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建明元年春,正值清明時節,綿綿的細雨給平瀾城平添了幾分纏綿蘊藉的氣息。城外,三五成群的親朋好友聚在一起踏青折柳,談笑風生。也有自詡風流的公子哥,執著折扇,高聲吟誦幾句詩詞,試圖來一段才子佳人的邂逅。孩童們嘻嘻哈哈的玩鬧在一起,圍著自家大人,一片歡聲笑語。也有乏了的路人在路邊尋一茶肆,邀上三五好友,點上一壺新茶,聚在一起談天說地。一片其樂融融的節日氣象。
平瀾城地處鴻河以南的平原上,北麵的鴻河擦城而過。連通鴻河和國都定康的大溝運河自北向南將平瀾城一分為二,運河的分支幾乎輻射了整個城市,每日商船客船川流不息。平瀾城自三百年前南北分治,便一直是溝通南北貿易的重鎮,同時也是南朝防禦北朝的橋頭堡。有幸的是,平瀾城雖幾經戰火洗禮,卻還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平瀾城東南十五裏有山名曰小孤山,因為有一汪山泉自山上流下,便一直是附近文人雅士聚會消遣的好去處。
此時正值清晨,山中的霧氣還未散盡,林中燕語鶯啼不絕於耳,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人聲,想來應該是踏青掃墓的行人。
“就是這附近了。”說話的是一名少年,身著一身麻色袍服,袍服上歪歪扭扭打著幾個補丁,袖口也破破爛爛的。少年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年紀,六尺多的身高,眉宇之間還留著幾分未褪的稚氣,相貌隻能說是普通,屬於那種扔到人群中回頭就找不見的普通人。
“兩年沒回來怎麽感覺變樣了呢?留著的標記也找不到了。老頭子也是的,幹嘛非得找這麽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雖然少年一直在埋怨,卻絲毫沒有不滿的語氣,一雙靈動的眼睛也在四處尋覓著他言語中的記號。
過了大約五分鍾,少年終於在這山中找到了他熟悉的標記。找到了路的少年顯得十分興奮,大聲的對後麵的夥伴嚷道:“找到了!媽賣批的哪個王八蛋把這的樹給砍了!還好老子記性好要不然這麽大個山得找到哪百年去!小黑跟上,馬上就到了。”少年一遍撥開眼前的枝丫灌木,一邊呼喚著後麵的夥伴跟上他的腳步。
分開眼前的樹枝灌木,便露出了一條藏在陰影中的小道。星星點點的光斑給小路帶來了一種迷幻的色彩,兩隻鬆鼠在樹枝上追逐嬉戲,遠處傳來一陣樹葉抖動的聲音,仿佛是有小鹿從灌木叢中穿過。
此時的少年已經平緩下了心情,招呼著後麵的夥伴過來:“走吧,用不上一刻鍾我們就到了”
夥伴也是一身破破爛爛的麻色袍服,右手拎著包著點心的紙包,左手則提著一個小酒壇,背後背著一個長條木匣,同樣破破爛爛的,上麵還有數不清的斬痕。
“嗯”這是被稱為小黑的夥伴第一次說話,簡單易懂的回應和少年活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聽到夥伴的回答,少年轉過身來倒退著前進,點評著夥伴道:“哎呀我說你,明明長得挺帥的。”夥伴有著將近七尺的身高,比少年足足高了大半個頭,經過常年的鍛煉讓整個身體顯得十分協調。一雙丹鳳眼精光四射,漆黑的眸子猶如深邃的夜空。兩條劍眉直插入鬢,堅挺的鼻梁再配上薄唇,任誰來都會讚一聲好一個英武的少年。
端詳了一會夥伴之後,少年繼續說道:“怎麽就整天板著臉呢,跟誰都欠你錢似的。你說說,咱這一路走來多少大姑娘小媳婦的往咱倆這瞥啊。結果一看到你這張生人勿近的臉就沒了下文了。”少年轉回頭繼續前行,邊走還邊嘀咕。“想我生的如此英俊瀟灑,為人又幽默風趣,說話還妙語連珠。結果呢!兩年多了啊,別說媳婦了,連姑娘的手都沒摸到!還說要帶著媳婦來看老爹老媽,現在開來還得讓二老等一陣咯。”說著,一腳踢飛了一枚路上的小石子,驚得遠處一片雞飛狗跳。
“抱歉。”夥伴還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不過少年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氣氛,擺擺手示意他並不在意。“不過這不重要,反正我天生。。。”
還未等他說完,便聽夥伴又說“不過據我觀察她們的步法和視線。”
“麗質。。。”
“似乎都是向我而來。”
“萬一是你看錯了呢,咱倆都走一起的。”少年似乎在竭力的否定著什麽,語氣中帶著一絲絲顫抖,仿佛心中有什麽軟弱被觸動了一般。
“我自小和師傅修習一門專門防禦暗器的功夫,對周圍人群的行動和視線有很強的洞察力。那些女子大多並未習過武,我相信我的判斷不會出錯。”一提到武學夥伴便一反常態,似乎和剛才惜字如金的高冷少年並非一人。
“那你說,咱倆在京州護著錢老財他們家去上洛的路上。錢家三小姐天天給我送點心,送吃食,變著法的跟我套近乎。那不是明擺著對我有意思嘛?”少年似乎被戳到了痛處,語速漸漸加快,音調也變高了,引得周圍小動物駐足向兩人望來。
“要我說實話嗎?”夥伴嘴角漸漸露出微笑,一瞬之後便恢複了一如既往的高冷表情。
