,將在弦上的箭放出,隻是為時已晚,蒼楓影的箭雖偏了些許,但還是刺中了他的左臂。


  再不等時間,百裏寄尋拔箭再射過來,但是蒼楓影手中已然沒有了箭,百裏依循正想撲身而去,卻見蒼楓影的動作比她還快,已然抽出隨身攜帶的長劍,向對方擲去——


  許是兩人力道均不足,劍與箭相撞,紛紛墜地。


  然而百裏依循卻因為太急,而跌下馬去,蒼楓影聞聲,伸手去撈,可是百裏寄尋那邊依然也有劍,隻見他踩著馬背執劍向他刺來,蒼楓影來不及閃躲,竟愣在原地,倒是百裏依循反應過來,連忙擋在他身前——


  “呃——”百裏寄尋雖然已經努力止住,但還是可以感覺得到劍穿過血肉的聲音。


  他驀地睜大了瞳孔,一時竟忘記了如何退去,不幸被蒼楓影發出的一掌打在身上,直直向後退了好幾十步,直到背脊抵在那棵稍大點的樹才停了下來。一口血卻禁不住噴薄而出,點點紅光染紅了眼眸。


  蒼楓影抱著懷中的女子翻身下馬,急急問道:“你怎麽樣?”


  “沒事。”除了箭穿過血肉的感覺,她並沒有覺得心髒有多痛,至少,他現在還抱著她。“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抱我呢。”她輕輕地笑了,帶著滿足。蒼楓影隻是緊緊握住她的手,唇角僵硬,卻不說話。目光沉沉,他隻是愛著她,為什麽要犧牲另外一個人,這不是他的本意。


  原來一個人在愛過之後,才明白被愛原來也是一種負擔,同樣,也是一種幸運。


  她靜靜觀望著他瘦削卻仍然好看的麵頰,突然伸出手來,在上麵輕輕摩挲著,弱聲道:“自我第一次見你,便從來就沒有忘記過。那個時候,你端坐在高台之上,你的目光淡淡流轉,卻是落在南宮凝落身上,那個時候的我……真的……真的好不甘心……我是尋致國的公主……怎麽可以……可以得不到一個人的愛?”說完,她自嘲地笑了起來,伴隨著咳嗽聲而起,一口血自她口中溢了出來。


  她突然乞求道:“我想見見寄尋哥哥。”


  蒼楓影起身,將她抱到百裏寄尋麵前,道:“她有話跟你說。”


  倚靠在樹根的百裏寄尋伸手過來,接住自己的妹妹,隻見她已氣若遊絲。


  依稀記得年少時分,他說他叫寄尋,這一生都要苦心尋找某些東西,一定會很寂寞,所以執意要求父王給這個妹妹取個名字叫做依循,做什麽事情都要聽他的,這樣,他們就可以互相照顧,不會分開了。


  可是故事的結局不是他沒有照顧好她,而是他竟然把自己最心愛的妹妹給殺了。


  到底是他的愛情令他昏了頭,還是他的宏偉誌願讓自己迷了心,失了性!

  他就這樣接住她,然後抬眸對著蒼楓影道:“她在樹林後麵等你。”


  蒼楓影聞言轉身就走,除了她,幾乎沒有人能絆住他的腳步。孤苦慣了,冷情慣了,遇見摯愛,卻也隻能如此而已。


  看著蒼楓影離去的背影,百裏依循的眸光暗淡下去,原來就算她死了,依然留不住他的腳步。


  淡淡而笑,對上百裏寄尋的眸子,她說:“我一點都不難過。”是的,為他死,她一點也不難過,至少她還有能為他死的作用。


  “可是寄尋哥哥會難過。”他的眼淚掉了下來,這是二十年來,他第一次落淚。以前為凝落都是痛到不能自已,然而此刻卻是真正地想要落淚。


  她伸手拭去他臉上的淚水,至少她死了,還有人會為她哭,沒有了愛情,至少還有親情,想來,她也是幸福不過的呢。


  “我聽說人死以後還會有來世,我隻不過去另一個地方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罷了,哥哥有什麽好難過的。”她淡然一笑,似春風緩緩拂過他的心間,她真的長大了,可是如果要用死亡來換取她的長大,他寧可不要。


  “我馬上帶你回去,給你找太醫來。依循你撐住!”百裏寄尋抱著她努力站起身來,卻因為受傷嚴重,還沒有完全站起,便重重摔倒在地。


  “寄尋哥哥……不要……不要這樣,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她微弱的話語響起,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依循,我們在一起生活這麽多年,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你相信我,我能把你帶回去,讓太醫醫好你!”他緊緊抓住她的手,害怕一放開,她便會消失不見。


