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五十九章我果然是被賊人謀害的女主……
第五十九章 -
十七歲的冬天相當晴朗。
沿海深冬乾燥, 藍天碧海,晴空萬里。
一月末時,餘思歸在媽媽卧室門口比劃了下自己的身高, 感覺自己過去的一年還是躥了一點個子……她對著捲尺比劃了一會兒,四捨五入可以算是一米六三了。
稍微努力一點應該就能到一米六五……一定可以!上了大學還要躥一躥呢!
……
第一中學里一切如常, 年末大考餘思歸扳回一城。
高二的期終考試, 「餘思歸」三個大字高高掛在年級榜首, 甩開第二名十之多,理綜考了個295,把賀老師都驚得夠嗆。
盛淅則一道物理多選之差退居第三, 卻不覺得自己戰敗了,笑眯眯地誇小同桌厲害。
正如思歸的推測,盛淅應該是不會轉的。
這其實很不符合常理。這是個高考大省, 老師永遠『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掛在嘴邊, 外省人留在在本省高考實屬下下之選——況他是從上海來的。
從高二上學期中半,班上就陸陸續續有同學向雲貴乃至華西地區移民, 還有一個成功轉學進了著名的北京四中。
班上還有不少人選擇國, 而這一部人從高一下學期伊始就銷聲匿跡了。
所有人都在想盡千方百計朝外跑,可銜著金湯匙的盛淅卻反其道而行之。
餘思歸確實問過他什麼, 盛少爺只是笑笑不說。
他身上有太多他絕口不提的謎團, 有許多不合常理之處——思歸從一開始的滿懷探究, 想追上他的步伐, 想窺破謎團, 變成了如今的緘默。
「安於現狀。」
餘思歸品了下這四個字兒,的確可以完美描述自己如今的心情,套上厚厚的棉外套和絨線帽子,跑了去。 -
年關至, 學校里的行政教學事務一併告一段落。
於是閑下來的柳教授帶著女兒去墓園拜祭。
大概是快年末了的緣故,花花草草都漲了價。
年關花卉市場可著勁兒等宰客,原先一盆二百的盆栽小金桔漲到三百,白菊花也不例外,柳老師在攤前和賣花的大叔爭執了半天,最終砍下二十巨款。
餘思歸看著媽媽了漲價的二十塊錢斤斤計較,覺得這才是真實的活。
……盛大少爺的存在,反倒像是一場夢。
思歸在路上動要求抱著白菊花,坐在車後座上,望著窗外枯乾的樹椏,小聲說:「還是買貴了。」
柳敏開著車,忍俊不禁道:「沒辦,過年過節的花都貴,只能挨宰。」
大抵是到了臘月底的緣故,墓園裡前來拜祭洒掃的人不少,據說大年三十時人會更翻一倍。柳敏並不喜歡乘大年三十的人流,向來都提前幾天,延後幾天。
思歸跟著媽媽,去外公外婆墳前拜了三拜。
寒風凜冽,思歸跪在地上時甚至感覺自己膝蓋被冰透了,抬頭看向墓碑上刻著的外公外婆兩人的像,那是他們兩人都在世時的合影,外婆比歸歸印象里的年輕不少。
……但卻又看得是原先的人。
「等我后,就是你們母女倆相互扶持了。」老太太在病床上,彌留之際,對思歸說。
衰老和成永遠在緩慢發,猶如外婆眼角的紋路,春風一年年吹,這些紋路又在了媽媽的眼角。
而死亡,則是不可逆轉的。 -
從墓園來時烏鴉飛過樹梢,寒鴉掠過天際。
思歸抱著盆盆碗碗,好奇地看向墓園外的喪葬一條街,她眼睛眯,小聲念道:「喪葬用品店……全年無休,臘月三十與大年初一概不例外……」
柳教授掏著車鑰匙,不甚在地答道:「哪怕是節假日,人也一會死。」
「可是節假日經營違反勞動吧?」歸歸奇怪地問。
柳敏撲哧笑了聲,答道:
「不違反,三倍薪酬支付到位就可以。」
「……」思歸大徹大悟,終於想到這一層:「哦!」
母女二人上了車,車門砰地合攏,餘思歸碗碗盤盤的放在一邊,車裡還殘留著已經不在此處的、冰冷的菊花香氣。
小轎車駛離街道,餘思歸靠在窗邊,茫然地看著窗外。
窗外風景變幻,墓園到家的路很遠,路上她們穿過一棟建在殖民年代的老天教堂。
冬日藍天如洗。
始建於殖民時期的老教堂位於寧波路上,哥特塔尖衝天高聳,鮮紅如燃燒的火,筆直剛硬地指向天的盡頭。
基督教徒相信這世上有全知全能的存在,那個存在他們實現願望,人締造死後的歸處,活人免去塵世的苦痛。
他們相信高聳如雲的塔尖能拉近他們與上帝的距離,能讓他們的祈禱上達天聽。
思歸望著教堂塔尖,突然問:「媽媽,我一直不知道,但你有信仰嗎?」
歸歸媽稍稍一愣,探究地望向後排的女兒。