少年捂住雙耳,飛快的搖著頭喊道:“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話說你這吐槽功力見長啊,再這麽下去你的高冷帥逼形象就要崩壞了啊!”少年轉過身來倒退著前進並上下打量著夥伴,似乎要從夥伴身上找出些什麽。“你是不是被什麽人給奪舍了,剛認識你時候三拳打不出個悶屁,現在竟然學會嘲諷我了?”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小黑你變了,你已經不是那個純粹的小黑了,你已經被這個名為社會的大染缸染上了顏色。當初那個懵懵懂懂沉默寡言,醉心武道不問世事的小黑已經不在了。徒留一個還會引經據典嘲諷我的假小黑。”少年雙手捂住了胸口,臉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似乎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追悔莫及。
聽到少年的一席話,夥伴似乎想起了什麽,漆黑的眸子變得更加深邃了。待看到少年誇張的表演卻忍不住又露出了一絲微笑。這次微笑被少年捕捉到了,嚴肅的對著夥伴說說“你別對著我笑這麽曖昧,我知道我長得帥,性子也討人喜歡。但是喜歡的是妹子,你再對我拋媚眼也是沒用的!”說著還用雙手護住了自己,露出一副受了驚嚇的小兔子一樣的表情。
夥伴似乎拿這個愛演的少年沒有什麽辦法,索性側過頭不再搭理少年。漸漸地,少年也覺得自己唯一的觀眾既然失去了興趣,再演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便轉身回去繼續前進。
大概半刻鍾,斑駁的小路走到了盡頭,一個大概有一畝地大小的林間空地出現在了兩人的麵前。兩人的到來似乎驚到了空地中的兩頭小鹿,“嗖”的一聲便鑽入林中不見了蹤影。空地的東北角有兩塊墓碑並排立在那裏,上麵落滿了灰塵,雜草也長了幾尺高。
“就是那了。”少年走向左邊那塊墓碑,伸手去清理墳邊的雜草,自言自語說道:“老爸老媽,我回來了。”短短一句話之後,便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沉默過後便一邊清理著墓前的雜草一般自顧自的東拉西扯些閑話,講的大多是這兩年自己的見聞。
眼見雜草清理完畢,少年又從包裹中拿出抹布來清理墓碑,漸漸露出兩塊碑上的內容。讓夥伴奇怪的是,兩塊墓碑上並沒有任何的墓誌,隻有落款處刻著少年的名字——子李援敬立,其餘的就隻有兩塊空白的墓碑靜靜地立在那裏。雖說有些好奇,不過既然主人家不想說,夥伴也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
待兩人清理完兩塊墳塋,少年,現在應該稱李援了,便將帶來的瓜果點心一一擺放於兩塊墓碑之前。再將酒壇泥封排開,邊倒在右麵碑上邊說:“你總是念叨說想這家鄉的酒,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從錢老財那弄來一瓶二十年的,也算是遂了你的願了。”
說罷李援將酒壇捧在嘴邊喝了一口,之後便眉頭緊鎖咂咂有聲:“可是我還是不覺得這酒好喝,或者說我就不喜歡喝酒,好想喝可樂啊。”又將酒壇舉給夥伴,對著墓碑介紹道:“這是我兄弟叫小黑。原本說是要帶媳婦來的,結果讓他攪黃了,隻能拉他過來充數。想來就算沒帶來媳婦,帶來個兄弟你們也能挺開心吧。”
在少年說到“兄弟”的時候,夥伴眼中有一絲精光閃過,之後放下酒壇對著兩塊石碑一揖到底,“後進晚輩姓王名璞字子玉,今日隨李兄拜謁二老。”說罷舉起酒壇將半壇餘酒一飲而盡,飲罷又是一揖。
“我說小黑,你還有字呢?以前都沒聽你說過啊。”似乎對小黑一下子變成王璞王子玉十分的不適應,李援上上下下打量了小黑好幾遍。“今天真是驚喜多多啊。說實話,你是不是哪家的公子大少被弟弟覬覦長子之位和萬貫家財,勾結仇家偷襲將你打下山崖。侵奪原本屬於你的財產,還意圖強占你嬌滴滴的未婚妻。你現在修煉有成要帶著隨從,也就是我。去奪回屬於你的一切。”李援越說越興奮,連珠炮似的說個沒完,完全沒有顧及旁邊王璞一臉關愛智障的眼神。
少年這時候愛演的性子又出現了,隻見少年轉向墓碑激動道:“老爸老媽,你們兒子抱上了一條黃金大腿,馬上就要富貴了。到時候一定給你們加蓋最高級的祠堂。”說罷又轉頭對王璞說:“少爺!我已經做好準備了,我們什麽時候出發!我的大斧早已饑渴難耐了!”
王璞則是麵無表情的看著李援:“我的名和字都是我師傅給我起的。你繼續叫我小黑就好。”
“這麽說你不是富家少爺咯?”“不是。”
“那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呢?”“沒有。”
“那我的黃金大腿呢?”“不存在的。”
“那好吧小黑,正好我要回去重新把我家的客棧重新開起來,現在正缺人手。我看你長相也不錯,雖說和我還有點差距但也算是一表人才了,最難得還有把子力氣。現特請你來我們店裏座第二把交椅,可願意啊?”說罷一副高高在上的主家嘴臉,一邊哼哼唧唧的看著小黑,一邊還不停的聳著肩膀,一副誰看了都想上去揍他一頓的樣子。
小黑一如既往的無視了李援的嘴臉,俯身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紙包和酒壇,邊收拾邊說:“你說的客棧就是逆旅吧。在平瀾城裏?”
“對,逆旅太難聽了,以後咱們店就叫客棧,龍門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