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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是只應被大卸八塊,做成龜苓膏……

  第一章 -

  「所以盛淅你不住校么?」一個叫李浩宇的男生嘻嘻哈哈地問,「純走讀?」

  窗外下著暴雨,彷彿要把春夜淋透。

  轉學當天下午,盛淅已經開始融入這班集體了,他與一行人一起去吃飯,吃過飯後三五個人聚在他桌前,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過往的生活。

  盛淅聞言擰開瓶蓋,莞爾道:「集體生活多苦啊。」

  他講話時姿態閑散,懶散散地居眾人正中,卻半點不顯突兀——男人間的相處是很玄妙的,秩序分明:有人生來就是邊緣人,有人習慣陪襯,有人慣常傾聽,盛淅則擁有十分罕見的氣場,是個天生光芒環繞的領導者。

  「確實,」另一個穿校服的人嘲道,「但凡我有點選擇,也不跟浩哥擠在一個宿舍里。」

  大家哈哈笑了起來,嘲笑李浩宇鞋臭到被宿舍內務扣分,李浩宇則早已被罵得沒臉沒皮,將人身攻擊照單全收,對著他們比了個彬彬有禮的中指。

  然後另一個人忽而笑著問:「淅哥,還沒見過你同桌吧?」

  盛淅稍往後一仰,瞥了眼同桌的空位,嗯了聲。

  「思歸老師,」那個同學笑著望向那個桌子,「我們所有人的歸哥。」

  盛淅眉峰一揚,饒有趣味:「怎麼了?」

  那個同學想了想。

  彼時天已黑透了,大海沉浸在汪洋般的大雨里,空氣濕潤。

  他似乎想找點詞描述這個「歸歸」,但無論如何找不到——「歸老師」好像是個非常難以界定的人。關於這點盛淅已被明裡暗裡提點過多次,此時興趣被突然這麼一勾,注意力都落在了他身上。

  然後那同學擠牙膏擠了老半天,憋出了幾個誠實的字眼:

  「……挺……挺可愛的。」 -

  ……

  …………

  盛淅直到躺在床上都沒想通,一個可愛的男的得是什麼樣子。

  夜裡,思緒填滿了他,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窗外雨水似乎要點滴到天明,淅淅瀝瀝,煩人得緊,盛淅實在睡不著——他一來認床二來環境陌生,腦海中裝滿了閃回的記憶。

  他父母將他與爺爺『奶』『奶』送上車的那天正是新年,新年合家團聚,唯有他們家在準備別離。父母欲言又止數次,最後開口,只是讓兒子跟著祖輩在家鄉,不要掉鏈子,諸事小心。

  盛淅煩躁地翻了個身。

  十七歲少年已是大人身量,卻仍然太過年輕,當不了自己的主人。

  盛淅是被迫離開上海的。

  門上忽然篤篤地響了兩聲,爺爺蒼老嗓音在門外猶疑地響起:「盛淅,睡著了?」

  盛淅肩上縫線已拆,卻仍在隱隱作痛,沒有作答,呼吸深而重。

  他爺爺在門外站了半天,大概是認定孫子睡熟,又趿著拖鞋蹣跚離去。

  「……」

  盛淅在黑暗中睜開眼。

  ——平凡的高中生活。他想。

  班級的氛圍還成,教學質量也不算難堪,活動上稍差了點,但勝在環境不錯,樓下板報展區還有人以水粉顏料畫了壁畫,『色』彩繽紛的,盛淅沒仔細看,但隨便一瞥,卻感覺像一片奼紫嫣紅的花田。

  藝術氣息也還……馬馬虎虎過得去吧。

  馬馬虎虎。

  盛大少爺躺在床上,一邊失眠一邊當高貴『逼』,認定第一中學比不上蘭生,首先師資上就不行,不僅選不了課老師還小家子氣,根本不注重學生身心發展,上課第一鐵律居然是聽課紀律——要抓聽課紀律,和衡水『毛』坦廠有什麼區別……

