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三章思歸討厭被束縛。
第五章 -
「喜歡是什麼呢?」
仲夏長巷, 雲層之外空藍得如墨,蟬鳴聲震。
餘思歸在衣櫃前站著,望向自己的衣物儲備——
歸老師衣櫃分整齊, 具備「普羅大眾」高中女孩的一切特質,衛衣牛仔褲和短袖牛仔褲……連條裙子都罕見, 牛仔褲還都是寬鬆款。所有衣服都以穿進校服為第一要義。
像歸老師剪頭髮, 第一個要求也是「好打理」似的。
好打理……
思歸揪揪自己髮型, 堅決地認為自己的頭髮不圓,在衣櫥里翻找自己稍微女孩子重一點的衣服。
喜歡的男孩子家玩,至少要女孩子一些!
然而餘思歸怎麼找都找不見女生的衣服, 六歲的歸歸哥的確配得那個「哥」字,衣櫃極度匱乏,甚至留著小學時藝匯演穿的小短裙, 歸歸老師拿那條裙子出來比劃了下, 發現自己和小學時相比也沒長几公分,甚至為抽條瘦了點, 穿腰還鬆鬆的。
龜龜:「……」
我的個子怎麼會這樣……龜龜委屈吧啦地想, 難道是應了媽媽那句「個子小的學習成績好」?
為什麼盛淅個子這麼高呢……
是為男孩子嗎?餘思歸冒出莫名的念頭,她無論如何都不理解x與y染『色』體夠差出這麼多來。
從小到大她也聽過許多「女孩缺乏後勁」和「等到了高中或者以後男孩的成績會遠勝小丫頭」之類的話, 但這種簌簌的、猶如蟑螂爬過浴室地板似的談論, 在接觸到餘思歸冷冷地望向們的目光時總會戛然而止。
歸歸知道媽媽也從小經歷過, 正如她一般——這些流言蜚語古而有之, 卻遇強者止, 媽媽終於成為了這社會的中流砥柱。
她在那課題組時時張教授最器重的學生,是眾人最欽慕的大師姐,是最努力也是最聰慧的那一個。
而柳敏出來,仍是堂堂正正的、以雙手賺得了自己體面人生的人。
思歸討厭媽媽的忙碌, 卻必須承認這一點。
從來沒有人敢對媽媽說女孩沒後勁,也沒人敢對餘思歸說女孩學數理化沒賦,為她們的存在是賦本身。
x與y染『色』體歸根到底差得不多,卻又會造成有趣的差距。
「——但是。」
思歸拿出衣服,輕聲背下一段簡愛的台詞:「無論發生什麼,我和有一樣多的靈魂,同樣的,如果帝願意賜予我美與財富,我要難以離我,如我難以離一樣。」
「我現在不是以社會賦予的價值、以我平凡□□同交談——」
「我是以我的靈魂站在的面前,以靈魂與會面。」
「我是平等的。」思歸喃喃道。
——猶如我都經過了墳墓,平等地站在帝面前。
書中,簡·愛對羅切斯特先生這樣說。
這是初時的名著導讀,《簡·愛:追求人生的二重奏》。思歸那年四,東西一目行,然而過目不忘,她的時候囫圇吞棗——卻被這段少時不理解的台詞重擊,至今沒忘懷。
年少不懂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歸老師終於放棄尋找裙子的計劃,母女倆家裡搞不好連一條裙子都沒有,歸歸老師根本不記得媽媽什麼時候穿過裙子……次穿還是媽媽院系藝匯演台丟人,母女倆丟人程度簡直如出一轍——於是歸歸只穿了平時的衣服,又背了書包。
怎麼像輔導班似的……餘思歸撓了撓頭,但是覺得也只這樣了。
……
她射門,順著樓梯下樓。
暑假的柳敏不繁忙,正在客廳里收拾茶几,客廳里沒空調,酷暑瀰漫在一樓,見女兒圓滾滾的辮子在樓一晃,好奇地問:
「同學家玩呀?」
歸歸耳朵根根紅了一下:「……嗯,寫作業。」
「哪個同學,」柳敏眼神里閃爍著好奇的光,「不是佳寧吧?是寧仔的話說了。」
思歸一瞬慌『亂』:「不是,是班的……我們約好了一起寫作業。」
「哦?」柳敏頗有興味地拖長了聲音。
「好……好多人呢。」思歸幾乎想找個地縫鑽進,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簡直是在胡謅八扯:「大家組……組了個學習小組……」
柳敏饒有趣味地著自己的女兒,彷彿她說了什麼值得自己留的話似的。客廳里樹影斑斕,盛夏蟬鳴悠長,她面的細紋被青綠的陽光遮蔽,起來竟像年紀稍長的女兒。