「……我們經常來看外公外婆,」思歸小聲補充,「一年到頭要來好幾次,每次我們都要絮絮叨叨地和他們說點什麼,說我的學習成績,你最近的工作情況……」
從初一那年外婆逝世至今,沒有一年不是如此。
餘思歸問:「你是覺得他們會聽到嗎?」
柳敏怔了下,低頭看了看窗外的塔尖。
然後她坦然地收回目光說:「不。」
思歸說:「……所以沒有來世。」
「沒有。」
柳教授平靜回答。
「這是個很大的世界,」柳敏開著車,柔和地說,「世上沒有什麼全知全能的東西。就算有,我也不會把我的未來託付他人。」
思歸說:「……你一直相信自己。」
「這世上所有的一切,」柳教授娓娓道,「思歸,你坐著的車,你旁邊的碗碗盆盆,都自人的觀能動『性』……人挖來陶土,做供大家吃飯的碗盆;而不是用它捏成玩偶,吹一口氣,賦予它不存在的命。」
思歸愣了愣:「你不信女媧造人。」
柳教授想了想,挺無奈地補充:「也不信上帝用塵土製造了亞當。」
「哦……」
餘思歸這才想聖經,懊惱地說:「對哦。」
而柳教授開著車還要對女兒講她活該遭天譴的工科笑:「如果我們是陶土捏的,我們身里應該有不少二氧化硅,但實際上二氧化硅只會導致塵肺病。而我們人身里的硅元素只佔0.026%……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們都是碳基做的。」
餘思歸很震驚:「你什麼會知道這個數字?」
「閑來沒事看書看的,」柳教授奇怪道,「——況且我不是任人的肋骨。」
「……」
柳敏想了想,又說:「媽媽其實也不相信死後世界。」
思歸抱著自己的書包,看著媽媽,她在前面開著車,短髮掖在腦後,有種令人心驚膽顫的利落。
「歸歸,這是個恰好符合常理的世界,」柳敏很輕道,「人死了就是一抔黃土,地下沒有留死後世界的地方。」
思歸心裡有點說不的難過:「但是這也太殘酷了……」
她忽然想自己年初時曾和盛淅討論過這個問題,那時盛淅媽媽概括唯物義者……不,馬克思義者。
餘思歸輕輕閉上眼睛,那絲酸楚壓下去。
這也只是那次討論的延續而已。
「不過可能某種程度上……媽媽也是相信來世的吧,」柳敏很輕地一笑:「只不過可能和這世上理解的來世不太一。」
思歸想問問她「媽你理解的來世是什麼」——然而不待她提問,柳敏又無奈道:
「而且,媽媽總是來看外公外婆,不是我相信他們在那,是……」
母親停頓了下。
「是我不願忘記他們。」
她說。
小轎車掠過隆冬的天教堂,餘思歸稍稍一怔,自鏡中看見塔尖尖銳殘影。 -
這是怎的世界呢?
餘思歸只覺自己心底有個念頭猶如冬盡處的蓮葉,握成一團,縮在泥下,亟待春來。
——十三年前的、清華園裡的青年人們。她想。
那些著銅銹的,被密密匝匝的早春梧桐掩蓋,又被河吞沒殆盡的歲月。 -
盛淅,你會知道,曾有這麼一群年輕人,它付過什麼嗎?
思歸貼對聯時忽然想。
除夕傍晚,整個城市都陰沉沉的,但過年氛圍濃厚。
本還挺異域韻味的巷子一到了除夕夜,就整整齊齊地掛了一排大紅燈籠,還有愛炫耀的老頭老太太專程去趕了年集,買來那種旋轉迪斯科大燈籠,掛在門前,門上一水地貼燙金大對聯。
按本地習俗,貼對子本應是家裡男人的活兒,但高級知識子柳教授一來蔑視傳統,二來家裡沒有第三個人,此由女兒和她自己承擔了貼對子、辦年貨的重任。
——盛淅應該不知道吧。
思歸胡思『亂』想,用膠帶粘上對聯。
對他來說,多半只是「父輩曾經資助過一個課題組」,而且這課題組還非常骯髒的理由崩離析;領頭人巨額資金去向不明罪鋃鐺入獄……而「餘思歸」是那課題組裡的,某個平凡學的獨女。
「歸歸!」柳敏在屋裡喊道:「思歸,進來幫我挪挪柜子!」
餘思歸忙不迭應了,拽著凳子進屋,媽媽搭把手。 -
夜『色』垂落,爆竹噼里啪啦爆響,街頭巷尾年味濃稠。
年末,天昏昏欲雪,餘思歸和媽媽兩個人吃過年夜飯,窩在沙發上看春晚。茶几上擺著瓜果堅果一應小點心,思歸抱著自己的小毯子,很壞地學蔡明罵潘江。
歸歸媽笑得前仰後合,道:「蔡明人家是罵潘江矮,你自己學蔡明說?不覺得你在罵自己嗎?」
「不可能!我肯定比蔡明老師高,」思歸比劃著屏幕上的小小人,然後她忽然一愣,求證:「等等,老師多高?」
思歸媽懶懶答道:「蔡老師一米七六。」
餘思歸:「……」
可惡,歸歸悻悻縮回毯子里,心想又敗了。
中間郎酒紅花郎杯不斷現,思歸記憶力又非常好,一場春晚看下來幾乎能把央視的洗腦廣告詞原汁原味地倒背如流。她痛苦地心想郎酒怎麼還沒倒閉……這麼多年了居然還要折磨我的耳朵!
