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秘辛
這個問題，楊頂天有一萬種方法解答，但是此刻他卻愣住了。
“為何學劍？”
神州浩土十六年，外加前世地球上的二十年，整整三十六年來楊頂天都沒有好好思考過這個問題。
楊頂天盤坐在地上，仔細端詳著手中的青鋼劍，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劍者，百兵之君也。
劍開雙刃身直頭尖，橫豎可傷人，擊刺可透甲。凶險異常，生而為殺。
劍有千萬種，或優雅、或尊貴、或嗜血、或邪魅，但是都改不了一點，劍，都是用來殺人的。
“我不喜歡傷人。”楊頂天搖了搖頭，否認道。
楊頂天不喜歡殺人，也從來沒有殺過人。
“劍者，心之刃也。即可為殺，也可為護。”楊頂天一字一頓道，不禁想起了一個人，他叫謝滄行，仙劍奇俠傳中的絕世劍客，他的劍沒有飲過太多鮮血，卻捍衛了整個天下。
“守護？哼，談何容易？當全世界都與你為敵之時，不知道你是否還有拔劍的勇氣？”劍神眼神裏露出緬懷的神色，半晌後便抽了抽嘴，嗤之以鼻道，“好了，這是你心中所想，也是你選擇的道路，至於這條道路行不行得通，未來一切自會揭曉。”
劍神頓了頓，化作一道光影從青鋼劍飄然而出。
“閑話不都說，既然你到了劍隨心動的境界，那麽便可以開始總訣式的修煉了。來，照我說的做——眼觀鼻，鼻觀心。放空心神，抱元守一，將剛剛凝聚的神識灌輸至神府的識海中，之前那五道劍之源已經將劍神訣映射於此，現在你所要做的，就是一個字，悟。”劍神再次恢複之前的風輕雲淡，與剛剛矛盾的樣子判若兩人。
好吧，我對你是徹底服氣了。
楊頂天不再多言，排除雜念，靜靜參悟道。
劍神訣第一式，前世今生望無盡，仗劍紅塵是清狂。
轉世，生死，紅塵，清狂。這是一式極其抽象的劍法，根本沒有固定的招式，有的隻是無比絢爛的劍光。
好比前世古龍中葉孤城的天外飛仙，有如驚芒掣電，有如長虹驚天，無盡的變化自這一式展開。在楊頂天看來，這是本不該出現人間的劍法，這種劍法練至巔峰足以達到無招無劍，傳說中天人合一的境界。
難怪修煉此劍法的先決條件是要達到劍隨心動的境界，如若不然，又怎能駕馭得了如此驚豔的劍法。
就在楊頂天靜思參悟的時候，他周遭的風景陡然發生了變化。
“劍神訣總訣式，從來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參悟的。”五角形意陣外，一個須發皆白、身材有些佝僂，但是精氣神卻絲毫不輸年輕人的執劍老者沉吟道。
“你為何學劍？”
同樣的一個問題，這次發問的人卻不是劍神，而是那道蒼老的聲音。
楊頂天頓了頓，正欲回答，卻被蒼老聲音打斷了。
“大道無情。如果不能摒棄人世間的情感，你始終無法走到劍道的巔峰。一名劍客，生來就是孤獨的，你以為四海之內皆兄弟、芸芸眾生皆知己，其實這些隻不過是一縱即逝的虛無、滾滾紅塵中的塵埃。既然選擇了劍，惟有隔絕情、忠於劍，才能邁向劍道的巔峰。”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這麽說。”頂著老者施加給他的巨大壓力，楊頂天仍舊不屈服，不相信地問道。
這時，一道光景，準確地說是一段塵封的記憶映入了他的眼前。
都說太上忘情，方修正道。
但是最初，這名劍客並不是無情的。
少年得誌，意氣風發。兄弟相交，美人傾心。
他師出名門，當世第一劍客的關門二弟子，有一位看似嚴肅、實則很疼愛他的大師兄，一位令他一見傾心、也傾心於他的小師妹。
人生，本該是錚錚俠骨，名揚天下。
他說江湖很大，生平之誌如此宏大，男兒身，注定要仗劍天涯。
於是他走了，青衫磊落，瀟灑如風，一人一劍，獨行天涯。
一入江湖，生死為疆。
十年，整整十年，他沒有回過一次師門。
他曾在東海之濱磨礪劍道，駕著一葉小舟乘風破浪，擊敗了當時名聲大噪的海上霸王，將其取而代之。
他曾在塞上關外抵禦外族的入侵，雖然折了一臂，但生擒敵軍首領，令百萬雄獅止兵關外，無功而返。
他曾在天山雪池約戰當世與他同等境界七位劍道高手，七天七夜的車輪戰，他未曾合眼，也未嚐一敗。
十年後，他誌得意滿，在江湖上闖下了很大的名號，正當他衣錦還鄉之時，發現一切都變了。
心愛的師妹被最要好的師兄橫刀奪愛。
把酒言歡的師兄對他冷眼，形同路人。
年邁的師父早已撒手人寰，羽化登仙。
他發現故鄉已然不能稱作故鄉，格格不入的隻有他自己。
他哭了，哭得驚天動地，卻無人傾訴。
他笑了，笑自己太天真，看不透時間。
他想了很多，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劍底君心如鐵，琴蕭亂，逆風寒。
一夜之間，青絲染霜雪，衝冠落白頭。
他不知道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麽？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生命的意義是什麽？是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嗎？
獨自活過，再獨自死去。既然最終的結果早已注定，我們為什麽還要踽踽前行？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這段歲月看似漫長，然萬物猶有竟時，蜩與學鳩，朝菌與大椿，最終都會消失於曆史的塵埃中，小年與大年，又有什麽分別？
於是他厭世，因為這個世界上已然沒有了牽掛。
他超脫，隔絕世間所有的感情，將自己的餘生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劍。
最後，他再入江湖時，他的劍法恍如地獄的業火，恍如彼岸的紅蓮，沒有人能在他手中接下一劍。從那時起，世人管他叫做劍魔。
“而我，便是他的師兄，我那不到三十而亡的發妻便是小師妹。”
老者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渾濁，不複清明。
（第十三章，完）