  “寄尋哥哥,不用,有你抱著我,這樣死去,就……就好!”話音剛落,手便往下滑去,憔悴的眸子終於沉沉的閉上,再沒了一絲生氣……


  她剛才還在賭氣地說,不要他救她,可是她怎麽知道他不想救她……


  一陣風吹來,夾雜著點點涼意,百裏寄尋就這樣靠在樹根底下,仰頭不知望向哪裏,呆呆的,像是在想著什麽,又像是什麽也沒有想。


  躺在她懷裏的女子,發絲依舊淩亂著,長長的睫毛覆蓋住眼瞼,縱使有些狼狽,還是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女子。


  隻是聽風悲鳴的聲音,她卻似乎什麽也聽不到,安詳地睡著,仿若歲月就此靜止……


  “咳咳——”蒼楓影穿過樹林,又是一陣咳,至於那咳出的血,他已經習以為常,再也不會拿到眼前來看,隻是就著衣袖將唇角的血跡擦拭而去。


  就要相見的雀躍,依稀想起兩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麵,那個時候她躺在床上,臉朝裏側睡去,留給他的是三千如墨發絲,當時他還感歎此女子的確夠膽大,卻因為她是南宮景程的女兒而不給她好臉色看。


  如今想來,當初的自己的確很好笑。


  後來,她請求去錦國,一個女子有如此膽識,該是讓人欣賞的,偏偏她是帶著目的去的,隻為求得一張聖旨,請求讓她出宮,他惱怒,卻不知為何,終還是沒讓她走。


  還有,他在她的房間裏,看到她正在看的那幅畫,竟然是他的夢境,莫非她能窺見自己的夢境,彼時,他懷疑她,竟然出手傷了她,仔細想來,自己的確傷了她很多。


  然而,最後,他竟然還親手殺了他們的孩子,她該是有多恨自己,才想要拿劍親手殺了自己呢?


  想著,心不禁又沉重了起來。


  抬眸看去,白色的身影。她就站在樹林的外麵,背對著她。


  他終於看見她了。


  思念猶如得到了宣泄,他又開始咳了起來,但是絲毫沒有引起白衣女子的注意。


  他停在原地,喊:“落落?”


  沒有應答聲。


  他再次向前走了幾步,終於離她越來越近了。隻是為何她看起來卻愈加消瘦了呢?


  “落落?”他再喊道,試圖找到一絲回應。


  然而……


  回應他的,卻是一把冰冷的劍。


  他看著她決絕的麵龐,再低頭看向抵在自己胸前的劍,似乎明白了什麽,挺起胸膛,道:“你想殺了我,我知道,我也不會怨你,動手吧,隻要你開心就好。”他說得很坦然,然後緩緩地閉上眼睛,似乎走這一趟,就是為了讓她將自己殺了。


  凝落冷然一笑,風輕輕刮過她的耳畔,幾縷發絲隨風揚起,她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劍,道:“你知道我一直都想殺你,為何卻要來?”


  “因為你想,所以就來了。”他回答得極其簡單,一切似乎理所當然。


  凝落輕哼一聲,道:“想死?我會成全你的,但是我想知道幾個問題。”


  “你問,隻要我能回答的,我都告訴你。”他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的女子,將近半年未見,她似乎變了,變得更加落寞,更加決然。


  “為什麽要將我們的孩子殺了?”想到孩子,她的心還是止不住的扯疼,令她的話語有些微的顫抖。


  “我若說了,你可會相信?”他的目光迎上她的目光,眸中充滿希冀,繼而又低下頭去,道:“我不知道那是我們的孩子……我還以為……”說到這裏,他再也說不下去了,說他以為那是她和百裏寄尋的孩子?可是正如倚宸所說,她懷孕時間已有四月,可是她被百裏寄尋抓走的時間卻不到四月。


  這樣說出來,是想證明他是有多不在乎她嗎?

  “以為什麽,難道你以為這是我和別人的孩子?”那是她的夫君,可是他竟然不相信她,竟然會這麽以為……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他垂下眸子,一切都靜靜的,縱使此刻他再多悔恨,她也不會相信他了吧?

  “不要說對不起!”她怒喝,手下用力,劍尖便刺進他的胸膛,隱隱地有血流出。


  她哭了起來,聲嘶力竭道:“可是……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將我送到尋致國來,隻為了兩國和平嗎?”