然而郎酒確實不會倒閉。
歸老師廣告間隙,掏手機去班級群搶紅包,一『摸』手機,屏幕上一條未讀。
少爺:「忙完了嗎?」
餘思歸看到那條消息,不受控制,抬頭看了媽媽一眼。
媽媽目光被屏幕上的雜技吸引,渾然沒注到這個角落發的事兒。
高二開學前,思歸他改了『少爺』這個備註,一開始似乎是作嘲諷用;可這備註她看了半年,已經看習慣了。
他們上次聊天,還是下午三點多。
那時他們在聊一個化學加筆題,辯論到一半盛淅忽然說家裡來人了;歸老師則得加入媽媽的掃房大計劃,帶上橡膠手套跟著媽媽一擦外層窗戶——於是同桌二人微信交流暫時告一段落,他們各自去處理自己的年關事務。
餘思歸嘀嘀咕咕。
「已經在看春晚啦。」思歸回他。
盛淅那頭恐怕終於閑了下來,問:「你們還看春晚?」
歸歸問:「你們不看嗎?」
「沒時間看。」少爺溫和地解釋:「我們這兒剛吃完年夜飯。思歸,你媽在旁邊嗎?」
什麼年夜飯要吃到這麼晚……歸歸瞅瞅指向九點的時針,腦袋上冒個巨大的井號,氣憤地心想這就是你消失六個小時的理由!
柳教授近在咫尺,正抱著膝蓋看電視雜耍,樂得嘿嘿的。
「……」
而且怎麼,問我媽做什麼,餘思歸瞅著自盛少爺手筆的『你媽』二字眯雙眼,心想你難道打算遠程遙祝我媽過年快樂?盛淅我明白地告訴你你崇拜我媽都沒用,我媽根本都不知道你是誰!
……哦不對她知道……
餘思歸想這茬,一瞬無能狂怒。
我的人本來就已經夠艱難了……連要挾他的籌碼都憑空少了一個!
歸歸惡毒地回答:「不在。怎麼了?」
別想祝我媽新年快樂。那是我媽。
盛少爺那頭,忽然就靜了。
思歸盯著屏幕看,嘲諷地心想狗屎,你這個混蛋接近我就是了獲得偶像的簽名吧!我果然是被賊人謀害的女角!
她剛要把手機收來——
——電就嗡地一響。
她媽柳教授觸電般抬頭,每寸微表情都充滿除夕夜工作ptsd,恐懼地問:「不是我的手機吧?」
思歸措手不及地抱著自己的爪機,屏幕上是盛少爺的來電,那一剎那她滿面通紅,彷彿青桃上染了春的顏『色』。
「……不、不是,」思歸艱難地回答媽媽,「是我的。」
客廳溫暖的燈光下,柳敏驚恐『色』一收,狐疑地看著女兒,彷彿在探尋這究竟是什麼人打來的電。
春晚正當頭,電視上,李思思穿著大紅禮服大家拜年。
思歸耳朵尖可能比持人禮服還紅,趿上拖鞋,抱著手機,逃也似的躥上了二樓的『露』台。
外頭正值凜冬,寒風如刀,一下扎進了珊瑚絨領子里。
好冷,龜龜難過。
「喂……」
難過龜龜聲音小小的,帶著一點點羞恥,接通電后,輕輕合上身後的『露』台門。
『吱呀』一聲。
海風很大,『露』台尤其,女孩子得瘦削,手尤怕凍,努力手機掖在絨絨的袖子里。
驚魂電的罪魁禍首——盛淅,盛大少爺,嗓音混雜在車流聲中,帶著點微醺的笑:
「你來啦?」
「嗯。」
女孩子有點難以啟齒:「你怎麼突然……」
「要祝你新年快樂呀。」盛淅理所應當道。
盛大少爺似乎不算多清醒,說越發像哄小朋友,柔和地對她說:
「歸老師新年快樂,終於十七歲啦。」
餘思歸呆了呆:「?我去年八月就十七歲了!」
「——那是虛歲,」盛淅是真的不太清醒,一本正經地說,「大人說小朋友不要『插』嘴。」
「……」
歸歸難以置信,開口時是直白的威脅,兇惡地問:「你叫誰小朋友呢?」
「——你。」
電那頭,盛淅直白地說。
盛大少爺那邊背景,傳來車水馬龍的聲音。
千里之外的『露』台上,餘思歸被小朋友三個大字砸到志發懵,而盛少爺又怕歸老師沒聽見,笑眯眯地,一字一頓地重複:「——小、朋、友。」
——效果堪比,在烈火上澆石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