「哪呀?」柳敏打趣地問,「媽媽正好閑著,要不然送送?」
思歸面紅耳赤道:「不、不遠,不用送。」
柳敏目光溫柔地望著她,思歸又羞恥地說:「……很近,大概也一公里多點,海邊昆明路……」
「那好。」柳敏笑著收回目光,「幾點回家呀?」
思歸認為自己糊弄過了,竭力正常地說:「四五點鐘,我自己步行回來好。」
柳敏笑了起來:「好,囡囡,玩得一點。」
「……」
思歸小小地鬆了口,換帆布鞋,準備走進門外的驕陽之中,然而下一秒鐘柳敏卻忽然了口。
「歸歸,」
客廳綠意盎然,媽媽不回頭,說:
「長大了。」
餘思歸一愣。
柳敏又莞爾道:「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歸歸說不出哪裡不對,卻發現媽媽從茶几旁抬頭向自己,唇角噙著很淡的笑,思歸總覺得那笑容帶著點說不出的懷念意味,下一秒卻又覺得那是錯覺。
「那我走啦。」
歸歸笑眯眯地和媽媽揮揮手,然後見媽媽也揮別了自己。
門外是盛夏蓊綠長巷,熾熱太陽映著遠方山巒。
世界廣闊,但是小巷是狹窄的,餘思歸瞅了眼手機,發現和盛大少爺約好的時間將至,冒著大太陽,沿街跑了下。 -
這件事其實不太合適,思歸里明白這一點。
暑假正中,單獨跑到家寫作業這種事……光說出都蠻奇怪,顯然已經超出了正常交往應有的界限,但是倆做的怪事太多,糾葛也太深,超出界限的事也不止這麼一兩件,餘思歸索放棄思考,不再想。
總思考什麼『合適』什麼『不合適』,總有種被套枷鎖的味道。
而思歸討厭被束縛。
至於盛大少爺,八面玲瓏的程度甚至更甚於餘思歸——思歸對自己不喜歡的事從來都是甩臉不幹的,而盛淅出事件背後的利弊,再決定要不要做它,是個人透徹、人情練達的存在。
這種人,不會不曉得請異同學來家裡的突兀之處。
「……」
思歸停頓下來,望著遠處金光閃爍的仲夏大海,不解地問自己:「這說明也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出來,餘思歸覺得里彷彿蠕動了一下。似乎有個答案,但有一個更大的疑問。
——為喜歡應該是對等的。
像走過墳墓,站在帝面前接受審判時,一個靈魂向另一個靈魂,而不是像在拍打小貓小狗。在酸澀甜蜜的喜愛深處,餘思歸渴望從自己人生第一次喜歡的少年處,得到對等的尊重。
尊重我么?
餘思歸不敢確定。
她甚至不知道少年人將自己當作什麼。 -
餘思歸敲響盛淅家門的時候,門的是個陌生的、圍著圍裙的阿姨。
「是思歸嗎?」阿姨笑著問,「少爺剛剛出迎來著,沒遇到嗎?」
歸歸又被那流暢的『少爺』倆字敲得一懵,流『露』出震驚神『色』,下一秒阿姨立刻改口:「同學,同學。」
思歸傻了:「我又又又聽見少爺倆字……」
「我隨口一叫。」阿姨堅定不移:「畢竟直接叫僱主兒子的名字不太禮貌,說對不對?」
歸歸:「……」
「先進來吧,」那個阿姨笑眯眯地道,「阿姨倒點果汁,外面挺熱的吧?」
思歸震撼道:「好、好的。」
「跟少……」阿姨及時剎車,把歸歸拽進來:「跟同學發個微信,擔找不到路,外面接了。」
思歸被阿姨帶到客廳,坐在了沙發的老位置。
和初春時不同,仲夏盛淅家的後院生機勃勃,藤月玫瑰猶如瀑布,花苞與骨朵沉甸甸垂落,無盡夏滿了整個圍欄。
思歸喜歡繡球,盛淅發完消息后很好奇地著後院,然後聽見很輕的『噹啷』一聲。
阿姨思歸倒了杯冰葡萄汁。
果汁盛在錘紋小杯里,透『露』著精緻。
「謝謝。」歸歸說,然後很拘謹地喝了一小口。
葡萄汁挺甜的,但也泛著酸澀。
阿姨放下一小碟點大福,讓歸歸配著果汁吃,大約是歸歸緊張,又和她閑聊了兩句,問問成績,問和少——同學,在學校相處得怎樣。餘思歸從來沒在同學家被這麼歡迎過,斷然沒料到會是這種場面,但聊了兩句后又稍微放了些。
阿姨不住地感慨現在的高中生辛苦,說少——同學回家也需要再肝一會兒作業。
不要再勉強自己叫盛淅『同學』了!