  還有那個同桌。盛淅翻了個身。

  為什麼一來就扶貧,我臉上長著扶貧大員四個字?盛淅煩躁至極,終於放棄睡覺,『揉』著眉心,擰開了床頭檯燈。 -

  次日。

  春雨三月,天空仍飄著點霧似的雨。

  盛淅昨晚睡得不好,做的夢十分陰間,在夢裡他將自己那個素未謀面的、硬骨頭的,叫龜龜的同桌『揉』圓搓扁,同桌被他『揉』成了一個扁扁的餅,含淚發誓自己已洗心革面重新做龜。

  他起來的時候緩了許久,頭痛欲裂,不住地按著太陽『穴』——但是心情不算糟糕,痛毆不知名同桌的夢境,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他被迫扶貧的鬱氣。

  缺覺令盛淅自第一節課便隱隱犯困,下了課就去了小賣部拎了兩罐雀巢咖啡,李浩宇和他一起下了樓,對著早晨第一批烤腸挑挑揀揀。

  「我要那根爆了的。」李浩宇下定決心,對小賣部阿姨道。

  第一中學的小賣部全名十分敷衍,叫「校園超市」,位於教學樓斜下方的樓梯盡頭,門被月季花與單櫻掩映著,是令一中學子發胖的萬惡之源。

  盛淅在一邊等著,李浩宇買到了自己摯愛的阿姨蜜汁小……香腸,腋下夾著個桃李麵包,手裡捏著包樂事黃瓜味薯片,盛淅在一旁單手摳開咖啡,看到他逃難般的身影,頓了頓,問:

  「你沒吃早飯?」

  李浩宇忽然有點嬌羞地說:「睡覺比較重要。」

  盛淅:「……」

  你臉紅個泡泡茶壺啊,盛淅想懟他,結果話還沒出口,想起了自己昨晚那場夢。

  夢裡的那個扁扁餅……

  「……」

  盛淅心神不寧,『揉』了『揉』太陽『穴』,說:「我同桌還沒來。」

  「歸老師啊?」

  李浩宇心下瞭然,「這是歸老師翹課第四天,我今早送作業的時候聽到老賀把歸老師媽媽叫來了,所以……我猜,最晚下個課間?」

  盛淅訝異道:「找家長管用?」

  李浩宇點了點頭:「管的。」

  找家長就有用,這種人真的需要幫扶?

  「……那怎麼全班上下一副拿他沒咒念的樣子,」盛淅眉峰疑『惑』揚起,「遇事兒找他媽不就好了?」

  李浩宇忽然笑了起來:「你是這麼想?」

  盛淅反問:「那不然呢?」

  「——盛同學,」李浩宇拆開麵包,認真看著他,「你知道為什麼老賀今天才打電話叫歸老師媽過來么?」

  盛淅:「不好聯繫?」

  「你錯了。」李浩宇一本正經道:「——因為老賀知道餘思歸是裝的。」

  盛淅:「……?」

  那一剎那,盛淅敏銳地發現了一絲荒謬之處:班主任被全班親切地稱為老賀,但他同桌卻人人尊稱一聲老師。

  「翹課根本不是餘思歸的目的,」

  李浩宇望著外面的霧,說話時彷彿在闡述一件人盡皆知的事兒:

  「——讓班主任找她家長才是。」 -

  ……找家長才是?