  “不是這樣的!”蒼楓影忍痛,急急解釋,卻被她打斷:“不是這樣,那是什麽?不是我來了尋致國之後,你們的戰事就停了嗎?蒼楓影,原來我在你的手中竟還有這麽重要的作用!”她沒有忘記,最初的開始,他將她納為妃子,隻是為了牽製自己的父親,沒有想到時隔這麽久,她仍然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想至此,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胸口扯疼扯疼,她不禁伸手捂住自己心窩的地方,手中的劍卻還不放下。


  蒼楓影見她如此難受,欲上前問她究竟怎麽了,剛剛動身,她便直起身子來,道:“不要動,再動我就殺了你!”她的淚水沒有停,她以為自己已經沒有心了,可是此刻見了他,眼淚卻還是止不住!

  “落落?”見他如此,他心下焦急,不顧她抵在自己胸口的劍,竟是大步向前。


  可是凝落此時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見他強行過來,全無了理智,手下用力——


  “咳咳……”又是一口血溢出他的唇角。


  仿若時光倒轉,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開始,隻是那個時候他在上,將她欺淩,然而此時……卻沒有誰在上,誰在下,有的隻是滿腔的難以置信,與痛惜。他若死了,她該怎麽辦?

  這是他倒下去之前唯一能想到的。


  血……全部都是血,在這個滿是寒意的初春,她看到的不是滿樹繁花,而是……他的血。


  踉蹌一步,連忙扔了手中的劍,輕輕走到他身邊蹲下去將他扶起。


  淚水自她眸中簌簌下落,砸在他的臉上,溫暖卻又冰涼。


  他顫巍巍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悲涼地笑了起來,道:“我以為你愛的人是百裏寄尋,所以……”他頓了頓,眸光暗淡下去,再道:“否則……無論怎麽樣,我都不會放你走。”他輕輕說著,氣息微弱。


  “那現在呢?”她用左手捂住他的傷口,試圖阻止血液自那個窟窿裏洶湧出來。


  心碎的感覺竟然如此清晰,落下眼淚,原來隻是為一切悲痛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是不是他來了,眼淚落完了,一切都可以回到最初的從前,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隻要有他,然後一切幸福?

  “現在?”他的眸光閃現一絲欣喜,繼而問道:“我不願放你走,可是……你會願意留下來嗎?”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接著,他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繼而反握住她的手心。


  笑了,他說:“可惜……就算你願意,也……也來不及了。”


  “不會的,現在,我們現在就走,你現在就起來帶我走!”凝落嘶啞著聲音,是說不出來的歇斯底裏。站起身來,試圖將他拉起來,白衫卻是被染了個鮮紅,也沒能將他移動半分。“我現在就要你帶我走,為什麽你不肯?!”淚水一滴一滴地落下來,似乎她此生從未哭得如此酣暢淋漓過。


  蒼楓影看著,心疼極了,卻也是無能為力,那一劍,已經刺入他的心髒,加上他長期有病在身,怕是沒有多長時間了。


  “此生負你,是我的錯。落落,不要這樣。”他翕和著嘴唇,試圖寬慰她,道:“沒有我,百裏寄尋還在,想必他也是真的喜歡你的。”如若不是,又怎麽會如此?同是男子,他很能體會心裏麵真正在乎一個人的感受,以前是他做得不好,所以才會導致他們現在這樣的結局,他知道,他對不起她……所以隻能希望別人能給她幸福。


  “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你必須活下去,因為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一個孩子,你還欠我一場交代,欠我一生一世。你要還清了才能離開!否則……你死了,我就去找你!”凝落說得及其認真,滿心滿眼都是他,怕是此時除了他,沒有任何事再能進入她的心裏。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任性的她,心裏雖暖,卻也是滿目瘡痍,他此時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愛情竟然死在自己的以為裏。


  一切都是他以為,他以為而已。


  但是此刻他再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他真的很累很累,隻是想要安靜地休息一下,他說:“不要說胡話……”接著,便再也沒有了聲音。


  四周再次安靜下來,靜得隻聽見鮮血自他傷口湧出的聲音,刺目卻又冰冷,他的墨色長袍在這中午時分,染上鮮紅的血液,看得出來這樣的顏色和普通的黑色不一樣。


  雪沒有落下,太陽沒有升起,在凝落的眼裏,一切都是霧蒙蒙的,什麽也沒有。


  她就這樣抱著懷中的男子,在這個萬徑人蹤滅的地方,獨自享受一個人的幸福與悲苦。


  那柄沾過鮮血的長劍還在日光底下散發著幽寒的光,凝落纖指一動,隻覺懷中的男子還沒有完全冷透,是不是……她還可以追趕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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