然而龜龜惡毒地從少同學身找回一點平衡,想我晚自習回家一個字都不寫……
歸歸和這個阿姨聊了許多,甚至知道了阿姨的兒子在外地讀研究生,她在家閑不下,才出來應聘了這份工作。僱主和的子女都是很好相處的人,為人也非常慷慨。
阿姨說話時像個平凡而幸福的母親,令人生好感。
「外地」,以說是思歸從來沒過,卻終將前往之處。
對高中生而言,這二字遙遠,卻又近在咫尺之間。
「說起來哦,」歸歸忽然好奇地問,「阿姨,知道們家是做什麼的嗎?」
阿姨想了想,誠實地回答:「我知道是廠的……而且規模不是一般的大。真正的僱主其實我見過一面,非常有涵養談吐不俗的一個中年人,是同學的爸爸;們家不住在這裡,廠子也不在這,只有兒子和祖輩在這暫住。」
「……」
思歸微一思索,突然糾正,「用『廠』其實不太貼切。」
阿姨自己端著一杯茶,愣了下:「啊?」
「是做實業的。」思歸說。
阿姨:「……」
阿姨大概沒想到一個剛要升高二的姑娘家會有這番言語,稍一遲疑,想問她這消息的信源是什麼,餘思歸又很輕地笑了起來。
「而且們家在這。」
思歸敲了敲桌子,認真地說:「否則不會現在回來。」
那阿姨似乎有點呆,思歸意識到自己嚇到了她,只好笑了笑,低頭抿了口葡萄汁。
甜而微澀,應是鮮榨的,又加了一點碎冰。 -
我知道的不止這些,思歸道。
——我還知道的祖父甚至不是白白回來的,知道那個僅一期投資高達一百八億才落地的項目,我知道的父親甚至祖輩在我母親的課題組裡留下的身影。
……然後我完整地拼湊出了,我們二人之間的淵源。
那是難以磨滅,甚至是貫穿過了二年、甚至更久的歲月的。
思歸輕輕閉了下眼睛,感到陽光落在自己眼睫,猶如經年的塵灰。
……
那阿姨笑著問:「思歸吃不吃水果呀?之前告訴我挺喜歡吃水果,我拿點李子和桃來好啦。」
餘思歸都聽傻了,想這人叮囑得這麼細緻嗎!於是支支吾吾:「吃、吃的,為什麼會說這個……」
而話音未落,門口傳來指紋鎖吱呀的聲音。
歸歸抬頭朝門口,門口多了個身影,將門合攏,花瓶『毛』玻璃影影綽綽,不太分明,然而高且瘦削,似乎穿了件白『色』短袖。
歸歸:「……」
「我回來了。」
熟悉的好聽嗓音。
歸歸那一瞬間,臉都有點紅……
和阿姨打招呼,然後熟門熟路地走向了偌大的客廳。
「來了?」盛淅問。
然後直截了當地口:「路怎麼沒碰到?」
餘思歸支支吾吾:「顯然我們走得不是一條路……」
「——我老早發微信了。」
盛少爺情非常不愉快地眯起眼睛:「出發之前我應該告訴我會到外面接了,走路不下消息?平時『亂』七八糟的消息一個個的發,到了我打電話都打不通?」
歸歸爭辯:「外面太曬了,手機算拿出來也不見呀!」
「也知道曬啊,」盛淅冷冷道,「——那我不曬嗎?」
餘思歸:「……」
歸歸終於『露』出自己養不熟的一面,兇惡地說:「我又沒有讓接我,是自己要迎的!鍋不要『亂』甩哦!」
盛少爺平靜地坐在歸歸身邊,抽張紙巾,不她。
「這種事都要甩鍋我不手機,」大魔王容不得半個人她臉『色』,兇巴巴地對少爺發脾,「我怎麼會知道會出來接我,我和又沒有電感應,怎麼敢一回來對我發火……」
盛淅了她一眼,目光閃過一絲驚奇:「誰對誰發火?」
「對我。」歸歸怒沖沖。
歸老師咬牙切齒摩拳擦掌,幾乎準備把的頭擰掉,塞幾顆曼妥思進。
「……」
那一瞬間歸歸發現盛淅脾徹底沒了,像什麼新奇生物似的著自己,片刻后問:
「到底是誰慣得這麼大脾啊?」
思歸一呆:「我……」
我脾不大,龜龜想,我只是……
然而下一秒,龜龜的臉被重重地,一把捏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