  盛淅拿著那罐冰冷咖啡,把這素未謀面的同桌分類為確實有趣的行列。

  這兩天的信息已令他拼湊出了一個相當叛逆、自命不凡,不把老師和家長放在眼裡,說來上課就來上課,說不想來就連翹三天的男生形象,並給對方蓋了個天圓地方的的大紅章。

  欠敲打。

  其實也不難理解,盛淅看著那咖啡想,畢竟是這班裡的學生。

  高中生的免死金牌是成績,這班上的學生那都快成傳國玉璽了。

  但十六七歲上的學生活在自己的天地里,尚不明白:哪怕傳國玉璽,也不過是塊四方格棱的石頭而已。

  盛淅碾了下地上易拉罐環,聞到空氣里彌散的海霧,然後把另一罐冰手的意式濃縮揣進校服兜里。

  「還適應嗎?」李浩宇忽然問。

  盛淅敷衍道:「馬馬虎虎。」

  「我們學校比不得你們蘭生的,」李浩宇說,「省份升學壓力和你們不是一個量級……歷年都有人高考砸在鍋里含淚復讀,還絕不是少數……走?」

  盛淅聽出他的意有所指,嗯了聲,隨手將易拉罐扔向垃圾桶。

  咣當一聲。

  「準頭不錯。」李浩宇誇了句。

  盛淅沒接話,一扯校服。

  這校服是他早上到後勤拿的,一套多少錢他倒沒留心,只記得挺便宜。北方校服較南方有些許不同,功能『性』不強,薄薄的,一股軟化劑酸味,冬天想必也不能抗風。

  第一中學賦予校服的是紀律『性』,而非禦寒的功能。

  在這樣的學校里,卻種了許多花。

  樓下中庭里迎春花沉甸甸的,像鎏金的枝,還有沉睡在雨里的、等待夏日的月季與玫瑰。

  有種反差感。 -

  盛淅上樓時,在樓梯間里撞見一個行『色』匆匆的、戴掐絲眼鏡的中年女人。

  那阿姨一看就挺幹練,手裡車鑰匙都沒收,忙得腳不點地,對兩個後生仔禮貌道了聲借過,踩著高跟一路橫衝直撞沖向了老師辦公室。

  李浩宇看了那背影,嚴肅地說:「恭喜你,你見到了你同桌的媽。」

  盛淅愕然,更愕然的是為什麼全班甚至會認識一個同學的家長,忍不住嘲道:「居然還真來了,我要是她我也不用來學校了,我在家把他腿打折,先讓叛逆鬼在家打仨月石膏。」

  李浩宇:「……」

  李浩宇足足看了他三秒鐘:「你能下得去這個手?」

  盛淅:「為什麼不……」

  「——你以後肯定家暴,」李浩宇打斷了盛淅,看人渣似的看著他,譴責道:「家暴男,法制咖,是我看錯你惹。」

  盛淅:「……?」

  當媽的揍兒子一頓有這麼十惡不赦嗎?盛淅小時候也被媽打過,理由是他在學校玩同學,事後他爸知道后又疊加了一頓飽揍,理由是他氣到了他媽;明明不算啥大事,當事人盛淅都快忘了,但看李浩宇這深惡痛絕的眼神,他應該準備把盛淅扭送『婦』聯。

  「……不至於吧?」盛淅猶豫道。

  不就是揍欠踹兒子一頓……

  李浩宇,憤怒地:「怎麼不至於!!!」

  盛淅:「……」

  他只當李浩宇被他媽揍多了,難以接受另一位親媽踹人。然而有一部分小孩,尤其是小男孩,你不打兩下根本就忍不……當然女孩是不能打的,但盛淅身為一個十七歲少年,心裡特明白他的同齡人到底能欠到啥份上。

  他單手無意識地『摸』著口袋裡冰鎮咖啡,跟著李浩宇推開了教室門。

  意外的是,班裡居然挺熱鬧。

  不是說平時就不嘈雜了,而是今天格外鬧騰,平時內卷得一比的先修班聲音此時震天響,一群人聚在他桌子前,嘰嘰喳喳像一群麻雀,影影綽綽看不太分明,但看得出身量小小的,穿件白黑條紋校服。

  李浩宇一看就樂了,轉頭看著盛淅:「盛哥,我說啥來著?」

  盛淅一愣:「來了?」

  「嗯,」李浩宇說,「還挺快。」

  還真沒想到,當媽的前腳剛到,兒子龜龜立刻出現在了教室里。

  ——半點不拖泥帶水,對玩也沒啥執念,彷彿這三天是下定了決心要給他媽添堵似的。

  桌邊圍的人太多,盛淅掀起眼皮,拍了拍其中一個人的後背,示意他讓讓。

  人還挺多,盛淅聽見裡面斷斷續續的「歸哥你終於來啦我等你等了好久花兒都謝了」和「老公我好想你嗚嗚嗚你這幾天不在我好心碎」諸如此類的狗話,盛淅留意了下,圍在這裡叫老公叫老婆的近十五六個,還有外班的。

  而人群正中,有一個小小的、很輕的聲音一點點回應著。

  那聲音開口就是老婆,渣得人神共憤。

  ——是只應被大卸八塊,做成龜苓膏的龜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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